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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要那么傻。
姜婳放声大哭,门外的灯笼映出她指尖的未被喜掉的红,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她整个人在雨中,茫然地大哭。
姨娘...... 她颤抖起身,向那间院子走去,大雨中,手一直不停地搓着。
血,都是血,她拼命的搓着手,不住摇头。
不能,不能让姨娘看见......姨娘,姨娘不会喜欢的,要洗掉,洗掉—— 雨天,路旁的灯笼都被吹灭了,她恍惚间,撞到了一个石灯上,倒下去那一刻,她看见那方青白的石碑。
风吹开了门扉,青白石碑在她的视线中若隐若现。
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向姨娘所在的地方走去。
等到抱住石碑的那一刻,她又哭了出来。
“姨娘,姨娘......” “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我,怎么会,十年之后,才知道,你是,是被她害死的。
我早该想到,姨娘,为什么要为了我去......是不是很疼,姨娘,我要怎么办......” 漫天风雨,跌坐在石碑前的人,痴言臆语。
风刮着雨,砸在姜婳身上。
她恍然抱着一方冰凉的石碑,试图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一块石头。
可风刮着,雨下着,很快,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也变得同石碑一样的冷。
她望着自己的手,被雨淋了数个时辰,上面的血迹,已经淡得看不见了。
但她还是搓着手,冰寒的雨中,她的手开始泛红。
姜玉莹说的那些话,恍若诅咒一般,抵挡不住地涌入她的脑海。
“姜,婳......你多,多可怜呀,你以为......我一个人,能将这个......事情做的,天衣,无......缝吗?从始至终,只有,只有你,被......蒙在鼓里。
” “爹,爹知道,祖母,知道,哥哥......知道,谢欲晚,他,也知道。
” “哈——哈,哈,多可笑呀,多,多可怜啊。
十年,十,年,谢欲,晚都没告诉你,你以为他对你,好......是真的爱你吗,不过是,愧疚罢了。
得了爹爹和哥,哥的好处,他便,便放过了我。
” 她怀抱着青白的石壁,茫然地望着连绵不断的雨丝。
轻薄,清冷,砸在她脸上,手上,身上。
天已微亮,她能看见的,却只是苍茫的一片。
她不知,姜玉莹口中这些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只是有些累。
蒙蒙亮的天,映出她狼狈与憔悴,她惶然地望着天空,电闪雷鸣之间,又是一场倾盆大雨。
这十年,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
她逃离了姜府,成了婚,嫁了人,有了夫君,也有了心爱的人。
她被教导诗书礼乐,被教导忠贞善意,翻阅账本,也翻阅孤本。
她在姜府十几年人生之中,惶然的空白。
在这十年之中,被填满。
可......真的是这样吗? 青白的石碑似在悲泣,她也不由得眼眸含泪。
十年间的一切如眨眼,她茫然抬头之际,又是那间小而窄的屋子。
一方白绫,直直垂下。
一同垂下的,还有姨娘冰凉苍白又单薄的尸骨。
在那一刻,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死在春日的花,是不会在冬日再发出芽来的。
或许是姨娘信中那场江南的雪,让她又多坚持了数十年。
她独自茫然行走在人世间,惶然面对一切善恶。
她的唇尝不出甜,她的手也捏不住一颗小小的糖。
她早就该......去寻姨娘了。
至于谢欲晚...... 姜婳怔了一瞬,是真是假,其实......很简单。
她甚至可以直接去问他,可她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必要了。
