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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性情嘛,金尊玉贵的公主,自然是骄纵了些,得好好哄着。
” 鱼郦有些担忧,竭力安慰自己,不怕明火执仗的骄纵,就怕细密绵软的阴险,像朱氏。
她不说话,赵璟干脆把她的手拉到眼前欣赏,一截纤细雪白的腕,娇嫩莹透的芙蓉玉钏,宛若开在雪间的花朵,有濒临破碎毁灭的美。
他亲她的手背,缓缓道:“窈窈,有些事情我刚才突然想通了。
”他莞尔,蓄意报复的邪恶:“要折磨一个人,何需整日与她吵闹,只需让她一遍又一遍做她不喜欢的事,伺候她不喜欢的人,可是她呢,投鼠忌器,也不敢怎么样。
” 赵璟抓起她的另一只手,将那瓷片取出来扔到地上,微笑:“你不敢的,要是我死了,寻安就会成为一个被各方争夺的傀儡,前朝幼帝的下场,你比我清楚。
” 他翻身下床,在离去时吩咐宫女,将寝殿的灯烛全部吹灭,自此以后,凡他不在,入夜后不许亮一盏灯,任何人都不许踏入寝殿陪鱼郦。
鱼郦在黑暗中抱紧自己的膝盖,蜷缩在床角,忍不住瑟缩。
她少时怕黑怕血怕高,到如今血和高都能克服,唯有一个黑,始终难消惧意。
不管她在何处就寝,床尾必要留一盏灯。
从前不管日子多难,这盏灯始终亮着,可是如今,赵璟回到了她的身边,这盏灯反而灭了。
她在黑暗中戚戚笑了。
崔春良看见赵璟活着回书房,长舒了口气。
赵璟进书房不久,就把桌上的墨砚笔洗全都扫到地上。
宫人们早就见怪不怪,也不见惊慌,只是进来小心翼翼地收拾。
崔春良捧了瓯热茶进来,赵璟以手擎额,半阖着眼睛,疲惫地说:“阿翁,给朕拿药。
” 崔春良找出尚药局新制的药丸,磕出一颗,用茶送药伺候赵璟服下。
他瞧着赵璟颓丧的模样,心下凄然,犹豫许久,还是劝道:“官家,您明儿下朝去看看皇长子吧,昨儿奴听乳母说,殿下会认人了,每日到了时辰,要是乳母不把他抱去给萧姑娘,他就哭闹个不停……” 赵璟忽得抬眸看他,“传旨,从明日起不许她见寻安。
” 崔春良愕然:“这……” 赵璟的目光里流露出些许阴狠:“谁敢违背旨意,立即打死。
” 崔春良哀叹着从书房出来,正是长夜漫漫,星河黯淡,那丹陛上的龙尾道波澜起伏,延伸向辽阔空旷的宫宇。
突然,传来轰隆隆宫门大开的声响,疾踏的足音由远及近,驿官跌跪在龙尾道前,喘着粗气道:“蜀南叛乱,乱军已攻下邵州粮仓,从江陵府直逼上京,一路势如破竹……” 今夜,赵璟注定不得安眠。
明德帝生前曾做了十几年的蜀王,统军一方,威望极重。
周朝灭亡后,侥幸逃脱的散军四处躲避追剿,有几支汇向了蜀地。
蜀中道险,易守难攻,明德帝又在那里经营多年,民心余望犹在,久之,那里俨然成了前周遗民的避难所和东山再起的凭靠。
赵璟展开舆图,听枢密院使侯士信上禀战局。
“叛军此番祭出的旗号是大周成王,成王李翼是明德帝的异母弟弟,自周灭亡,他便一路招兵买马向南撤退。
此人骁勇,但出身不好,文泰帝活着的时候他连个郡王爵都没有,成王的爵位还是明德帝登基后,念着兄弟之情给封的。
” 赵璟用朱笔将舆图上大片的蜀地圈出,问:“成王怎么出身不好了?” 侯士信道:“其母乃胡姬。
” 赵璟握笔的手一顿,挑眉看向侯士信,侯士信道:“前周奉行儒法,极重血统,纵然成王李翼野心勃勃,恐怕也只是一时风光,时间久了,难以服众,内部必生嫌隙。
” “你倒是自信。
”赵璟盯着舆图钻研,忖道:“成王手里不过五万兵马,能夺邵州仓,那说明他是有些韬略的。
朕登基后在蜀地驻军十万,剿贼两月,贼非但未剿灭,还越剿越多。
我大魏马上得天下,竟不敌这手下败将。
” 枢密院使侯士信立马跪倒,惶恐道:“都是臣无能,令官家忧心。
