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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窦占龙打鸟(3/3)

老台咳得直翻白眼,赶紧替他拍打后背∶"行行行,我听明白了,只拿腰牌,铁斑鸠扔在当铺不要了!"窦老台一边咳嗽一边点了点头,打手势让他快去快回。

窦占龙吃饱了饭,肚里有食心里不慌,扛着粗麻杆子、揣着火纸和铁斑鸠,按着窦老台的吩咐,心急火燎地跑到十字街东口。

只见路边一家当铺,雕檐灰瓦,黑漆大门,门楣上高悬黑色牌匾,刻着"裕通当"三个金漆大字,内设影壁墙,门前三磴青石台阶,一左一右挂了两串特号的铜钱,缀着大红绸子飘带,那是当铺的幌子。

清朝那会儿,能典当东西的地方分为四等。

头等叫典铺,本金最大,收得下宅院地产,二等的为当铺,三等的叫质铺,最末的是押店,零七八碎的也收,但是息银最高、当期最短。

其中的当铺又分为皇当、官当、民当,呈三足鼎立之势,上至王公贵胄府上的硬货龙、金刚箍、彩牌子、黑盘子,说白了就是黄金、镯子、古画、古籍善本,下至贫苦百姓家中"油旧破补"的裤褂、被褥,均可拿到当铺换钱。

裕通当属于官当,当时官定的规矩叫"月不过三",每个月的息银不准超过三分,实际上高得多,只要把东西押在柜上,息银立马翻着跟头往上涨,为的就是不让你赎。

乐亭县出行商,做买卖的商贩最多,常需银钱周转,当铺生意也做得大。

窦占龙上台阶迈门坎、绕过影壁墙,进了裕通当铺,眼前黑漆漆一排七尺高的栏柜,堵得严丝合缝,这叫"压人一头"。

站柜的居高临下,你当的东西再稀罕,气势上也被压住了,未曾开口,已自馁了三分,所以说当铺是很多老百姓最不愿意来又不得不来的地方。

栏柜后边的内墙上钉着两个铜烛台,各托一个蜡烛头,照得当铺中亮亮堂堂。

窦占龙仰着脖看了半天也没看见人,踮起脚尖拍打柜台∶"掌柜的掌柜的,我要当东西!"只听栏柜后头有人慢慢悠悠地搭话∶"当什么?"窦占龙把带血的铁斑鸠递上去∶"您给掌掌眼吧!"那人往前探了探身,露出一个脑袋,得有五十多岁,三络花白胡子,看见窦占龙手里捧的东西,恰似耗子见了猫,愣了半天不敢接,转头叫道∶"大哥,你来瞧瞧!" 栏柜后又探出一颗脑袋,估计是大掌柜了,同样五十多岁,三绺花白胡子,鼻梁上架着铜框水晶眼镜,见到铁斑鸠也是一惊,但是老奸巨猾,沉得住气,瞥了一眼窦占龙,还以为是个臭要饭的,不知在何处捡了铁鸟过来换钱,便即心生歹意,不动声色地说∶"对不住了,小兄弟,我们不收铁鸟,头里还有一家当铺,你再往前走两步,去那家问问。

"窦占龙心说∶"你这人可太不地道了,自己不收不就得了,还憋着坏坑死同行?怎么那么歹毒呢?" 他是奔着发财来的,当然不可能让大掌柜一句话支走,梗着脖子问∶"当铺又叫百纳仓,上到珠宝翠钻,下到针头线脑,没有不收的东西,要么你别挂匾开门,开门了为什么不做生意?"大掌柜说∶"此言差矣,家有家法,行有行规,开当铺的将本图利,从来不收废铜烂铁。

"窦占龙争辩道∶"铁斑鸠是一宗古物,又没破损,怎能说是破铜烂铁?"二掌柜在一旁帮腔说∶"你的铁鸟跟破旗子、烂铜锣、断了簧的雨伞、离了骨儿扇子是一路货色,说起来是个物件,其实堪称破烂儿,扔在大街上都没人捡,我们不收也在情理之中。

