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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猪么?”他问,然后把一盆吃得汤都不剩。
最后一次用漏凉水的管子洗澡,丁汉白沾床喟叹,纪慎语拱他怀里,在黑暗中傻痴痴地笑。
他问:“高兴什么?” 纪慎语答:“什么都高兴。
” 摆酒,迁居,眼下,以后,什么都高兴。
他们一夜相拥,难得又睡到日上三竿。
那身西装就挂在柜旁,丁汉白摘下衬衫,入袖,正襟,叫纪慎语为他系扣。
从下往上,纪慎语一颗颗系住,最后拾起他的手,为他戴珍珠扣。
丁汉白说:“珍珠。
” 纪慎语没有抬头,心跳得厉害。
丁汉白又说:“一年了。
” 去年今日,纪慎语初到丁家,他们第一次见面,眨眼都一年了。
丁汉白取出珊瑚胸针,戴在纪慎语胸前,像别着支玫瑰。
穿戴整齐,这空荡的旧屋与他们格格不入,锁好门,和街坊道再见,他们离开了。
仍是追凤楼,挥霍成性的丁老板包下整间,门口石狮子都挂上花,生怕别人不知道有喜事。
多少宾客欢聚于此,只以为是庆功,谁能料到那二位主角心中的小九九。
长长一道红毯,从门口铺到台前,花门缠着玫瑰,每桌一碟子八宝糖。
姜廷恩拽着姜采薇来了,一进门便嚷嚷:“怎么跟结婚一样,谁布置的?” 说完屁股一痛,转身撞上丁汉白。
“大哥!”他倍儿得意,“大哥,等会儿你能不能给玉销记打打广告,做人不能忘本嘛。
” 姜廷恩说完乱瞄,待不住,找纪慎语去了。
丁汉白揽住姜采薇,低声问:“听说我要有小姨夫了?” 姜采薇心里门儿清:“还在了解阶段,不像你,都办婚宴了。
” 丁汉白居然害羞,抿住薄唇笑,抬眼望见纪慎语跟姜廷恩打闹,笑得更浪荡。
他过去把人领走,宴席将开,亮相之前他要说几句私房话。
偏厅一隅,他问:“紧张么?” 纪慎语点点头:“……还行。
” 丁汉白先笑,而后郑重:“慎语,我之前说过,明里办庆功宴,实则是你我的婚酒。
不瞒你说,我这人张狂烧包,现在恨不得蹿台上高呼,狗屁搭伙师兄弟,你是我丁汉白的老婆。
” 纪慎语红脸一瞪:“我建议你反着说。
” 丁汉白讨饶:“那我是你纪慎语的老婆,反正潘金莲都当过了。
” 这言语的工夫,大堂内宴席已开,所有人落座,倒了酒,擎等着主角露面。
丁汉白和纪慎语定定呼吸,返回去,并肩停在花门后。
数百目光袭来,该紧张,该知臊,可他们坦荡大方,无半分扭捏地迈出步子。
这一道红毯可真长啊。
像这一年来走过的路。
及至台前,丁汉白在众目睽睽下攥住纪慎语的手,站上去。
满座宾客一愣,咂出味儿来,大惊,难以置信,却也染上滔天的好奇。
丁汉白满足这好奇心,说:“古玩城顺利开张离不开各位的担待,今日庆功宴感谢大家赏脸。
” 人们刚松一口气,丁汉白又道:“我这辈子不会婚娶,也不会放着鞭炮摆酒,今天天气晴朗,不如趁此机会当我办喜事吧。
” 纪慎语僵直立着,手心出汗,晃见旁边的宣讲台,台上竟然搁着一本红皮册。
红缎包皮,行楷烫金,写着喜结连理,盖着丁汉白印。
台下抑着哗然之声,投来惊诧目光,他被丁汉白紧握着,只觉前所未有的安心。
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
他们俩结结实实疯了这一回,这辈子大概就这么一回。
人们含糊其辞地祝贺,他们欣然接受,挨桌敬酒,像极了新婚两口。
热热闹闹,迎来送往,这场宴席直摆到午后。
等人走尽,丁汉白和纪慎语并坐台边,端着解酒汤,捧着“结婚证”。
上面还贴着他们第一张合影。
丁汉白留过洋,该问一句“愿不愿意嫁给我”,但他什么都没说。
旖旎的,缱绻的,什么都没说,只拉起纪慎语,奔向他们的新房。
别墅门口停一辆车,是丁汉白定的花。
他推纪慎语一把,说:“花园有点空,我再弄弄,你去看看屋里。
” 纪慎语晕乎,傻傻地朝前走,进门,木着眼睛端详这个“家”。
穿过门口,脑中莫名浮现与丁汉白初见那天,他一直没说,当时丁汉白讲话时,带着吃完西瓜的甜味儿。
经过头厅,粉青釉叫他忆起芙蓉石,那是他和丁汉白初次切磋。
二厅阴凉,像去年夏天的汉唐馆,像丁汉白手下的砖石。
可餐厅暖热,又像那热气氤氲的澡堂子,像令他叫苦不迭的桑拿房。
纪慎语拾阶上楼,曾经,他与丁汉白立在门口台阶,立在廊下台阶。
他不禁一晃,晃到那咣当咣当响的火车上,丁汉白拥着他,叫他看了场最漂亮的夕阳。
露台放着盆富贵竹,纪慎语远远瞧着。
他当初故意雕坏富贵竹,被丁汉白握了腕子,谁敢想到,他们的手后来会紧紧牵住。
纪慎语走到书房外,看见挂着的家训——言出必行,行之必果。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丁汉白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
初相识不顺眼,误会,隐瞒,却挡不住吸引。
而后交心,动心,明知道相爱很难,但谁都没有后悔。
分别各相思,聚首共患难,经历一轮春夏秋冬,才走到现在这里。
纪慎语进入卧室,没发觉已经泪流满面。
他走到床边,将备用钥匙放入床头抽屉,看见那一张纸。
拿出展开,第一行写着“自白书”三字。
我,丁汉白,生长于和平年代,有幸见时代变迁。
今年二十一岁,喜吃喝玩乐,爱一掷千金,才学未满八斗五车,脾气却是出名的坏。
年少时勤学苦练,至今不敢有丝毫懈怠,但妄为任性,注定有愧父母。
不过,拜翘楚大师,辞厚薪之职,入向往行业,成理想之事,人生尚未过半,我已没有任何遗憾。
感恩上天偏爱,最感激不尽处,当属结识师弟慎语。
我自认混账轻狂,但情意真诚,定竭力爱护宝贝珍珠。
一生长短未知,可看此后经年。
夜深胡言,句句肺腑。
——丁汉白书。
纪慎语浑身颤栗,这时丁汉白在花园中叫他,他起身跑下楼,擦擦眼泪,经过一楼客房时看见对方。
这是小小的一间,却有大大的窗,开着,把花园的景儿全框住了。
纪慎语踱步到窗边,望过去,见丁汉白立在大片鲜花之中。
那人长身玉立,抬眼,他们的目光对上。
一旁,是几株盛开正好的白头翁。
他看着他,他看着他。
去年今日,恍如昨日,却盼明日。
谁都没有开口,只承了满身阳光。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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