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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我心理上却将她视作亲长,觉得她比我的真亲长样样都强得多,怪不得我姑姑乐嫣往日念培英总爱提她。
若是世间再多些她这样的能人,多些她丈夫跟她姑姐这样的人,我方信这里还是真善美的人间,若不然,这就只是妖鬼横行的恶世了。
可惜易先生他们稍后由星汉南下梁州,我还在星汉团结大学里念书。
他们一离开我总觉得太孤独,好像谁在思想上都不能与我匹敌似的。
在星汉团结大学的头一学期,我除了学习上独占鳌头,性情上也改造了不少。
我从前因家庭琐事苦闷难纾,有时脾气急躁常易给人难堪,放在往年便是自知错了也绝不低头。
可是想起易先生对我的谆谆教诲,我自己举一反三地想,健康和智慧是我地下的根系,群众关系自然也是我的根系,我总不可以孤僻到自绝于群众吧。
于是我跟人冲突后若自觉是我错多,便主动跟别人说话,对方若原谅我便是我的朋友,若不原谅我也不能再低头了。
我的老同学们都惊讶得不行,说我这种傲慢狂人也变得温良恭俭让了。
当星汉市也遭遇东洋人的轰炸,而团结大学又须向南搬迁时,整个大学生南下的旅行队中,身体弱的男学生跟女学生可以坐车,我因锻炼得当竟被列入身强体壮之列,加入了痛苦不堪的徒步旅行队。
也正是因为我的群众关系大改,徒步时有同学愿意关心我、帮扶我,我这样的坏脾气在受够徒步的苦头,想着买火车票回老家闽州时,幸而有不止一个朋友劝止了我。
我跟旅行大队徒步到中期时,身体疲劳不堪、精神濒临崩溃,睡的环境糟糕吃的食物不洁,身心的力量都绷到了极限了。
忽然一天晚上,我发疯似的绕着简陋的下等旅馆又哭又喊,说什么不肯再继续走下去,想要步前面放弃者们的覆辙。
先生们不能一直守着我一个,就靠着我在大学交的三个好朋友,按着我不叫我一直乱跑乱喊,免得伤损了神经耗尽了体力,真若如此我就可能真的要放弃求学,以后的人生际遇就要大改了。
我也庆幸自己听了易先生话,在星汉市上心饮食、留意锻炼,不像有些徒步旅行队的同学,因为太过辛苦憋闷竟致一病不起,或在这次艰苦旅行中留下病根,以后因身体衰败中断学业甚至盛年早夭。
后来才知,易先生跟陆先生、吴女士他们,曾在饮食医药上补贴大学生旅行队,叫他们沿途的友人给我们提供饮食、药品、住宿,不至于一路上总叫人露宿荒野,或是挤全是臭虫虱子的下等旅馆。
再加上其他慈善人士的关照和爱护,我跟同学先生竟能坚持完这次徒步。
等大家走到梁州的望城之时,沿途都是捧着鲜花和食物的人,把鲜花和食物塞给徒步而来的旅行队员。
我是后来才晓得,给我递食物和水的人中就有智美。
不过我那时心思全在我本来的心上人那,其时尚未留意到智美。
后来跟智美认识了,她提起此事还笑得了不得,说她见我盯着一个女学生死瞧,手里有水不晓得喝有食物不晓得吃,所以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经过长途跋涉到达目的地望城,我才恍悟了《葫芦七子》中的诸种深意,原来漫画中妖鬼横行的末世已来,人民水深火热,居不知所止,饥不知所食,寒不知所衣,死不知何时,零零落落的幸存者们,惶惶不可终日地苟存性命。
漫画中苟且偷生的华夏遗民们,从绝望的故土中发现一抹新绿,没有干净的水源就用眼泪浇灌,这抹绿意给黑暗的震旦大地带来希望。
我这时才明白一切被国家民众供养的人,都是这支万年葫芦藤上结的葫芦娃儿,注定要为中华大地斩妖除魔,涤浊荡秽。
我头一次深刻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使命。
我在日记中写下这些话,改编后拿到并校大会上演讲,听说易宣元先生听了感动异常。
