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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计想找一个足以支撑自己坦然将谢知礼接入府中的说辞,可惜的是,并没有。
她只是一株柔弱的菟丝花,离了陆明钦,就什么都算不上了,这样的事实,大喇喇地摆在面前,连半块遮羞布都没有。
可谢知鸢早已麻木,那些不值钱的尊严棱角也早已被磨平,她吩咐身后的护卫将谢知礼扶到府上,派人将他洗漱过后,拿来伤药,在少年面前,一点点替他涂过伤口。
一路默不作声的谢知礼开了口,第一句便是“我骗了你”。
谢知鸢垂着的长睫微颤,她指腹只稍顿了一下,便继续按压,“......骗我什么?” “谢府的事......虽是被陆府牵连,但确实不是他们动的手......”他嗓音低涩,说完这句,便垂下眸,目光落在少女霎时停顿的手指上。
谢知鸢指尖微缩,只感觉身体里有什么,自这句话落地时,便被抽走了,一下子压抑着的某些东西,轰然倾泻。
头顶悬着的刀总算落下,她反而早已预料到般,松了口气,与此同时,疲惫在瞬间席卷而来。
有个声音在心口处叹息,总算来了。
她自幼与谢知礼处在一块斗嘴,他的性子她最是熟悉不过,那日东宫,她骤然得知此消息时心绪不宁,可几日回过神来,心中早有疑窦。
但她必须信,只有这样,才能将心里头无缘无故的恨意合理化。
谢知鸢从来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她恨自己艰涩的爱慕没有回应,却因娘自小的教导苦苦压抑自己浅薄的本能,毕竟表哥从没做错过什么,她不能苛求他回应自己。
后来娘死了,再没人管她了。
而那些人开始自以为是地帮她,可在她眼里,那些带了善意的手段都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她娘娘就是被这样的高高在上害死的。
可他们是在救她,娘说,恩将仇报的孩子不是乖孩子。
她不愿承认自己的卑鄙。
于是日日夜夜欺骗蒙蔽自己,她骗自己要复仇,骗自己那些人都是在伪装, 到最后骗不下去了,只能挫败地承认,自己真是一只可怜到什么都丢了的小狗。
谢知鸢收回手,有一瞬间什么都不想动,恍若被抽空力气般叹道,“你还是这般要强。
” 谢知礼的演技从来不好,她这个哥哥自从腿跛了以后,浑身上下的情绪好似被放大无数倍,一遇着事,都如同被点燃了的爆竹,啪的一下,就出来了,少有过脑的。
他才是被骗的那一个,却硬撑着说是自己骗了她。
这样的少年意气,让谢知鸢陡然羡慕起他来。
他不像她,她已经从内而外坏掉了。
自娘死的那刻起,眼里的一切都好似丧失了光彩,心里却有团火在爆发,憋着难受得很,于是自以为是地用复仇一说发泄。
她引诱了太子,引诱了陆明钦,这是本能作祟,甚至骗过了自己,那个被娘教导着要良善的自己。
小时候这种本能让她故意在爹娘面前哭以争得宠爱,那时的谢知鸢享受着好处,却懵懂不知何故。
如今的谢知鸢已然承认,她生来便是个恶人。
谢知礼不知这种羡慕,他抿着唇望着妹妹失神的模样,心中不知为何揪得生疼。
他伸出那只伤痕无数的大掌,轻轻在她发顶摸了摸,“......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 谢知礼罕见地,人生头一回道歉,嗓音里满是自我厌弃,“是我没有好好护着你,我罪孽深重,明明是做哥哥的,却还这样没用......” 他又怎么敢出现在她面前呢......但他还是放心不下,想看看妹妹过得好不好,所以跋涉了无数城池,跟着流民,一路行乞啃树皮过活,总算让他再次见到了她。
远远看上一眼已然满足,没想到,她认出了他。
明明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谢知鸢轻颤了颤,她抬眼,目光错落间闪烁过面前人的模样——半面青碴,颧骨突出,没了的那只眼深陷进去,眼神始终躲避着。
她忽地弯起唇,眼睛却发酸,但干涩到没有丝毫水汽,“怎么能怪你,谢知礼,你若想赎罪,那便给我好好活下去。
” 不要像她这样,心中的那团火没了,也只剩一具行尸走肉。
* 快入冬了,滨州城飘飘洒洒降落无数鹅毛大的雪花。
红芸在前院斥责管事,“你也知晓,小姐的身子是什么状况,先前夏秋还勉强能熬,如今入了冬,便是每况愈下,这样的关头,你同我说拿不出药来?” 管事也无奈,“这战事正焦灼着,灾民着实过多,朝中已缩衣减食,咱们府也不好——” “打住!”红芸眉头倒竖,口中的气息在黑夜里散作白蒙蒙的一片,“陆大人在前边为我朝打了这么久的战,每日出生入死,眼见年关了还没能被放回,朝廷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雪花飘散在她眉眼,红芸越说越气,胸口不住起伏,“他唯一牵挂的便是我们小姐,你如此行事,真当他回来不会动怒?” 管事叹口气,面对红芸的逼视,总算说了实话,“......不是朝中不给拨银子,你也知晓昭帝对我们家姑娘是何心思,但如今仗打了已有半年,城池失失得得、战役败了胜胜了败,什么都被拖垮了,又哪有商户愿去采药献药?何况姑娘所需的药也非凡品,那些人紧着自家用,再有银子也买不到药了呀——” 告别管事后,红芸慢腾腾行于长廊间,方才离去前那些慨叹再度在耳畔响起, “红姑娘啊——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虽说命都在主子手里,但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 “老奴昨日在给你递信前,私自看了大人寄回的那封信。