实是蜀地局面复杂,不可同旁处一概而论啊……” “是呀,明德帝生前苦心经营过的地方,在他死后,朕仍旧收复不了。
”赵璟突然觉得舆图上那密集旗令很刺眼,恨不得重军压制,尽皆屠戮。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如果他愿意,可以调遣周围州郡驻军入蜀,不问身份,无需区分匪民,大肆杀戮,血洗一月,至少可以让穷途败寇元气大伤。
可是他不能。
如果他那样,他和赵玮又有什么区别。
铁血屠戮,可暂解一时之忧,终究遗祸无穷。
侯士信察其颜色,宽慰:“官家不要多心,那明德帝本身就是不世将才,若非他当年匆促入京被立储,受其父猜忌,断了在蜀的根基,又只在位两年,难以回天。
凭他的才干,给个十年之期,前周是何种光景也未可知。
”他顿了顿,强颜笑道:“到底还是我大魏承天之命,官家雄才大略,必能平定乱局,开创盛世。
” 他是前周的兵部侍郎,乾佑帝为节度使时同赵家颇有私交,也曾暗中照拂过在京中为质的赵璟,因而赵家父子都会给他几分薄面,他也敢说几句真心话。
赵璟抚额道:“朕总算知道父皇为何把你留在身边,这朝中旧臣颇多,但敢说实话的却只有你侯士信。
” 两人再话转入战局,侯士信认为虽然目前周军看上去势如破竹,但其实不过强弩之末,他们无长久的辎重钱粮来源,人心不稳,迟早要从内部溃乱。
侯士信道:“若想让前周军民齐心,除非有个血统极正、极有号召力的皇室之人。
”他轻笑调侃:“若明德帝的雍明太子还活着,倒是值得担心一二。
” 赵璟曾经从崔春良的嘴里听过这个孩子,鱼郦刚入东宫当差时还照顾过他一段时间,据描述,感情应当颇深,可是他竟从来没有听鱼郦再谈论起这个孩子。
算算日子,他死时不过十一岁,也真是可怜。
赵璟单独与侯士信商讨过,又召两府和尚书台的主要官员觐见,来来回回,结束时天已大亮,他没用早膳,直接去上朝。
鱼郦缩在床角稀里糊涂睡过去,待天亮时,合蕊才被允许进来,她慌忙去检查鱼郦的身体,见无大碍,才松了口气。
赵璟只在醉酒那夜失分寸,昨夜虽盛怒,却有清醒的克制。
可是这克制并不能让鱼郦好受,她内心极度抗拒,痛苦不已,像被丢进了炼狱温火反复熬制。
她唯一的慰藉就是每日能见到寻安。
可是今日到了时辰,乳母却迟迟未抱着寻安过来,鱼郦遣合蕊去问,才得知,赵璟下旨不许她再见寻安。
鱼郦将穿戴好的瓷秘纁裳脱下,拨下发髻上的珠钗银箔,散着头发仅穿禅衣又缩去床角。
她环抱住自己,将头埋入膝间,微微瑟缩,合蕊来看她,才发觉她面颊上满是泪。
合蕊不禁也红了眼眶,她一边用帕子给鱼郦抹泪,一边劝:“姑娘向官家说几句好话吧,普天下之下,皇宫内外,凡见到官家的人无不逢迎至极,逢迎他可以让姑娘过得好一些。
” 鱼郦湿漉漉的睫毛轻颤,眼中有伶仃的脆弱。
夜间,赵璟又来了。
他带来一场狂风骤雨,又把鱼郦独自丢进黑暗里,他坐在床边穿靴要走,听见身后一阵窸窣,鱼郦从身后抱住了他。
她将头靠在他的颈间,怯弱无助地呢喃:“有思,你不要走,我怕黑。
” 赵璟当然知道她怕黑,从前两人躲在萧府后院的廊庑下看星星,鱼郦总是要紧挨着他,起初赵璟还很自作多情了一番,后来才知道她是怕黑。
这毛病也不是从小就有的,是萧夫人去世后,鱼郦回田庄守丧,被那些恶婆子们深夜关在灵堂里吓出来的。
黑暗于鱼郦而言,不仅仅意味着漫长凄冷的长夜,还是母亲仙逝,父亲抛弃,恶仆们的欺辱,以及永无止境的孤独绝望。
赵璟想要她像小时候那样挨着自己,依靠自己,可当她抱住他的时候,他只觉出了无边无际的悲哀。
鱼郦像丝萝一般紧紧缠住他,在他的沉默里不停地蹭他,显得焦虑不安。
直到赵璟覆住她的手。
他回身吻她,唇齿锋利,带了强烈的惩罚与占有意味,像一头嗜血的狼。
刚刚束起的罗帐又被打落。