小时候为了少挨些打,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观察姜玉莹。
看她因为大哥送她小兔生气的模样,看她对姜禹大哥撒娇的模样,看她为了陷害她在所有人面前扯谎的模样。
姜玉莹有没有说谎,她心中不是很清楚吗? 她颤着身子,走出了这扇门,轻轻掩上的那一刻,眸中无限波动的情绪,开始一点一点,变为沉寂。
被雨淋的有些久,衣裳早就死死贴在肉上。
她没有太在意,只是拖着沉重的身子,脑中空荡回旋着几句话。
她其实......不知道什么是爱,她对这世间爱的认知,来源于诗文。
来源于......谢欲晚。
姜玉莹说的那些,姜婳其实以为自己不会太在意。
无论如何,她为了报复姜玉莹,设计了谢欲晚,毁了他的一生是真。
她此生,都对他亏欠愧疚。
不论这十年他待她尊重温和,予她照料爱护,只因她最初设计了他这一点,无论日后发生了什么,她便不会生起任何怨恨的心思。
只是......为什么,她的心会有些疼。
比不上看着姨娘身死的疼痛一分,因为谢欲晚而起的疼和涩,都很温和。
她惶然回望着过去的十年,竟不知,自己是何时动心的。
她向来对所有人都收敛自己的情绪,这个所有人,甚至包括自己。
是那双常年冰凉骨节分明的手牵着她,走出似泥潭的姜府。
还是那一句,最初动了她心扉的‘回家’。
她不知道。
爱意这种东西,她向来连自己都隐瞒。
只是,好像......也不重要了。
她掰着手指,算着这世间,她还有几件要做的事情。
走到一半,突然遇见了正冒着雨一脸焦急的橘糖。
似乎在寻她。
她下意识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雾蒙蒙的天,橘糖向她跑来。
她茫然地将手背得更深,但又在橘糖抱住她的那一瞬,轻声道。
“橘糖,我杀了人。
” 橘糖哭得声音都在哽咽:“娘子可有哪里受了伤?让我看看,雨天娘子怎么一个人乱跑,不是说要等着橘糖的夜宵吗,我,我包了饺子的。
” 姜婳怔了一瞬,背着的手,缓缓地垂下。
她垂着头,任由橘糖担忧地检查,看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橘糖牵住她的手,抬起她的胳膊,又看了看她的脸。
从始至终,她就那样,垂着头。
像是想起那一句“我杀了人”。
橘糖心疼地将她抱在怀中:“姜玉莹那般的人,死有余辜。
只是,下次这种事情,让寒蝉来就好了,莫要脏了娘子的手。
” 雨幕中,姜婳安静地望着正在哭泣的橘糖。
她其实不太懂,为何橘糖哭得,比她还要伤心。
她抬起手,想安慰一下橘糖,却又在下一刻想起,这双手,今日杀了人,被染了满手的血。
姜婳抬起的手顿了一下,又放下了。
雨还在下着,姜婳被橘糖拉着,向屋子里去,橘糖依旧在哭着,可她却不知该怎么办了。
怎么会,连橘糖的悲伤,都开始离她如此遥远。
像是一层薄薄的雾,将她和这世间的一切,都在缓缓地隔开。
她没有抗拒,只是有些想拿帕子,为橘糖擦擦面上的泪。
但橘糖没有给她机会,将她送到了屋中,就立刻,去了厨房。
姜婳一句话还没说出来,门就被关上了。
她望着紧闭的门,收回了要说的话。
她垂着头,静静望着地面。
青山很是偏僻,此时天蒙蒙亮,周围都寂静地可怕。
她轻声哼起了歌,就像是儿时姨娘清醒时,哄她的一般。
那时她为了让姨娘多唱给她听,每次都对姨娘说,她想学。
姨娘可能此生未见过如此笨的学生,她听姨娘哼唱了数十遍,才能堪堪学会第一句。
现在想来,她的心思,如此昭然若揭,姨娘只是,不想拆穿她。
后来......为什么她没有再让姨娘教她了呢? 姜婳怔了一瞬,那些悲伤都变得好遥远。
因为,姨娘最后一次给她哼歌的时候,突然吐了血。
那之后,姨娘整整昏迷了三天。
她再也不敢了。
她抬眸,望着从房梁之上,缓缓垂下来的白绫。
姜玉莹那些话又开始回荡在她耳边。
姨娘......是为她死的呀。
从前姨娘常对她说,这世间有神佛,她们虔诚相许,终有一日,神佛能令她们如愿。
可对神佛这般虔诚的姨娘,为何得到了如此悲苦的一生。