” “陆大人说,盛京那边上有北鞑虏联络,下有南蕃进贡兵马,咱们这位置终究没那边好,最有优势的作战不过便是这半年,再拖,估计是要败......” “大人说他已要请愿回来,带着小姐自个儿去求医了......届时我们这些奴才......嗐,还是趁早打算吧。
” 红芸捂住嘴,眼里憋着的泪水夺眶而出,一颗一颗滑至手背,又缓缓坠落,在冰冷的地上化开大片雪液。
她在屋前顿足,忍住不断翻滚的酸涩,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缓住了心神,才做好准备推开木门。
浓郁的药味自屋中汹涌而来,絮絮温语氤氲在暖烘烘的朦胧中。
床边坐了轻袍缓带的青年,捧着本书缓声念,边念边停顿,似是想让人听明白在讲的是什么。
红芸慢步靠近,透过床幔,隐隐可见躺着的身影。
“小姐——” 她一步一步靠近,那张瘦削不堪的脸映入眼眶时,她心中恍然想起在盛京游水长廊间与小丫鬟们的戏言。
春日花开正盛,她们指着一朵又一朵含着的花苞笑着说自己看过京中哪家小姐的容貌,这朵极像她。
扯落了半晌,话题又回到自家身上。
有人问她,“红芸姐姐,你说咱们小姐像哪种花呀?” 非议主子是大罪,红芸将不懂事的丫鬟们训斥了个遍。
待遣散了众人,她心中却冒了大不韪。
都不像。
若让她想,那便是—— 烟火。
心火燃放殆尽之际,亦是落幕时。
如今床上的女子,好似已被病痛折磨得脆弱不堪,即便脸上带着笑,眼底也黑不见底。
“红芸......?”谢知鸢弯了弯眉,有些艰难地发声,“......是有何事吗?” 谢知礼也跟着看向她。
红芸把怀里的信抽出,强憋住眼中滚动的某些东西,“......这是大人,新送来的信。
” 管事看过的东西,她又怎能没看过? 但她始终没敢递上去,尽管知晓终会有这么一天,可还是卑鄙地多留了一日。
谢知礼伸手捏住信封,抽了两下才抽走,他有些诧异地看着红芸,只觉得她眼中的悲伤似要溢出,咯噔一下,“你先下去吧,我来念便行。
” 不待她转身,他便拆开了信封。
谢知鸢省着力气没说话,默默地看他似乎是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是陆明钦出了何事,果然,祸害是要遗留千年的,”谢知礼侧眸握住她冰冷的手指,语气不是很好,“陆明钦说送信那日便回了,如今他在惠州,离这不过是五日的脚程,算起来,明日便该到了。
” 感受到手心微弱的动静,谢知礼笑了笑,“我知晓你是一直惦念着他的,往后好好与他过日子,也算不错。
” 谢知鸢没有出声,轻轻垂下了眼睫,似是默认了。
谢知礼却没同她透露半点,那男人此次回来是只想带她一人走的。
* 谢知鸢再度睁眼时,微晃的木质雕花顶映入眼帘。
她艰难地动了动,察觉到自己背后隔着软被,熟悉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住。
“......醒了?”他似乎也才醒,嗓音犹带几分混沌的哑意。
温热的大掌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发,谢知鸢轻轻咳了咳,有些迷茫道,“这是哪?” “马车,”陆明钦替她提了提被角,补充道,“滨州之后怕是不太平,我们换处地方养病。
” 谢知鸢恍然,她想起今早谢知礼递给自己的那碗药,明白什么似的苦笑了一声。
“阿鸢半年见我了......”陆明钦喉咙干涩,“不想我吗?” 谢知鸢垂下眼,避过他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大人的安危干系到我,我又如何能不想。
” 陆明钦心口微涩,也不逼她,“你好好睡,睡一觉便到了。
” 如今战事正酣,一路上不少城池看守颇为严苛,也不知陆明钦是用了什么法子,给谢知鸢换上衣物,作普通夫妻模样,避过重重搜捕。
谢知鸢不禁佩服起能将陆明钦放走的宋誉启。
而于陆明钦而言,天下人与他并无干系,他原先辛苦谋划,不过是为了昭帝复位时能广而昭天下名医来替阿鸢医治,能让阿鸢过上好日子,他就是如此自私。
但他等不了那么久,如今形势不算妙,不是没有胜算,但这取胜得靠熬,可阿鸢的病不能再拖了。
陆明钦请辞后,就带着她,从一座城一座城地找,谢知鸢每每落足不过几日,就又要动身,泰半的时岁都在马车上度过。
“阿鸢......”颠簸的马车上,男人将她揽在怀中,不住低声哄,“我知晓你难受,再等等,再等等便好了......” 等什么? 谢知鸢转动了下眼珠子。
她曾经骗过陆明钦,骗他自己已将医术给忘了,是以他还不清楚,她已经知晓自己的身子是怎样的情况。
而他,却还是不肯放弃。
* 谢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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