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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若是连这点苛责都受不了,还上官场当什么官?那可是真正的风雨莫测,稍有不慎,是要掉脑袋的!” 严仲没半点好脸色。
不过,他转头看到同僚带来的鸟,略微有了几分兴致,对着鸟笼“啧啧啧”了几下,哄着鸟道:“小八啊,来说,床前明月光,床前明月光!” “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 八哥字正腔圆地回话道。
同僚道:“你也知道官场上会掉脑袋?那你当初在朝堂上铁着头乱喷,把满朝文武得罪个遍,连圣上都骂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掉脑袋?你对人但凡有对鸟一半客气,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份上!” 严仲将视线从鸟身上离开,就又板起脸来。
他道:“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
实话总要有人来说的,都唯唯诺诺,怕承担责任,谁来出这个头? “你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瞎搞,挥霍方朝的家底,一步步将国家蛀成一个空心壳子吗?这我做不到!” “做不到的结果就是你只能待在这里,连学生都不愿意听你说话,闲到只有教鸟念诗。
” 同僚叹了口气,劝着说:“肃山,必要的妥协是必要的。
你想想,当年尚书大人看中你,觉得你是少有的务实派,力排众议提拔你,说是对你有知遇之恩,也不为过吧? “结果你一下子把人得罪光,从此在这里做了十多年冷板凳,对不对得起尚书大人在你身上付出的心血?” “……” 被同僚提到当年的恩师,严仲不说话了,显然是被戳中死穴。
半晌,他道:“尚书大人是对我有恩,但也不是他说什么,我就非得照着做的。
“结党营私是小人之行,我敬重尚书大人,但不是事事对他言听计从的党羽,我只为国家和圣上效命!” “你啊,读书读得太死了。
” 同僚叹气。
“你想想,你这样的君子只想清高独行,可朝堂那些你认为的小人……个个都是抱团的。
我等若不团结起来,如何斗得过他们?难道你指望大家平时从来不互相交流想法,但一到朝堂上,就忽然万众一心、合力对抗佞臣贼子?” “大家都是人,不是你这样的棒槌,若没有别人认同过的底气、不知道出头能不能有人支持,会害怕的啊!事先若不谋定策略,就算其实有不少同道者,也只是一盘散沙,像孤狼一样一个个地上去对抗,威勇有余,却只是送死而已!” “……” 严仲又搭不上话。
同僚道:“既然你不反驳我,就说明你这十几年也不是什么都没在想的。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
” 同僚示意严仲靠近,然后在他耳边道:“齐相率领一众礼部官员向圣上上了书,明年的春闱,终于要改革了! “——以后科考会更重经赋,诗文的内容大大减少,题目也会偏向务实,不似往年都是风花雪月。
” 严仲听完大吃一惊:“那个齐慕先竟——?” 齐慕先是现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俗称的宰相。
自当年神机清相谢定安之后,他是方朝名声最赫的宰相,已在此位上坐了二十六年之久。
齐慕先是完全寒门的出身,如今却身居如此高位,在读书人中很有威望,不少寒士将他当作毕生榜样。
“没想到吧?齐慕先虽然在主战主和的问题上与我们想法差异太大,但在科举改革的问题上和我们战线是一致的。
” 同僚笑道。
“这浮夸不实的破考试制度早该改改了!” “所以,你给学生提的建议,全部是对的。
他们若是不听你的话,等看到题目,全都要后悔。
” 严仲目瞪口呆,这喜讯来得太突然,倒让他无措起来。
同僚说:“这事还没定下来,但既然是齐相提的,多半能落实,你可别外传。
不过我信你,就你这死脑筋,大概所有官员都给学生透题了,你也不会透。
” 严仲定了定神,重新板起脸来,吹了吹胡子,道:“哼,这算你说对了。
考试本就是该凭真本事,走歪门邪道算怎么回事?” “可惜不是人人都这么想。
” 同僚摇了摇头。
他问:“对了,依你看,等制度改革以后,太学还能有几个有潜力、能适应的学生?” 严仲不客气地道:“没几个了,按制度考了这么多年,一个个都在琢磨应试技巧,读了十年书,十年都在学怎么考试,突然换考题形式,等于从头来过,全都活不下来。
” 他想了一下,又说:“不过秦多龄的儿子秦皓,还算不错,他当年跟甄奕学过,得了甄奕三分本事。
“甄奕这个人有点墙头草,在官场上总是浑水摸鱼明哲保身,但教学生是真心的,我看了几个白原书院被他点过的人,大多都不是只会卖弄文辞的空架子。
” 同僚说:“哪几个好的,你提前记一记,看能不能招揽到我们这边。
” 同僚话音未落,严仲的脸又黑了,俨然是不愿意。
“算了算了,不指望你。
” 同僚见状,摆摆手,准备换个话题。
这时,他又想起什么,说:“说到甄奕,他的关门弟子谢知秋,文章写得确实好,应该会对你的口味,你若有空,可以读读。
只可惜是个女孩子,如果是个男子,必定前途无量。
” 谁料严仲想都不想便拒绝道:“我听说过这个人,但女人写的东西,我不看! “如今国难当头,边境频繁摩擦,这帮士人不见辛国横军十万在我方朝边境,不见我国国库日益空虚尖刀已悬发顶,反倒有空在梁城吟风弄月,吹捧女人!这风气实在太坏,哪里还有男儿的阳刚之气?” 同僚皱起眉头,说:“你话不要说得太绝。
说实话,我看之前也有轻视,但看了觉得,能被甄奕破格教导的女孩,确实有独到之处。
” “有什么独到之处?我不看这人的文章,但她的《秋夜思》传得满城都是,我女儿非要买她的诗集,一天到晚要读十多遍,我不看也要进我耳朵里。
这人文思是还可以,但也只是女儿家的小情小调罢了。
” “只是一篇《秋夜思》,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 同僚说。
“这个谢知秋是个少见的多面手,什么风格的文章都会写。
严肃的她也有,只是看的人相对少,没有这些诗文这么容易传播罢了……也罢,你是个榆木脑袋,我跟你解释什么?鸟还我,我回去了。
” 二人不欢而散。
严仲没了八哥玩,自觉无趣,在凉亭也没意思,便回了书阁中去。
书阁中还有其他太学博士,但他们与严仲关系大多不好,见他过来,眼皮都不想抬。
过了老半天,才有一个人跟他说:“老严,刚才有个学生送了两篇文章,说想让你给指点指点。
看你不在,他文章放下就回去了,你自己瞧吧。
” “啊?哦。
” 严仲随口应下,随手去拿。
他对这太学的学生意见很多,可给他们评卷看文章,却比其他先生要认真得多,指望着多教一教,能出几个对国家有益的栋梁之才。
眼下,他将这卷子一翻开,先眼前一亮,因为字写得实在漂亮,且卷面少见得干净,一气呵成,竟连个顿笔都没有。
严仲下意识地去看署名,只见落款有一个红色小章,旁书三个小字—— 萧寻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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