年少时被山匪屠了双亲,旁系欺她一人,占了家财,孤女投靠姜府,名门世家的大小姐成为了妾室,后来生了她,开始缠绵病榻,数十年,病情终于好转之际,又被人以子女作威胁,逼了她了结性命。
这世间,真的有神佛吗? 姜婳望着那方白绫,许久都未说话。
...... 若是真有神佛,神佛未免太过偏颇。
* 很快,橘糖带回了热水和干燥的衣裳,她褪下衣裳时,身上的衣裳还溢着血水,橘糖看了一眼,将那衣服收拾起来,直接扔了出去。
姜婳没有说话,进了浴桶。
温热的水将她紧紧围住,她四肢僵硬,许久都未动一动。
等到温热的水渐渐变冷,橘糖像算着时辰一般,将干净的衣裳,递给了她。
她怔了一瞬,接过了衣服。
外面依旧狂风大作,瓢泼大雨,看着,许久都不会停。
姜婳穿好了衣裳,轻垂着眸,走到屏风外,看见了桌上那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饺子。
不知为何,她眼眸又有了湿意。
橘糖将她带到桌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哄着她:“厨房里东西不多,我见到还有面粉和肉,就揉了面,包了饺子。
虽不是在府中,但也是橘糖做的嘛,娘子尝尝。
若是好吃,日后橘糖回府了再做给娘子吃。
” 她将筷子递到姜婳手中,姜婳望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饺子,眼眸顿时红了。
橘糖像是不用她说什么,也不在意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笑着望向她:“娘子,吃吧,再不吃,就冷了。
” 姜婳于是动了筷子,试着夹碗中的饺子,可试了许久,饺子在汤中,湿湿滑滑的,夹不起来。
橘糖见了,上面从她手中取了筷子,轻松地夹起了一个,轻声道:“啊——” 姜婳怔了一瞬,随后张开口,一个饺子被橘糖轻柔喂到她嘴中。
她咬了一口,滚滚的汤汁有些烫了舌头,似乎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她还活在这人世间。
依譁 一个饺子。
两个饺子。
她未说话,橘糖手中动作未停。
她咀嚼地很慢,橘糖就耐心地看着她,等她咽下去了,再将另一个饺子夹起来,送到她嘴中。
她眸陡然红了,她总觉得,她一生,都未被如此珍视对待。
等到一碗饺子都喂完,橘糖整理好了床褥,为她松了衣裳,将她送到床上睡觉。
为她压好被子后,橘糖没有走,只是静静地守在她身前。
天已经亮了,窗外有光,透进来。
橘糖却轻声道:“娘子,睡吧,不要害怕,橘糖一直在你身边,睡吧,娘子......” 她静静地望着橘糖,她其实,已经尝不出味道了。
但是那碗饺子,橘糖亲手做的饺子,一定很好吃。
只是,她应该,日后也吃不到了。
她被橘糖哄着,安静地闭上眼。
橘糖一直安静地守着,待到听到姜婳平稳的呼吸,一直提着的心,才稍稍地放下。
她望着满脸苍白疲倦的娘子,心怔怔地疼。
这不是她做的第一碗饺子。
娘子说饿了之后,她便去了厨房。
她其实知晓,这不过是娘子支开她的借口。
但娘子想支开,她便任由娘子支开了。
左右,寒蝉还在,姜玉莹被喂了药,娘子如何也不会受伤。
她去了厨房,看见有面粉和肉,又想着娘子应该不想她这般快地回去,索性就用水和了面,揉面,碾饺子皮,剁肉馅,调肉馅。
想到娘子可能不太能吃得出味道,她特意把调味都加重了数倍。
等到饺子下锅,听着水滚滚的声音,她想,这般久了,娘子的事情,也应该做完了。
正好,用了饺子,洗漱一番,便让娘子去睡觉吧。
用木盒装好了饺子,路过走廊时,雨丝飘进她的眼睛,她一边垂头,一边望向天空中一直未停过的瓢泼大雨。
看样子,这雨今夜应该是难停了。
她去了原先娘子在的房间,刚走入院子,就看见昏暗烛光之中,半开的门。
她心猛地一顿,随后走上前,就看见了...... 姜玉莹的尸体,和躺在地上的,沾染血的短刃。
参差不齐的伤口—— 不会是寒蝉。
是谁,似乎也就不用问了。
惶然间,橘糖手中的木盒直直落在地上,饺子汤水四散开来。
她也顾不得饺子,忙去寻娘子,这府中他们不常来,她想了想,娘子能去的地方,也就一处 季姨娘的坟墓。
她向着那院子的方向去,推开门,却没有看见娘子的身影。