鱼郦留住了赵璟,却彻底无法入睡,她盯着穹顶,从沉酽黑夜到晨光熹微,她察觉到赵璟醒了,慌忙闭上眼,装作不经意地翻身,往他怀里钻。
赵璟搂住她,轻轻吻她的额头,小心翼翼将她隔回床上,然后赤脚轻步走出寝阁。
宫女们守在外殿,立即上前为他穿戴冕服,崔春良奉上漱具,在一旁小心打量赵璟,见他眉间仍缭绕着深浓的黯然愁绪,可是脾气平和了许多,不像往常一见完萧姑娘就回来摔摔打打。
前朝还有一堆无序乱麻等着赵璟去理。
虽然君臣商讨之下,一致觉得前周成王成不了大患,但周军北上的消息还是在坊间传开。
为抚惶惶人心,赵璟特意重启因越王谋逆而暂时搁置的恩科。
赵璟特意将外放半年的嵇其羽召了回来。
嵇其羽这半年过得甚是精彩,从地方上的提举市舶司、提举茶马司到团练州观察使、凤翔府通判,历练了一番,才风尘仆仆地应召回京。
赵璟让他先做礼部祠司郎中,跟着左相文殊筹备科举,文殊任主考,他做监考。
赵璟叹道:“自打朕登基,就觉得和老师疏远了许多,萧相私心太重,侯士信又是父皇旧人,这满朝文武朕能真心信任的人不多,其羽,朕见到你,多少是有些安心的。
” 他这么说话,多少让嵇其羽有些惊讶。
人都说帝王多疑,可没想到竟多疑到这程度,连自己的老师亲舅都不信。
在嵇其羽看来,宁殊是很值得信任的,萧琅虽然有些私心,但萧家的前途命运早就绑缚在官家身上,实在没有必要别生心思。
嵇其羽有些惶恐:“臣一定会加倍努力,不辜负官家期望。
” 赵璟与他客套了几句,嵇其羽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一只碾文白玉的长命锁,乐呵呵地双手奉上:“听闻官家喜得麟儿,区区俗物,聊表臣的心意。
” 崔春良递到赵璟手里,赵璟拿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心事重重地笑:“你们怎么都喜欢送这个。
” 他想起了月昙公主。
如果没有前周成王作乱,可暂时随意安置戎狄公主,反正山河宁静,兵强马壮,不怕边关生变。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万一戎狄趁火打劫,南北成掎角之势,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偏巧这时萧太后身边的大长秋荆意求见。
萧太后见这几日萧婉婉下蹿下跳地折腾,完全笼络不住赵璟的心,失望之余,有了别的计量。
“大娘娘的意思是,官家朝政繁忙,无暇照顾皇长子,可将孩子送到慈安殿,她来照料,也能彼此做个伴。
”荆意敛着袖,毕恭毕敬地转述萧太后的意思。
赵璟差点笑出来。
把孩子给他母亲?是他疯了还是他母亲疯了。
一旁的嵇其羽低低垂着头,盯着砖缝在瞧,心里在想,唉,萧太后在别宫里住着挺好,官家真不该把她弄出来,大约还是为了稳住萧家吧。
赵璟道:“接皇长子的事情先不急,朕眼下倒是有件事想让母后代为操劳。
” 过几日便是赵璟的生辰,他想让萧太后出面,宴请宗亲勋贵,特别是十六到三十岁尚未婚配的郎君,再将月昙公主请来,让她一一相看。
若是顺利,还可以让萧太后收月昙为义女。
萧太后听到荆意的回话,冲萧婉婉笑道:“瞧瞧,你前几日还担心那个月昙,现在知道了,官家对她根本就没那意思。
” 萧婉婉将剥好的榛子仁放在小银碟里,神色稍霁,还是有一丝忧虑:“姑母不知道,那日婉婉与月昙公主打了个照面,一下子惊呆了,她长得实在太像我阿姐,一个异族公主,怎么长得像阿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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