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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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1/3)

冬天了,小小的郁久自己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在别墅后面的花园里玩泥巴。

他把冻得有点硬的土撮成一堆,再折了一根有点发蔫的灌木枝杈戳进去,假装自己种成了一棵树。

郁久四五岁的时候没玩过这些,一直好奇。

最近突然没人管他,就开始一点点地野起来……一开始是不练琴了,然后寒假作业不做了,最后甚至可以去外面疯跑了,弄得多脏都不会有人骂他。

家里那些严肃的佣人,好像都不见了。

小郁久实实在在过了两天快乐日子,但玩泥巴对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吸引力已经不那么大了,他玩着玩着又开始觉得无聊。

他小小一团,穿着深灰色的棉袄,有个人来到附近打电话,并没有注意到小少爷正蹲在这里。

“破产了啊!是真的破了哎……别提了,老爷跑了。

” 郁久竖起耳朵,一动不动地听起来。

“……说起来他算什么老爷,一个暴发户罢了,在这么偏郊区买个别墅顶呢呢天了也就两千多万……本事没有,规矩倒是大得很……一会儿少爷一会儿老爷的,还要鞠躬,要训练礼仪,我可算知道这钱不好挣了。

” “笑死了,自己那个土老板的样子,非要充脸面当贵族,他撑得起来么?郁老板也就是好运才发了家,本事真没有。

这不,政策一封,啥都没了,而且丢下老婆孩子自己跑路了……“ 打电话的是他们家新来不久的女佣,平日里对他笑颜如花,小郁久还有点喜欢这个姐姐的。

万万没想到,她私底下说话的语气,这么令人难受。

郁父出身小村庄,孤身混社会,运气好,倒腾木材发了家。

他没什么文化,有了钱依旧是土老板,是暴发户,等到他跟那些真正的富贵人家打起交道来,才知道自己有多么被看不起。

他买的房子,自以为装修得很好,结果生意上的熟人来他家一看,笑得不行,说透着农村的土味。

他看上的富家女,更是瞧不起他的家世和谈吐。

郁父心中憋着一团火,一年烧得比一年旺,等他娶了一个同乡的漂亮女人,这火简直烧破了心。

——他是暴发户,老婆也是泥腿子,长得再漂亮,带出去气质高下立现,依然是丢面子。

而郁母就甘心吗? 当然也不。

她长得这么漂亮,在他们村是被人从小夸到大的,她整日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坚信自己一定能嫁到上流社会。

可现实给了双方巨大的巴掌。

阶层跨越哪有那么容易,他们俩凑在一起,双双证明了对方的失败。

他们开始对“上流社会”有了变态的执念。

家里要布置得如同宫殿,花大钱请设计师,像贵族一样养佣人,还要请礼仪老师来定期训练。

有了郁久以后,他们更是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了儿子身上,想养出一个贵气无双的儿子,好似这样就能圆了他们的贵族梦似的。

让郁久弹钢琴,也是他们俩从不知从哪儿听的“常识”——贵族孩子从小都会弹钢琴。

郁久没有过上一个正常的童年。

他很少看到父母,被病态的框架框死了生活。

小孩子的学习能力是很强的。

哭闹没有用,撒娇也没有用,取得愉悦感的唯一途径是听话,好好弹琴。

他也就只能弹琴了。

因为要练琴,郁久小学上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他电视漫画游戏一概不看不玩,更是交不上什么朋友。

只有在弹琴的时候,他能够获得正向的反馈,因此他格外依恋他的老师们。

十二岁这年,他拿了全国的奖,被许多人包围着夸来夸去,更是被金老师正式收做了关门弟子。

最初的兴奋过后,他突然觉得有点累了,甚至跟金老师吵了架,一气之下让司机接他回了家。

这一次回来,家里的气氛好像不太一样了,先是佣人少了许多,再就是匆匆见到的父母,脸色都不太好。

小郁久惦记着自己装纸鹤的玻璃罐子,想,回头把罐子也送给父亲和母亲吧? 这样他们会不会高兴一点呢? 谁知接下来的几天,家中兵荒马乱,郁久没看见父母,琴也不想弹,就只好自己玩。