" 窦占龙让他们说急了,捧着铁斑鸠往柜上一扔,再看当铺墙上的两支蜡烛,霎时间暗了下来,稍稍一动就得灭掉。

二掌柜铁青着脸,再也不敢吭声了。

大掌柜则气得直哆嗦,声色俱厉地骂道∶"你个小王八羔子,乡下野小子也敢来官当铺讹人?我看你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啊,信不信我把你送交衙门打上二十板子?" 窦占龙也豁出去了,瞪起夜猫子眼说∶"二十板子?可以啊,小爷我吃过米吃过面,就是没吃过板子,我倒想尝尝这二十板子是个什么滋味儿!另外我也劝您一句,最好是一顿打死我,打不死我提上裤子还来当铁斑鸠,只要你不摘匾关门,我就天天来,看是我的屁股硬还是你的嘴硬?行了,咱甭费唾沫了,要么报官打死我,要么把你们俩的腰牌给我!" 大掌柜见窦占龙耍起了肉头阵,软硬一一概不吃、肩上还杠着一根粗麻杆子,心里明白个八九不离十了∶"我宁跟明白人打架,不跟糊涂人说话。

铁斑鸠是一件邪物,你一个半大孩子,怎知其中利害?定是受了憋宝的指使,那个人居心叵测,绝无一丝善念。

我给你拿上十个银元宝,你听我一句良言相劝,快把铁斑鸠带走,离憋宝的越远越好,否则引火烧身,悔之莫及!"当即从栏柜底下一个一个地往上掏,一口气掏出十个银元宝,皆为十两一锭的官银,对窦占龙说∶"这一百两银子归你了,怎么样?" 窦占龙不为所动,两只手一揣,抬头看着房顶子。

大掌柜啪地一拍栏柜∶"好,一百两银子你看不上,我给你换成一百两金子如何?"说完又从栏柜底下掏出十个金元宝,黄澄澄金灿灿地耀人眼目。

窦占龙看见那十个金元宝,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但他转念一想∶"我祖上是杆子帮的大财东,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家雀儿生儿钻瓦缝,我窦占龙也不能太没出息了,一百两金子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总有花完的那一天,一旦拿到天灵地宝,那可是八辈子吃不穷花不尽绝不能因小失大,让人拿我当要饭的打发了!" 任凭大掌柜死说活劝,捧出多少金元宝,窦占龙也是无动于衷,只要他身上的腰牌。

两个掌柜的没辙了,咬着耳朵嘀咕了几句。

大掌柜长叹了一声,与二掌柜各自摘下随身的腰牌,放到栏柜之上。

窦占龙伸爪子搂到眼前仔细端详,两个半块的腰牌合二为一,也只不过是一个古旧的木制腰牌,巴掌大小,边角多有磨损,一面刻着一枚古钱,另一面竖刻两行小字——足登龙虎地,身入发财门。

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可是看大掌柜的意思,旧腰牌比他的当铺还值钱,搬来八万八生金子也舍不得换。

如今麻杆、火纸、腰牌齐活了,整个一臭鱼找烂虾、瘸驴配破磨,没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

窦占龙心说∶"可倒好,这叫傻小子看年画——一样一张啊,三件破烂东西,合得到一块吗?但不知窦老台如何憋宝?"当下对两个掌柜的道了声谢,转身往外走。

二掌柜急忙叫道∶"小祖宗留步,你得把铁鸟拿走啊!"窦占龙扭头哈哈一笑∶"我拿去也没用,您顺手给扔了吧。

"他前脚走出大门,两个掌柜的后脚追了上来,绕到前面拦住去路,双双往地上一跪,二掌柜苦着脸说∶"您不能把心夹在胳肢窝里说话呀,什么叫我顺手给扔了?我扔得了吗?杀人不过头点地,腰牌我也给你了,你却不把铁鸟带走,我们以后还过不过了?"大掌柜也服软了∶"小祖宗,咱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行行好吧!"街上人来人往,看见两位当铺掌柜的一把年岁了,却在门口给一个半大孩子下跪,免不了指指点点地议论。

窦占龙脸上挂不住了,伸手去搀两位掌柜起身。

二掌柜哭求道∶"小爷,铁斑鸠还在屋里,您受累,您受累……"窦占龙心里不落忍,腰牌已经到手了,何苦还把人往死路上逼呢?他一念之仁,又进当铺揣上铁斑鸠,大步流星回到城门口,跟窦老台交了差事。

窦老台冲他一挑大拇指∶"有了粗麻、火纸、腰牌,咱这事成了一半!铁斑鸠…·留在当铺了?"窦占龙满不在乎地说∶"没留,人家的腰牌也给我了,又当街跪在地上对我求告再三,咱不能为了自己憋宝,去把人家赶尽杀绝吧。