其实南迁的星汉团结大学,最初没有跟梁州文理等学校合并,后来当局为了节省教育经费开支,建议星汉团大和海宁艺专统一并入梁州文理,存续八年的梁州团结大学自此正式宣告成立。
五所学校的学生在一起学习生活,扩建教室跟宿舍等的经费和工程,基本全是易先生夫妇跟家人上心。
后建的学生宿舍不如原先的舒适,有一些新宿舍逢雨必漏、遇风必灌,便有谣言攻讦陆先生甚至易先生,道他们中饱私囊、践踏学生。
我有时路过这些恶言议论者的宿舍,听他们浊臭不堪、以怨报德的言论,强忍下来便气得辗转反侧怒气填膺,一忍再忍终于有天忍不住冲进去骂他们。
当时已经预备好跟他们打群架,谁晓得这些人全属外强中干的,被我骂得回应几句就气弱了,何曾有一个人敢于跟我动手? 后来,妄议陆先生和易先生的其中一人,冬天淋雨忽然就得伤寒死了,先生们和学生自治会组织吊唁,我却没有去,我想这人死了也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很不必装模作样地假装同情哀悼他。
这时我家里的情况也向好转变了。
我的父亲母亲被祖父母摧残压迫,之前多年碍于孝道不能反抗,忍在心里怄成了疾病,又自暴自弃染上了大烟。
直到祖父母狠心将我抛弃在海宁,父亲才始幡然醒悟,带我母亲分家另谋生计去了。
我们到达梁州筹备团结大学时,父亲已经在朋友的矿场做起会计,加上祖母和母亲的嫁妆,已够我们一家三口宽裕度日。
我在梁州团结大学安定下来后,正赶上易先生的“梦境系列”大型画展,很多评论家说易先生开创了中国独有的意识流画风,跟她早些年的新写实主义也不是一类。
确实,易先生用神乎其技的手段引人入于神圣。
这些画中明明是怪诞离奇的死亡境界,却让人着了魔似的天天都想去看,那些轮廓、色彩、线条、情感,像是被赋予了无界的魔力跟神力,能把你的精神吸入画面中,如葫芦七子中神瀵之泉的水,帮助人们洗涤心中的污浊、黑暗、惊恐、疑忌。
早年我在报纸上看到海外报道,说西洋人当年追捧慕先生的画作,传说能够治疗失眠、抚平心伤,说她是被神握着画画的少女,后来还有外国人研究她的构图、赋色、线条,试图用科学实验的方法推证其间的道理,就把易先生传得真如神人一般。
但我当年看过易先生留美作品的画册,虽然也觉得极好却不觉得有神力,那时总觉得外国人神神叨叨的名堂多,猜测易先生只是艺术手段高明罢了,未必能够治疗失眠、抚平心伤。
真正看了易先生的“梦境系列”大作,方知大幅的原作跟画册根本不是一种审美品。
我亲身体验了易先生画作的神奇魔力,亦愿意相信易先生的人格类于神格,无疑正是被神捉住手的天才画家了。
我们这些学生都非常崇拜易先生,觉得她非但是女界的天才楷模,在整个学术界也是最耀眼的恒星。
但她讲课时说没必要过分神化她,她即便有天赋并得了各位恩师的教诲,也在绘画上做了大量枯燥的技术训练,也通过大量阅读和体验生活积累不少写作素材,没有什么能力和技术是凭空得来的。
即便易先生努力去除自己神圣化的光环,我们也认为多数人再努力也做不到像她那样。
如我一般每日观看“梦境系列”的人,包括学校师生、机关职员、达官贵人、贩夫走卒。
展出期间多少中外的阔人出高价要买画,我听易先生意思要先在国内巡展,国内展完了再送出去作世界巡展,借此到国际上募集资金、宣传抗战,为抗战和民生贡献力量…… 我在梁州又得易先生一家关照,生活上和学业上更似如鱼得水。
我原来的心上人跟人订婚了,我又爱上话剧团演朱丽叶的朱兰兰,整日魂牵梦萦不能自已,常在想象跟她如何偶遇并搭讪,如何邀她郊游或偕她游泳。
可我头脑中的计划很多,迟迟都不敢付诸行动——对上一个心上人也是常年的单相思,直到她订婚了也不知我爱慕过她。
直挨到这年的端午节假期,朱兰兰放假回家我便悄悄跟着他,跟到她家也不敢走上去搭话,只好回来偷偷地写匿名信约她,说端午节那天某时某刻在某地见面。
我特意换了新衬衫采了鲜花去等她,她却一整夜都没有来赴约,也没来告诉我她不想理我。