他试过去找陈老师或者金老师,但是他出不了家门,家里的电话线也被剪断了。

昨天厨师也走了,没有人做饭,他饿得翻柜子,吃了三袋子饼干才填饱了肚子。

今天就听见佣人姐姐说父亲跑了…… 什么叫“跑了”? 是不要自己了吗? 郁久心中突然有点慌慌的。

他泥巴也不想玩了,在身上擦了擦手,在女佣的惊叫中冲出了树丛——他想去找父亲和母亲。

他不跟老师吵架了,会回去乖乖弹琴,以后也会拿更多的奖,让他们开心,得到更多的表扬。

也会折漂亮的纸鹤给他们……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小郁久惊慌地从后门冲进家里,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不能在家里跑,会被骂…… 他快步走到客厅,一进去就看见几个陌生男人正要离开,沙发上坐着头发蓬乱,眼睛通红的母亲。

“母亲!”他两天没看到母亲了,母亲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家里的门能打开了吗?这些人又是什么人? 小郁久长到十二岁,除了弹钢琴,几乎没有生活能力。

他不懂得怎么面对这样的场面,不懂得父母为什么在烦恼,更不懂得生活的崩塌带来的后果。

他只是有点鼻酸,缩着手脚凑近母亲,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试探地碰了碰母亲的肩膀:“母亲饿不饿……?” 女人半点眼神都没有分给柔软的孩子,她只是用通红地眼睛,死死盯着那几个男人离开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

家中空旷,静得可怕,远处隐隐传来的关门声就像一声扣下的扳机,女人一声尖叫。

小郁久吓到了,后退了两步,嗫嚅着说:“……母亲,母亲不饿的话……”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手指,三四天没修剪的指甲,多出了一点令他不习惯的长度。

他抽抽鼻子,突然灵机一动:“……我有礼物送给母亲。

” 小郁久喜欢他自己折的纸鹤。

五颜六色的彩纸,晶莹剔透的玻璃罐子,收到这份礼物时,陈老师和金老师开心的笑容,都代表着美好。

他相信,母亲也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琴房在大别墅的对角,郁久不敢奔跑,只得一步步走过去。

推开门,书架上的玻璃罐正好反射着夕阳,华丽大气的施坦威摆在房间正中央。

小郁久的心情变得平静了一些,忽然又没有那么累了。

他还是很喜欢钢琴,等父亲母亲好些了,他就去跟金老师道歉,再回去好好弹琴。

他左手抱着玻璃罐子,右手摸了摸对他小小的身躯而言有些庞大的施坦威,没有掀开琴盖。

现在还是送礼物要紧。

小郁久吭哧吭哧地回到客厅,突然感觉客厅里有点奇怪的味道。

但他没在意,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前。

母亲好像哭过了,闭着眼睛,后背靠着沙发,还没生出多少皱纹的脸上满是疲惫。

小郁久轻轻地喊道:“母亲……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母亲一动不动,郁久以为她睡着了,咬了咬下唇,又有些不甘。

他更凑近了一些,近得能看清母亲被泪水粘在一起的眼睫毛。

“母亲…………” 一口鲜血溅在了郁久的脸上。

他尖叫起来。

只见母亲像个怪物一样抽搐着,口中流血,睁开的眼睛瞪得如同恐怖故事里的鬼怪,好像下一秒就要被自己给撕裂了。

小郁久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一步都动不了,手中的玻璃罐子都快拿不住了。

母亲伸出手,颤抖痉挛着,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郁………“ 郁久连尖叫都不敢再叫,惊恐地后退一步,但以为母亲在叫自己,下意识地又顿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玻璃罐子向前递了递,以为母亲想要自己的礼物,却见那只痉挛的手,碰上那罐子后,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用力一挥—— “郁建林……郁建林——!” 玻璃罐砸在地上,伴着母亲歇斯底里的喊声,哗啦一声,碎了。

纸鹤浸在了一滩鲜血里。

…… “……幸亏我外公提前收到了信,及时赶来了,处理了我母亲的事情。

她喝了清洁剂自杀,送到医院抢救,但因为耽搁时间太长了……命是救回来,人成了植物人。

我外公偷偷找人将我们带回了老家,又去了一个别的小县城生活,也躲债。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 蔺从安和郁久坐在医院楼下的快餐店里。

郁久情绪稳定了一些以后,将自己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说到面前的热牛奶都快凉了。

“我母亲是前年才去世的,拖了整整十几年。

”郁久心情不太好,语速也有点慢:“我外公很执著,觉得他女儿能醒,自己没多少钱,还要坚持把人放在疗养院,不肯接回家。

也因为他照顾得好,我母亲才能活那么久,只是我觉得……” 郁久苦笑一下:“我觉得有点不值得。

” 蔺从安心如刀绞。

郁久的叙述轻描淡写,细节很少,但即便如此,也能听出来其中的失望与不甘。

“我外公是个心很硬的人,传统观念也很重,很看重血缘。

他认为我应该孝顺我母亲,不能有大逆不道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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