那一瞬,橘糖慌乱了,连油伞都未拿,就冲入了雨中。
她一边唤着‘娘子’,一边到处看着。
半个时辰后,才在府中的一角,寻到了满身狼狈的娘子。
她无法形容她看见娘子那一刻,心中的窒息。
娘子慌乱地搓着自己的手,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滑入衣襟之中,早晨为了防寒她为她穿的厚厚的衣襟,此时被水泡了,重得似乎要将娘子压垮。
可娘子没有一点在意,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用力搓着自己的手。
她眼一下就红了,直接跑上去,抱住了她的娘子。
* 隔日。
姜婳醒来时,就看见了一直守在床边的橘糖。
橘糖似乎一夜未睡,见到她醒来,忙甩了甩头。
姜婳静静地看着她,许久,都不知道,她还能说什么。
雨声吸引了她注意,她望向窗外,入眼又是灰沉沉的一片。
她似乎终于寻到了能说的话:“雨还未停吗?” 橘糖摇头,将她扶起来:“没有,又下了整整一日了。
” 说完这一句,两人沉默了许久。
两人默契地,谁都不提昨天的事情。
许久之后,姜婳突然轻声道:“今年秋狩,夫君说要去江南,大抵是要在那边过完年了回来,橘糖想去吗,还是要留在长安。
” “自然是娘子去哪,我便去哪。
”橘糖下意识说道。
姜婳眼眸怔了一瞬,望向了窗外下个不停的雨,她伸出手,掀开被子。
橘糖上前一步,想搀扶她,却慢了一步。
姜婳已经自己从床上下来了。
没穿鞋袜,她便那般赤着脚,向着窗边走去。
橘糖轻讶一声,忙拿着鞋袜追了上去:“娘子,昨日刚淋了雨,你身体还没好几日,怎可不穿鞋袜下床。
” 姜婳却难得没有听话,她赤着脚,踮起来,倚着窗。
等到橘糖赶到了她身前,只看见了她平静的眸和脸。
像是觉察到了身旁的风,姜婳轻声道:“以前,姨娘和夫君,也是这么同我说的。
姨娘说我身子弱,总这般,日后会留下病根。
夫君说,不合礼数,日后便不要了。
” 说完,她望向一旁的橘糖:“现在,橘糖也这般听我说。
” 她盈盈笑着,却让橘糖心如刀绞。
橘糖直接将手中的鞋袜丢到一旁:“娘子不喜,那便不穿。
” 姜婳被逗乐了一瞬,随后,笑意又缓缓地消失了,像是泪,消散在风中一般。
她踮着脚,爬上了窗。
橘糖原想阻止,但看着地上的鞋袜,她又没阻止了,只是上前,搀扶住姜婳,让她不至于从上面掉下来。
姜婳赤着足,坐在窗沿上,望着屋檐滴落的雨。
她又是轻声哼起了歌,依旧听不清词,也听不清调。
哼着哼着,她突然转首,望向橘糖。
“留在长安吧。
” 橘糖几乎是一瞬间就摇了头,巨大的恐惧感在这一瞬袭击了她。
她眼眸顿时就红了:“娘子去哪,我就去哪。
娘子在长安,我便在长安。
娘子要去江南看雪,我便陪着娘子一起去看雪。
” 姜婳温柔看着她,□□的脚背,因为秋日寒冷的空气,被冻得通红。
她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只是静静地看着橘糖。
“听话。
” 说完这一句,她又轻声道:“卖身契我已经差人放到了你房中,嗯,就在你平日放糖罐的那个地方。
将糖罐下的布掀开,里面的木盒子,装的那张纸,就是卖身契了。
” 橘糖依旧在摇头。
她无法形容此刻她眼中的娘子。
一身素衣的女子,松垮着衣衫,赤着脚,坐在窗台之上。
她望着外面晕沉沉的天空,和天空之下,被雨打着的万物。
像是用一层薄冰砌出的花,光稍烈些,就能融化。
橘糖呼吸一停,就听见姜婳说。
“下了两日的雨,下山的路还能走吗?若是不能走,暂时回不去,我是不是需得同夫君说一声。
” 橘糖收回了那些心思,回道:“今日寒蝉去看了路,已经送信回府中了,此时公子应该都收到了。
” 姜婳眼眸怔了一瞬,随后,什么都没有说。
* 用过午膳后,姜婳依旧坐在窗台边,望着窗外的雨。
雨还是那般,不顾人死活地下着。
无端,姜婳看向了自己的手。
血液温热粘稠的触感,似乎从来没有洗掉。
她的眸颤了一瞬,随后不可避免地,想起姜玉莹口中的那些事。
即便已经过了一日,她还是有些惶然。
姨娘已死,姜玉莹已死。
纵使那千般的事情摆在她身前,她竟一时不知道自己还能去计较什么。
去责问谢欲晚吗? 即便姜玉莹说的都是真的,但她要以什么立场,去责备谢欲晚呢。