" 窦老台一向是气定神闲,此乃憋宝客的气度,能等能憋,多大的事也不着急,闻听此言,却急得直翻白眼∶"哎哟哟……你上当了!我千叮咛万嘱咐啊,你怎么全当了耳旁风呢?你可真是面盆里扎猛子——不知道深浅!人家是官当铺,后院供着神位,咱惹不起啊!你把铁斑鸠留下,开当铺的自顾不暇,等到腾出手来,咱早已拿上天灵地宝远走高飞了,而今你没留铁斑鸠,他们肯定放不过我!" 窦占龙听窦老台这么一说,心里头也慌了,因为他听说过,憋宝的有三忌∶一忌揭底,二忌背誓,三忌妄语。

有些话可以不说,但是出口成谶,绝不敢胡言乱语,忙问窦老台∶"不行我再跑一趟把铁斑鸠搁到柜上?"窦老台一跺脚∶"我跟你同去!"俩人骑上黑驴,急匆匆赶往十字街,到地方一看傻眼了,裕通当铺大门紧闭,招牌都摘了! 开当铺的最讲规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论刮风打雷、阴天下雨,一天也不许歇业。

一来怕耽误人家赎当,落人口实留下话柄二来上门当物的无不是火烧眉毛,急等着钱用,所以说当铺跟药铺一样,一年到头从不歇业。

窦占龙一去一返,前后不到半个时辰,裕通当铺竟已关门上板摘了招牌。

窦老台脸如死灰,来不及跟窦占龙多说,催动胯下黑驴,出了城门落荒而走。

黑驴奔走如飞,驮着二人跑到窦老台的住处,离着窦家庄不远,地方挺偏僻,仅是一个带屋顶的破土围子,四周长着几株大桑树。

他们俩翻身下驴,将黑驴拴在门口,推开破旧的木门,屋中也是破破烂烂,遍地的枯枝败草土坷垃,正当中两个条凳上摆着一口空棺材,怎么看也不是人住的地方。

窦老台眉头紧锁,一边咳嗽一边对窦占龙说∶"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扛旗的贼头儿、卖冥衣的裁缝以及开当铺的两个掌柜,他们四个人是一伙的,皆是贪得无厌、心术不正之辈,暗中拜着四个烛灵。

咱俩为了取宝发财,抢了他们的麻杆、火纸、腰牌,坏了他们的大事。

贼头儿和裁缝倒还好说,那两个开当铺的手段却甚为了得,,我也对付不了。

" 窦占龙自知惹了大祸,心中愧疚不已,急得在屋里直转圈。

窦老台摇了摇头,告诉窦占龙说∶"憋宝客勾取天灵地宝,争的是机缘,夺的是气数,此乃鬼神所忌,迟早会撞上躲不过去的一劫,事有成败,人有兴衰,那也是命里该然,怪不得你。

只是我死之后,他们也饶不了你,咱两个合伙一场,你又信得过我,我不能连累你送命。

一会儿我躲进棺材,你把铁斑鸠也放进去,然后找地方藏起来。

今夜晚间,他们定会拿雷火来炼我,甭管屋里闹出多大响动,你也不必惊慌,那全是冲我来的。

有邪物铁斑鸠傍身,纵然我难逃一死,他们也得搭上四条命!等到鸡叫三遍,你兴许能在左近捡到四个蜡烛头,虽不是什么法宝,可也保不齐能派上用场,然后你再进屋,将我的鳖宝取走,贴身收好……" 窦占龙心中一惊,想起祖宗遗训不许后人再干憋宝的勾当,此刻怎敢应允窦老台?窦老台见他迟疑,猛然一阵咳嗽,又说∶"接下来的话你可听好了,窦家庄南边塌河淀的老庙中有一座古城,平时看不见,三十年一显古,凑齐麻杆、火纸、腰牌,方可入城取宝。

今年六月十五月圆之夜,又该此城显古,到时候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烧了这一沓子火纸,拿粗麻杆子捅开城门,挂上腰牌进城,谁也动不了你。

城中一座府邸,府门前贴着封条,你对着大门拜三次,封条自会掉落。

进了府什么也别拿,找到最深处一间屋子,屋中有一个铜盆,一面铜镜,一只铜壶。

铜盆是聚宝盆,可令你荣华富贵铜镜是八卦镜,可让你了身知命 铜壶是紫金壶,可助你多安少祸。

你这一双龙爪子,只拿得了一件。

先前你打下铁斑鸠,损了一半阳寿,至于是拿铜壶保命,还是拿铜盆发财,又或是拿铜镜看透乾坤世界,全凭你自己做主!" 窦老台说:“你别忙着哭,正事还没说完呢,那个地方三十年显古,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不仅我策了多年,县城里的贼头儿、糊冥衣的裁缝、开当铺的两个紫柜也繁了多年,彼此积怨已深,他们放不过我,我也得拉上他们四个垫背。

