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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这八月九月,许是多事之秋。
谢家这边,一边是姐姐谢知秋冒着萧寻初的身份科考,一边是妹妹谢知满遇到安继荣的提亲。
当这两姐妹各自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秦家其实也并不安宁。
初八那日,考场突降暴雨,秦皓去送昔日同窗进考场,被淋了个正着。
一回到家,他就发了高烧。
而且这烧一发起来,居然就是大半个月。
秦皓是秦家这一代中最可能有出息的孩子,更是高月娥的心头爱子,他这一病,几乎将母亲的心都揉碎了。
那日,秦皓发烧烧得昏昏沉沉,高月娥昼夜不歇地照顾他,直到凌晨,秦皓的体温才有所下降。
天色未明,夜帘低垂。
秦皓面色苍白,卧病在榻。
他眉间轻蹙,眼睑微动,明明是睡着,手指却不时颤动,似在梦中。
“谢……” 他在梦中,在意识不清醒时发出呢喃。
高月娥担心儿子的身体,整晚守夜,但到后半夜,她有些撑不住了,便坐在桌边,托着头小睡。
此刻,听到秦皓在梦中发出声音,她蓦然清醒,忙过去问:“皓儿?你醒了?是不是要喝水?” 可是秦皓并没有苏醒,他只是在说梦话。
只见秦皓眼眸未睁,肩膀却动了一下,像在梦中挽留某人。
他沙哑地唤道:“谢……妹妹……” 高月娥怔住。
* 此刻,秦家太太已被恭恭敬敬地请进谢家。
丫鬟小心翼翼地给她上了茶,高月娥微笑着颔首,道了声谢。
她捻起茶盏盖,优雅地拨了拨茶水,却并未端起来喝,十分矜持。
高月娥在谢家,应当被尊在贵客之列。
秦谢两家虽是世交,但多年之后,后代其实没有那么亲密。
秦老爷和谢老爷小时候是见过面,但只是碍于长辈关系走个过场,二人点头之交、客客气气,并不能说是朋友。
长大后,秦老爷这一支是秦家混得最好的,他不仅考中进士,还颇有官运;而谢老爷这一支,则是谢家混得最不体面的,他非但没有任何功名,还经了商。
他们际遇差了十万八千里,完全就是两类人。
但两人一边配合着秦谢两家的其他人,继续不时表演“百年世交”的感人戏码,另一边,谢老爷其实对秦老爷十分羡慕,有着微妙的身份差,不得不敬着。
而高月娥在女客中的地位,大抵相似。
自从秦皓的父亲在朝中有了官职,高月娥便成了正儿八经的官家太太,在梁城的地位水涨船高。
作为小圈子内夫君最有出息的人物,大家见了高月娥,都会敬着她些。
尤其像温解语这样比较温吞内向的性子,是不愿与人起冲突的,对高月娥尤为谨小慎微,自愿低头三分,怕哪里惹了她不快。
此刻,高月娥优哉游哉地品着茶。
一听闻她来,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谢家老夫人立即领着媳妇温解语隆重登场。
“秦家媳妇。
” 老夫人由温解语扶着过来,因着这高月娥是秦皓的母亲,老夫人见了高月娥,也一改昔日对晚辈威严的作风,变得和蔼可亲不少。
老夫人脸上露着一个过分和善的笑,她走过去,一边欲拍高月娥的手,一边问:“你今日过来,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还有皓儿如何了?听说他淋雨感染风寒,现在可好些了吗?” 老夫人后半句话的关心,是真真切切的关心。
秦皓是她看上的孙女婿,老夫人绝不希望秦皓有什么变故。
两家说起来也是世代交好,所以自从秦皓生病,谢家没少送药送大夫去秦家慰问。
高月娥不着痕迹地避开老夫人想和她“长慈少孝”的手,说:“好多了。
” 听老夫人问起秦皓,高月娥的表情微微松弛了几分。
高月娥道:“毕竟是年轻人,皓儿这回是病得久了些,但没有大碍。
前两天他烧已经退了,但大夫说他大病初愈,最好再多休息几天,现在便让他在家中睡觉。
“等皓儿的身体好些,我再让他亲自登门,来给你们报平安。
这回他能顺利康复,也多亏谢家诸位为他费心地送药请大夫,他理应过来道谢。
” “客气了客气了。
” 老夫人笑呵呵的。
“皓儿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和我们秋儿又是青梅竹马,就像自家孙子似的,何必如此生分呢?” 高月娥笑笑。
她不怎么爱搭理老夫人,但对方提起谢知秋时,她表情倒柔和了一些。
她左右看看,和蔼地问:“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你们知秋了。
她人呢?怎么没叫来让我瞧瞧?” 温解语这时开口:“秋儿她不知怎么的,刚才忽然跑没影了。
我们已经让人去唤她了,等找到人,她应该就会过来。
” “原来如此。
” 高月娥笑道。
“那不着急,让她慢慢来就好。
” “嗯。
” 温解语定了定神,憋了半天,终于有些迟疑地问:“月娥,你今日特意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高月娥这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没事的时候,从没见过她来谢家。
不过这点,温解语其实可以理解。