那些长达十年的忏悔,将她的爱意,缠绕得几近淡薄。
在她终于决定稍稍让自己喘息之际,却又发现,那根她抓住的稻草,从一开始,就是虚无的幻象。
她能责怪那根稻草吗? 姜婳思虑得很慢,思虑了很多次,但是最后还是得出一个答案。
她......不能。
是她如溺水之人,是她被悲痛和忏悔裹挟,是她从许多年之前,就献祭了自己的一生。
如今,她用这些去责备旁人,是不讲道理的事情。
即便,谢欲晚从始至终,都知晓害死姨娘的真凶。
又如何呢? 他不是那个害死姨娘的人。
他只是,没有告诉她。
姜婳眉蹙了一瞬,似乎不太能理解,心中这陡然撕裂的疼意。
思来想去,对这疼痛反复咀嚼,她都只能得出一句。
若真的要怪,也只能怪,她将这世间的爱意当了真。
才会在没有被偏爱和选择时,心中酸涩。
* 黄昏之际,这场下了两天两夜的雨,终于停了。
雨停了,天色却还是昏昏暗暗的,看着,明日又是个不太好的天气。
夜来的倒也快,用过晚膳,橘糖问姜婳可要出去走走。
姜婳望着自己拿着汤勺的手指,轻声道:“好。
” 不同于天色的沉闷,下了两日的雨,人被闷在屋子中两日,陡然出门,倒给人一种轻松之感。
橘糖有意逗姜婳开心,说着儿时的趣事。
“小姐是不知道,寒蝉小时候,就是个冰块了。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没有我高。
公子在院中看着书,他就持着一把剑,规规矩矩地站在暗影处。
” “那时我逗上一两句,他便不耐烦了。
不过这脾气,这些年,也没有改过。
” 姜婳也就随着,一同笑。
只是她的笑,很轻,很淡,像是天边的云。
橘糖说了许多事,她的,寒蝉的,谢欲晚的,说到不知道哪一件时,发现姜婳正向对面望着。
橘糖随着姜婳的视线转身,发现是昨日那个院子。
正想着快些走,就看见姜婳推开门,走了进去。
橘糖一怔,里面......只有姜玉莹的尸体,娘子是要干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了。
在这雨终于停了的黄昏,娘子放了一把火。
火光烈烈,却映不亮她的娘子。
她有一刻甚至以为,娘子要步入烈火之中,下意识上前准备拉住娘子的时候,就发现娘子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看着院子内的一切,慢慢燃起来。
火光映亮姜婳的眸,里面,只有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她随意将多的火折子一起丢入远处的火中,含着烈火的风灼烧着她周围的空气,但她就是静静站在那,不曾靠近一步,亦没有走远一步。
这一场火,足足烧了一夜。
姜婳就站在不远处,认真看了一夜。
通天的火,映亮了半边天,火苗噼里啪啦,不知道烧到了什么,格外地热闹。
天公作美,那晕晕沉沉了一夜的天,最后也没下雨。
等到没有东西烧了,人成了风一吹就散的枯骨,火也就慢慢停了下来。
姜婳平静地看着,无论是烈火,还是余下的灰烬,都未引起她一丝波动。
只在最后,转身那一刻,她眸缓缓垂下。
* 隔日。
雨停了,自然也该回府了。
橘糖请示时,姜婳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声道:“你决定便好。
” 看见那一场火后,娘子又恢复了往日模样,橘糖松了一口气。
她只能安慰自己,前几日心中的不安和惶恐,是因为自己看见了满室的刑|具。
从暗卫营出来之后,她便看不得这些了。
就像今日,天气好了起来,娘子也好了起来,一切不都好起来了嘛。
姜玉莹已死,日后即便再有人作妖,也再不会惹得娘子如此情绪了。
橘糖握紧手,规划着日后。
她以为,这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阳光正好,娘子坐在她身侧的马车上,安静又平常地翻阅着一本书。
等马夫驾驶了一刻钟,姜婳轻声对橘糖道:“许久未去看祖母了,她老人家一个人在长安,当是不易。
今日顺路,便去看看吧。
” 橘糖不觉有他,对着马夫吩咐道:“去正安府后面的小巷中。
” 马夫转了方向。
马车外,摊贩叫卖的声音不断。