只可惜我身上的整宝,E得天地之半,实不忍让它朽为尘土。

你不妨将之取走,从此片刻不要离身,它沾了你的活气儿,过上个三年五载,也许还能死而复生。

纵使你得了天灵地宝,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生而为人,总免不了七灾八难,万一将来有个马高镫短,遇上过不去的坎儿了,你将脉篱子割开,埋入鳖宝,说不定可以救你一命,还有我的褡裢、账本、烟袋,全是老辈子传下来的物件,落在旁人手上无用,而吃憋宝这碗饭,却又离不开这几件东西…··.” 说着话摘下褡裢,连同长杆烟袋锅子,一并交在窦占龙手上。

窦占龙抹去泪水定睛一看,不过是个粗布褡裢,四角坠着吊穗,里面装了一个账本,密密麻麻写满了怪字,他一个也认不得,还夹着几个白纸剪成的驴子,显得十分古怪。

再看那个旱烟袋,长杆的乌木铜锅,过去老爷们儿惯于用长不足尺的短杆烟袋锅子,往腰里头一别,带着去哪儿都方便。

女人的烟袋杆则不然,长的得有四五尺长,盘腿坐在炕头,可以直接伸到火盆里接火,要取什么东西,懒得起身,也拿长杆烟袋去钩。

窦老台的烟袋锅子,乌木杆子三尺多长,玛瑙的烟嘴儿,挑着一个绣花烟荷包,打着替线算盘疙瘩扣,铜锅子大又縻实,底部铸有“招财进宝”四个字。

窦老台又说:“拿了天灵地宝放进褡裢,除了你本人,谁也拿不出来,只不过你得带着烟袋锅子,否则镇不住褡裢,天灵地宝还得跑了。

行了,我言尽于此,但盼你好自为之!” 窦占龙心乱如麻,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在窦老台的催促之下,帮忙移开棺盖。

窦老台褪去鞋袜,披发赤足,踩着条凳爬上去,平躺在棺材里。

窦占龙又按他的吩咐,将铁斑鸠放入棺中,再次合拢棺盖,收拾了一应之物,出去关上屋门,猫着腰钻到大桑树下的草垛中。

他心里头七上八下,恰似打翻了五味瓶,本以为跟着窦老台去憋宝发财,怎知天有不测风云,天灵地宝还没见着,先把窦老台的命搭上了,又想到姐姐隔三岔五地念叨,窦老台拿宝蛋给他洗过眼,如果恩人因他而死,回去怎么跟姐姐交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几声驴叫,窦占龙才回过神来,想起那头驴还在门口拴着,窦老台也没说是否放了它,趁着对头还没到,该不该进屋问一声? 窦占龙从草垛中探出头去,发觉天已经黑透了,突然间狂风大作,刮得飞沙走石,尘扬地暗。

黑驴似乎受了惊吓,抱着蹶子挣开缰绳,跑了个无影无踪。

顷刻之间,阴风中降下四团蓝幽幽的鬼火,忽明忽灭地围着破屋子打转。

窦占龙毛骨悚然,赶紧躲回草垛,伏下身形,瞪圆了他的夜猫子眼,从干草缝隙中往外窥觑,但见四团鬼火转了几圈,拧成一个大火球,咔嚓一下撞开木门冲入屋中,熊熊烈焰裹住棺材,紧接着发出一声巨响,天崩地裂一般,震得墙壁、门框不住摇晃,屋顶上的木棍、稻草稀里哗啦地往下掉,大火球化作无数火星子渐渐熄灭,屋内屋外陷入一片死寂,再也没了响动。

直到鸡叫三遍,天色微明,树上乌鸦叫得凄凉,冷风一吹,草木萧萧瑟瑟。

窦占龙爹着胆子钻出草垛,果然在房前屋后找到四个灭掉的蜡烛头,仅有寸许长,近似于灵堂中的冥蜡。

他再进到屋里,只见屋顶子、四面墙烧得一片乌黑,整个棺材以及躺在其中的窦老台,连同架棺材的条凳,均已化为灰烬。

地上掉着一样东西,窦占龙抓在手中,抹去黑灰,却是一个肉疙瘩,色呈灰白,尚有余温,想必是窦老台身上的鳖宝,于是贴身揣了,对着那片灰烬拜了几拜。

待到天光大亮,他先去空磨坊,找地方藏好了麻杆、火纸、腰牌、裕裤、账本、烟袋,还有那四个蜡烛头,这才往家走。

恰巧朱二面子也在外头鬼混了一天一夜,哼哼着淫词浪曲正往回返,俩人前后脚进的门。

春花以为窦占龙跟他姐夫在外面胡混,朱二面子以为窦占龙起得早,谁也没多问。

事后听人说,那天夜里,县城出了怪事,裕通当铺掌柜的、糊冥衣的裁缝,还有那个扛旗敲锣吆喝"当心蠡贼"的奇人,一夜之间暴毙而亡,全是七窍流血,死状可怖,老百姓们当作异事传播,没人说得出个所以然。