有世交关系的是秦家和谢家,而她和高月娥都是后来才嫁过来的媳妇,又不像秦老爷和谢老爷自幼就认识。
若不是秦皓喜欢上了谢知秋,近几年三天两头往谢家跑,高月娥和他们这家人可能压根不熟。
现在既非逢年又非过节,高月娥却专程跑过来,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来唠嗑的。
果不其然,听温解语这么一问,高月娥手中动作一停,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
她动作实在优雅,手腕下降,身体却仍恰到好处地挺直,她手中茶盏底面碰到桌子时,茶水面竟晃都没晃,像没移动过似的。
“解语,我们认识也有二十年了,明人不说暗话。
” 高月娥语调谦和平淡,但不知为何,她那样温温柔柔地坐着,就能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她说:“我问你个问题,我家的皓儿,可有哪里配不上你家的秋儿?” 温解语大惊失色,险些碰翻手边的茶壶。
她说:“当然不会,你怎么会这么问?” 高月娥道:“你觉得没有配不上就好。
说实话,皓儿的心意,这些年来,应该表现得够明显了,秋儿这个孩子,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你们知道,我和我家老爷,一直都很喜欢她。
“虽然没有明说过,但我们秦谢两家世代交好,你们也一直很欢迎皓儿来玩的样子,我便以为这总是水到渠成的事。
“先前我们秦家屡次暗示,你们都不接话,我想许是因为知秋儿是你们的心头爱女,你们想多留她两年,这是人之常情,便从没有催着。
“不过如今……” 高月娥想到儿子在病榻上无助低唤谢妹妹时的模样,心中一痛。
她以前就知道儿子喜欢谢家的大姑娘,但她没想到,原来他喜欢到这个地步。
平心而论,谢知秋这个姑娘,她并不排斥。
在谢知秋年纪还小的时候,高月娥就见过她几次,对她的印象……可以说十分深刻,且甚为惊异。
她还记得谢知秋年幼时的样子。
有一回,高月娥上谢家来,想买些上等的笔墨。
高月娥的父亲也是朝中官员,当初看重秦老爷的才学,认为这后生必当前程似锦,便将女儿嫁给了她。
高月娥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她在闺中时,就有书法这一兴趣爱好,虽然婚后生儿育女,荒废了一段日子,但后来孩子都有些大了——长子秦皓送去书院,几个小的也各自请了启蒙先生,高月娥忽然清闲起来,就想重拾当年的兴趣。
过往的闺中玩意已经不能用,她打算重新买些新品。
恰好这谢家谢望麟做的是上等文房四宝的生意,是个行家,求远不如求近,高月娥便过来了。
高月娥待在后院,温解语帮她挑了几支适合女子用的毛笔,又拿了几种墨水过来,任其挑选。
当时,温解语的大女儿就站在旁边。
高月娥试墨的时候,这小姑娘安安静静地靠近,无声地趴到桌子边上,好像想看她写字。
高月娥注意到对方。
那小女孩长得像温解语,当时六七岁,她五官标致柔美,足见日后美貌。
可她的眼神却和她那柔顺的母亲完全不是一回事,乌洞洞的,叫人看不清其中意味,一下就没了半点温和的感觉。
高月娥瞥了她一眼,没将这谢家小女孩放在心上,自顾自试字。
书法这种事在小孩看来多半无聊,可这个谢家小姐,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跑开,一直看到她写完。
高月娥写完一帖子,觉得笔的品质尚可,正想试下一支,却听那小姑娘忽然开口道:“夫人的字有点像前朝官员曾远之。
” 高月娥一愣,侧目看去。
那谢小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瞧着她的字。
曾远之是前朝文豪,以书法潇洒美观著名,也因书法受到前朝皇帝重用。
高月娥问:“你知道曾远之?” 谢小姐点了点头。
“你哪里听来的,你父母给你请的启蒙先生,已经教你这些了吗?” 谢小姐道:“先生没有特意说。
但我在习字,先生给的字帖上有这个名字,还有注解。
” 高月娥不由多看了这谢小姐一眼。
她当时想的是,这小姑娘细心得可以。
而且……就凭一点点小孩子的字帖,亏她能看得出这种事。
高月娥道:“我母亲娘家姓曾,她算起来是曾远之的重孙女,我娘家孩子习字都是父母亲自手把手教的,字体皆有些相似。
我幼时又是母亲教我,可能是因为此故,我和母族先祖也有点像吧。
” 高月娥当年嫁给秦家都算是下嫁,秦家和谢家这种本朝才新兴的世家,在她娘家面前简直像小孩,更别提谢家现在还在一代代往下掉。
故她说起自家的历史,是有些微妙的傲慢的。
谢小姐点了点头。
但接下来,她问了一个高月娥意想不到的问题—— 谢小姐问:“听说曾远之以书法受到重用,夫人能写出这样的字来,也能受到君主重用吗?” 高月娥一愣。
不知为何,这个问题令她心头一涩,莫名发闷。
但她嫁作人妇多年,早已不是会为小事难过的少女。
高月娥没有显出丝毫的异态,她撩了一下自己耳畔落下的碎发,笃定地说:“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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