马车内,姜婳摩挲书页的手指怔了一下,随后,又恢复寻常。
待到马车停下那一刻,姜婳闭上了手中的书,她透过车帘望向外面泥泞狭窄的小路,听见马夫在外面说:“夫人,这巷子中的路太窄了,马车进不去。
” 橘糖应了一声,小声道:“娘子。
” 姜婳没有多言,被橘糖搀扶着下了马车。
路果真如马车所言,泥泞而狭小,一间间屋子相对建着,此时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路前,各家各户都好奇地探着头。
见到那华贵衣裳的夫人,向着巷最里面走去,关上门就开始八卦了。
姜婳没太在意,因为路凹凸不平,橘糖想帮她提着裙角,她摇了摇头,这巷子狭窄,若是遇上个什么人,大抵会摔。
华贵的衣裙,就这样染在泥泞的路中。
等到了巷子最里面的时候,姜婳看着面前矮矮的门。
养尊处优近一生的祖母,何时住过这般的地方。
以前,便是姜府的下人,住的地方,都要比这里好上许多。
她敲了敲门,许久之后,一个年迈的嬷嬷开了门。
见了她,很是欣喜:“三小姐。
” 姜婳一怔,许多年,她都未听见别人如此唤她了。
她望向开门的人,倒也认出来了,是祖母当年的陪嫁丫鬟,一生未嫁,一直在祖母身边。
她轻声唤了一声:“杜嬷嬷。
” “三小姐还记得老奴......”杜嬷嬷枯黄的眼眶都红起来,忙道:“三小姐是来看老夫人的吧,老夫人最近身体不太好,在屋里头歇着呢。
三小姐同老奴来。
” 姜婳向橘糖看了一眼,橘糖明白,便守在门外。
姜婳随着嬷嬷一同进去。
不等走两步,杜嬷嬷就大声说:“老夫人,老夫人,三小姐来看你了。
老夫人,三小姐来看你了。
” 姜婳向着左右望了一眼,知晓,这恐怕是说给邻里听的,这些年,祖母过的,应该也不好。
杜嬷嬷推开门:“三小姐,老夫人在里面,同我来吧。
” 屋内燃着油灯,能堪堪照亮屋中的全貌,陈旧木制的家具,一架小小矮矮的窗,一个吱呀作响的躺椅,一方黑色的桌子。
这就基本上是屋内全部的东西了。
在那方黑色的桌子前,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即便身上穿的衣服陈旧,也不难看出其气质。
姜婳上前,行礼,轻唤了声:“祖母。
” 老妇人遥遥转头,望向她,沉默许久之后,轻声叹了一声:“你还是来了。
” “祖母早知我会来?”姜婳轻声回应。
老妇人用手中的拐杖点了点地,发出些响声,摇头道:“前些日子,你二姐姐同老身说,她同王家那小子合离了,要去寻你。
老身那时便知晓,会有这么一天。
” 说到这,老妇人声音有些颤抖:“你二姐姐,她,她还好吗?” 姜婳声音很淡,如实说:“死了。
” 老妇人神情骤变,一拐杖就打了过来:“你说什么?” 姜婳没有躲,任由拐杖打到自己身上,她淡着眸,望向因为怒气开始咳嗽的老人。
祖母一边咳嗽,一边用失望的眼光看着她:“你,你可还知,她是你亲姐姐?你怎么,怎么可以......” 说着,一拐杖又打了过来。
老人力气小,打在身上并不疼,姜婳也没有要躲的意思。
但是最后这一拐杖也没打到她身上,老人咳嗽着咳嗽着,没了力气,拐杖‘砰——’地一声掉在地上。
她没什么表情地,上前搀扶住了老人,将人安置到了椅子上。
“姜玉莹同我说,是她杀害了姨娘。
” 老夫人忍着剧烈的咳嗽,大声道:“糊涂啊,糊涂啊,那女人是自己上尽的,玉莹,玉莹不过说了两句话,那女人自己受不住了,如何,如何能算玉莹,咳咳咳,杀的。
” 果然一直都知道啊。
那日姜玉莹,倒是没说谎。
姜婳望向面前的老妇人。
即便早知偏颇,听见如此话,她也还是怔了一瞬。
她已不再年少,不再需要长辈的宠爱才能度日,但她还是有些失望。
她以为,比起姜禹大哥,至少祖母,是家中明事理更为公正之人。
只因为是姨娘的一条命,便如此轻飘吗? 为何呢。
老人已经开始哭了起来:“玉莹啊,老身的玉莹,姜婳,那可是你的亲姐姐啊,就算她曾经做了一些错事,你怎么可以直接杀了她。
玉莹的尸骨呢,老身要修书一封,送到通州。
” 姜婳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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