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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阿南又看了一眼。
一群人正围在阿南的身旁,与她一起分析西南山势与水文气候。
日光斜照堂前,她歪坐在椅中,一手支颐,一手按在地图上指引路径,眉目舒朗,双眸明亮一如堂前日光、海上明月。
他深深倾心的阿南,灿烂无匹,光彩照人。
无论身处何地,遇见何人,她都烛照万物,夺人心魄。
一如初见时照亮了他周身黑暗的火光。
一如她带着他探索前所未见的迷阵,进入另一番大千世界。
一如她与众人钓鱼回来那一日,喧哗热闹,而他独坐室内,看见周穆王与西王母天人永隔,再无重聚之日。
朱聿恒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回转身,面前是应天城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
这世间如此广阔,万千人来了又去。
即使没有他在身边,她依旧是招摇快乐的阿南。
他能带给她的,别人也一样能。
即使再不甘心、不愿意,事到如今,他也唯有埋葬了他们所有过往,背道而驰,将所有过往留在午夜梦回时。
他打马驰离了阿南,驰离了她周围那令他恍惚的气息,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大街小巷,阜盛人烟,日光斜射他的眼眸。
他看到清清楚楚在自己面前呈现的世界,看到南京工部门口,等候他的人正捧着卷轴,等待着他示下。
他下了马,尽管竭力在控制自己,但双手无法控制地微颤,目光也有些飘忽。
接过递来的图纸,他率人走进工部大门,低头看向工图卷轴上的画面。
梅花山畔,庄严齐整、气势恢宏的一座陵墓。
甚至,因为皇帝的恩眷,这陵墓的形制,已经超越了皇太孙应有的规模。
这是这世上,属于他的,最后的,也是注定的结局。
迫在眉睫,即将降临。
工部侍郎见他目光死死盯在这图纸上,便小心翼翼地凑上来,低声问:“殿下,敢问这陵寝,是陛下要为宫中哪位太妃娘娘所建吗?” 毕竟,这陵寝的规格如此之高,可与皇帝太子的形制不一样,只能琢磨□□的嫔妃们去了。
朱聿恒的目光定在工图上,但那眸光又似乎是虚浮的,穿透工图落在了另一个地方。
见他许久不答,工部侍郎只能又问:“若是如此的话,或可将云龙旭日更换为鸾凤朝阳,应当更合身份……” 朱聿恒没有回答,只道:“纹饰不过是小事,你们先加紧工期,将陵寝大体完工再说。
” “是,臣等一定尽快。
”见这位殿下今日似乎心绪不定,一干人不敢多问,捧着工图便要下去。
尚未回转,身后的皇太孙殿下却又开了口:“刘侍郎。
” 工部侍郎忙回转身,等候他的吩咐。
他迟疑了片刻,抬起手指虚虚地按在图中陵墓宝顶之上,嗓音低哑,却清清楚楚地说道:“墓室宝顶之上,雕琢北斗七星之时,替本王加装一具司南,永指南方。
” “是,微臣这便安排。
” 朱聿恒闭上眼,点了一点头。
她有她欢欣游荡的方向,他也有他消融骨血之所。
尽管,他们还极力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希望能转移山海,力挽狂澜,可命运终究还是要降临到他的身上,避无可避。
祖父心如刀绞,反倒是他,近一年的挣扎与奔亡,让他终可直面这一切,提出要看一看自己长眠之所。
祖父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说,聿儿,你安心去,朕龙驭之日,便是追赠你太子之时。
这是祖父对他最沉重的承诺。
因为,哪有太子的父亲,无法登基为帝的呢? 他生下来便肩担的重任、他背负着山河社稷图却依旧奔波的目的,已经完成了大半。
如今,他确实可以卸下自己一生的重担,安心离去。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
在备受煎熬的每时每刻,他曾千遍万遍地告诉自己,让自己接受这一切,豁达面对那终将到来的一刻。
纵然他再舍不得她离自己而去,再留恋她温热的肌肤与粲然的笑颜,再嫉妒那些接近她、簇拥着她在日光下欢声笑语的人,终究都是徒劳。
东宫,应天,南直隶,甚至整个天下,直至人生最后一刻,都是他的天命,会伴随他埋入宏伟壮丽的陵阙之下。
而她,在南方之南的艳阳中,永远熠熠生辉,灿烂无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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