翌日,我在魁星图书馆跟朋友严达抱怨,说我自己的身材、相貌、学业、趣味、家业、年龄,究竟哪一点配不上我的心上人朱兰兰,她竟然白白让我空等了一夜。
不防我跟严达说一点私话,却被易先生的侄女谢智美听见,若只是她听见也就罢了,不料爱多事的郭寿康也在,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萧涣贤跟她妹妹也在。
谢智美却主动提出要帮我的忙,帮忙问我的心上人朱兰兰为何不赴约也不回信。
我的好友严达也说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不能稀里糊涂被人晾住了。
谢智美寻机在图书馆跟朱兰兰聊了几句,竟然轻易就套出事情的原委。
原来,昨日是朱兰兰哥哥帮她取的信,大约她的管家公哥哥发现我的情信给扔了。
后来,谢智美、郭寿康和萧家兄妹,就兴致勃勃地要帮我追求朱兰兰,谢智美说朱兰兰晓得我成绩好,谈论我时像是对我还有好感。
于是,智美告诉我追女孩子不能说的话和不能做的事,一旦犯了这些忌讳好感就会败光。
郭寿康不但懂得梳妆打扮,还会泡咖啡、可可茶,做各种取悦女孩的鲜甜点心,我这样挑食的吃了都觉得极好。
郭寿康做的好吃食我吃了多半。
还是谢智美及时提醒我,说吃胖了脸圆圆的显得太幼智,女孩子不想跟小男孩子一起玩的。
而涣贤、涣洁在校中交友广阔,不久便帮我把情敌摸得一清二楚…… 我如愿跟朱兰兰偶遇搭讪、郊游跳舞,还找机会教她游泳,和她同到教室上课,到图书馆看书。
还把跟郭寿康学的一点手艺用显摆出来,使她格外对我刮目相看了,说没想到我如此细腻体贴、心灵手巧。
她跑八百米我给她拿衣服,男青年都艳羡地看着我,我自然得意洋洋,走路都生风……可惜,后来她家里安排她到美国去留学,我跟朱兰兰的交往也无疾而终了。
我当年也不过十八岁而已,在智美他们的改造下伪装性情,不愿意侍候人也装着愿意侍候人,虽然享受到了跟心上人交往的甜蜜和风光,但也不觉得喜欢了女孩非要如何不可。
这似乎也不算是真正的恋爱,我跟朱兰兰也只是拉过手而已。
我也没准备好担负家庭的重任,去做人家的丈夫跟父亲。
故对朱兰兰的感情很懵懂,分别后的伤痛也容易恢复。
当我不觉间爱上谢智美时,求而不得的痛苦就强烈得多,面对情敌的嫉妒心也噬人得多。
——未完待续 ———————— 南下梁州的翌年春天,梁团大的校长庄宜邦先生,副校长董南轩先生,平京大学校长郑余周先生,津门大学校长李泰俊先生,冀州国立大学校长范景晖先生,海宁艺专校长吴质存先生等,跟珍卿两口子讨论并校事宜有半个月。
珍卿和三哥主要负责聆听,有时候提出疑问或建议,确定并校后梁州团结大学的上层架构,由这些大学原本的校长等继续管理教务和行政。
珍卿和三哥作为梁大的校董,会在这国立、私立并存的团结大学中,分担部分庶务和部分教务。
这是珍卿和三哥斟酌后的上策,国立大学的政治教育和国防教育份量很重,其中免不了有党派官僚之争,贸然参与进去将来是自找麻烦。
而合到一处的各学校校长和教授们,又希望珍卿夫妇多参与校中事务。
梁州文理大学原副校长董南轩先生,特意邀请珍卿夫妇游览本地名胜,在名胜间说了一些发自肺腑的话语。
董先生说陆先生创办了这所大学,他对陆先生夫妇苦心孤诣地教育救国、保种存薪,表示非常地震撼而感佩。
所以他一直视他们夫妇为同道中人,现在北方中原学界人士流寓梁州的望地,学界名流荟聚此处难免有争执,正要借相识满天下、资深又望重的珍卿夫妇,稳住整个梁州团结大学的大框架,以为民族存续输出更多的人材。
其他学人也有类似董先生的表态,珍卿夫妇倒也无法太过推脱拒绝,原则上还是不担任太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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