窦占龙心知肚明,却不敢声张,他白天之所以敢在县城里讹那几样东西,不仅仗着邪物铁斑鸠、还有窦老台在后头撑着,如今没了靠山,让他一个半大孩子三更半夜去塌河淀拿天灵地宝,他怎能不犯嘀咕?何况老窦家留有祖训,不许后人再干憋宝这一行,窦老台的下场,他也看得一清二楚,眼瞅着快到六月十五了,迟迟下不定决心。

取宝之事悬而未决,家里可又过不下去了。

窦占龙的姐夫朱二面子整天游手好闲,胳肢窝夹柿子--没见过这么懒的,从来不知道顾家,出去管横事也挣不了半壶醋钱,全指望他瘫在炕上的姐姐春花,做些个零碎活计,勉强养家糊口,赶上年景不好的时候,家里经常穷得揭不开锅,借遍了左邻右舍、乡里乡亲。

那一天又断顿了,姐姐春花看看米缸,剩下的几粒粮食,熬一碗稀粥也不够,只得叫安占龙去界壁儿的五叔家拆兑几个。

她一连几天没吃过饱饭,有气无力地说∶"按辈分咱得喊人家一声叔,我前后借过几次,实在拉不下脸了,你替姐跑一趟。

"窦占龙是真不想去,天底下顶数手心朝上找人家要钱最难,何况他实在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一双爪子,可又不忍让姐姐为难,只得硬着头皮来到五叔家。

五叔五婶子都在家,天当晌午,两口子正在擀面条,桌上大盆的三鲜卤腾腾直冒热气,边上还摆着几碟黄瓜丝、香椿末、菠菜梗、青豆黄豆、大瓣儿蒜。

五婶子看见窦占龙进了门,脸拉得比驴脸还长,问他干什么来了。

窦占龙也是半大小子了,胡打乱闹不耽误懂得脸面,不敢看五婶子,低头瞅着脚面,怯生生地开口说了"借钱"二字、五婶子答得也利索∶"不借!合着你是《百家姓》去了赵-——开口就是钱,还会别的吗?" 窦占龙觉得害臊,扭头刚要走,又被五叔喊住了∶"等会儿等会儿,怎么着舍哥儿,看你这意思,你是恨上我们家了?你爷爷在世那会儿,可没少提点我,咱又亲戚里道的,住得还近,远亲近邻全占了,是亲三分向,是火热过炕。

你一口一个叔地叫着我,从没短过礼数,按说你们家吃不上饭了,我岂能不管不问呢?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肯借你钱吗?其中有个理儿,你听听我说的对不对。

老言古语怎么讲的,'指亲不富,看嘴不饱',想发财指不上亲戚,看别人吃肉填不饱肚子,老大不小的你得自己挣去。

退一步说,你爹娘走得早,姐姐瘫在炕上,咱一笔写不出两个窦字,同宗同族的亲戚搭把手,管她口饭吃,你岁数小,吃口闲饭,这都说得过。

可是我们不能连你姐夫都管了,他也是五尺多高一把扳不倒的汉子,不缺胳膊不少腿,成天不干正事,你瞧他那一天天的,夜壶没把儿—-就剩嘴了,那不是混吃等死吗?再者来说,你五叔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们一年到头把脑袋瓜子拴在裤腰带上,跟着杆子帮跑关东做小买卖,风里雨里挣几个钱,吃了多少辛苦,担了多少惊吓,这你不是不知道啊,你怎么有脸上我们家借钱借粮,喂你姐夫那个闲汉?回去告诉他朱二面子,,你就说我说的,有粮食喂狗我也不给他,为什么?我姓窦的给不着!" 五叔非但不借钱,反倒给他一通数落。

窦占龙只能低头听着,憋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出门又碰上几个同村的小孩,围着他拍手起哄∶"鹰嘴鸭子爪——能吃不能拿!"窦占龙忍着怒气,闷头推开那几个孩子,心中暗暗发狠∶"我拼死也得去一趟塌河淀破庙,等老子发了财,有他妈你们给我下跪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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