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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他可以取他妈妈的遗物,也可以邮寄,宁一宵选择了后者。
他不知道遗物有些什么,也不太想看到。
车窗外像是快要下雪,但始终没有,抵达村口时,外面飘了一点雨。
外头很冷,苏洄把自己灰色的围巾取了下来,强行给宁一宵戴上。
村子里很静,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恶都藏得很好,如同从来没发生过坏事,一切都平静祥和。
这是宁一宵自考上高中后第一次回来,感觉好像变了许多,但又和记忆里没有太多偏差。
苏洄跟在他身侧,一路沿着石子路朝里走,这里每家每户的房子并没有挨得很近,大多散着,不远处就是大海。
宁一宵其实想过,苏洄那么喜欢海,一定要带他去看漂亮的海,但世事弄人,没想到第一次和他来海边,还是这个地方,像命运无情的闭环。
凭着记忆,他回到和妈妈居住过的房子里。
这座房子变得比记忆中还要破,瓦片已经掉了很多,石头墙上还遗留着讨债人泼的红油漆。
过去家里的钥匙早就被他丢了,但宁一宵猜想妈妈或许会像过去那样,在门口的鱼桶下面压一把备用的,于是他蹲下去,摸了摸,果不其然。
正当他站起来,要开门的时候,一个年纪很大的女人路过,头发花白,手里抱着一大盆风干的梭子鱼。
“哎!是小宵吧!” 宁一宵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只看着,没回答。
“真的是,长这么高了,好久没看到你啦!”她凑近些,脸上带着笑,“前几天你妈妈还回来了一趟呢,真是巧,你们现在都还好吧。
” 苏洄愣了愣,看向宁一宵,只见他静了片刻,淡淡回了句,“挺好。
” 对方见他并不热情,也没说太多,拉了几句家常便离开了。
宁一宵推开门,门框落下许多灰尘,他挥了挥手,让苏洄进来。
房子里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到处都是灰尘,想想也是,她消失也有三年了。
他收拾了一个椅子出来,用纸擦了好几道,确认干净了,才让苏洄坐下。
苏洄还想跟着他转,但被他摁下来了,“乖,我知道你很累了。
” 说完,宁一宵走进了厨房,他觉得很奇怪,照之前母亲节俭的习惯,只要不在家,一定是断电的,为什么现在厨房的灯一打就开。
厨房的东西都很旧,电器也一样,冰箱是快要被淘汰的款式,发着很重的运作噪声。
冰箱也通着电。
宁一宵走过去,将冰箱打开,上面什么都没放,空空如也,他弯腰,打开下面的冷冻室,拉开第一格,忽然愣住。
里面装着一个白色塑料袋,上面贴着纸条[黑芝麻味]。
宁一宵拿出来,打开,发现里面放了满满当当的元宵。
他拉开另一格,同样装着一个大袋子,贴着[花生味],第三格是[红豆沙]。
是宁一宵最喜欢的三个口味。
像是存在某种心灵感应,坐在外面的苏洄忽然跑进来,问:“怎么了?” 宁一宵说:“没事,突然发现我妈在冰箱里冻了元宵。
” 他转过身,在厨房里找出碗筷,连同锅一起洗干净,烧了水,边做事边说话,语气很平静,“我妈会烧的菜其实不是很多,尤其不太会做海鲜,怎么做都很腥,我不喜欢吃。
” “但是她很会包元宵,还有人夸过,说她做的元宵比外面卖的还好吃,我也很喜欢吃。
每次我不开心,或者考得很好的时候,我妈就会给我煮几颗元宵吃,有时候是油炸,怎么做都很好吃。
” 水开了,他挑了几个下进去,盖上盖子,背对着苏洄,盯着墙壁上的污点。
“我一直觉得,人活着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自己在给自己找意义。
比如我,我想出人头地,想逃离他们,想获得成功,最好是很巨大的成功,来证明我存在的意义。
而我妈,她一辈子的意义就是为了我的亲生父亲,为了证明自己爱他,可以爱他一辈子,所以一辈子都很苦。
” 苏洄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了他,“宁一宵……” 宁一宵忽然笑了,“其实我真的很讨厌这个名字。
很小的时候她就告诉我,我的爸爸是个特别好的人,她真的非常爱他,可以为他抛弃一切,哪怕只和他度过一个夜晚,也觉得这辈子很值得。
宁一宵,一个夜晚,是不是很讽刺?” 所谓的“特别好的人”,却毫无留恋地抛弃了他们,再也没有出现过。
苏洄在他背后安静地落了泪,他想说不是只有一个晚上,他们都不是。
水里的汤圆浮浮沉沉,宁一宵摸了摸苏洄的手,示意他松开,自己将汤圆盛起来,一人一碗,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安静地吃。
刚吃了一口,宁一宵被烫到,然后哭了。
他哭得像孩子一样,被苏洄的怀抱收留。
很突然的,宁一宵想到昨天警察说的话。
他说火灾事故发生前,隔壁邻居曾经听到过两人争吵,矛盾的焦点就是宁一宵,继父曾拿他的前途和毕业作为要挟,要求母亲找他要钱。
不到一周,就出了事。
就在他真的要出人头地的时候,就在曙光降临的前一秒,妈妈还是走了。
直到这一刻,宁一宵才没有怀疑母亲对自己的爱,如果不是为了他落户,她没必要和张凯结婚,没必要一定要替他找个父亲。
她或许也没想过,一开始老实憨厚的张凯会变成魔鬼。
就像她怎么也想不到,人生的尽头,她依旧没有等到自己爱了一辈子的人。
宁一宵很后悔,非常后悔。
自己不应该因为觉得被抛弃,而真的放弃去找她,明明就躲在同省的一个镇子里,挨个挨个找,三年的时间,应该可以找到。
但真的想躲起来的人,总有消失不见的方法。
妈妈美得像一个彩色的泡沫,在黑夜里舞蹈,破碎于天亮的时刻。
临走时,宁一宵带苏洄去看了海。
那天的天色差得就像死透了的蓝圆鰺的背,黑压压一片,透着诡谲的蓝。
他告诉苏洄,“她之前说,如果她死了,要我把骨灰撒到海里,这样她就会飘到很远的地方,海是流通的,她会慢慢地去到世界上每个角落,或许会见到她想见的人。
” 宁一宵并不相信,但还是照她说的做了,挥洒的时候,连风都助力,带着她的尘埃向远处飞去。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我带着我喜欢的人来看你,你可以放心了。
然后,他又说:下辈子还是别做我的妈妈了,别等了,做个幸福的人吧。
结束后,宁一宵转过身,拥抱了苏洄,海风几乎要将他的声音吹得支离破碎。
“苏洄,我快过生日了。
” “我知道。
”苏洄抬头,大着胆子亲了一下他的下巴,“12月24号。
” “你怎么知道?” 苏洄眼睛很红,但还是很漂亮,“我看过你的简历,就记住了。
” 他很紧密地抱住宁一宵,“十二月已经到了,你想怎么过?” “不知道。
” 宁一宵其实从来都不喜欢过生日,因为他一直希望自己不被生下来,希望自己不存在。
但现在,他想,或许妈妈真的无处不在,如果她看到自己快乐地度过一个生日,大概会很欣慰。
而且现在不一样,他遇到了苏洄,也庆幸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你送我一个生日礼物吧。
”宁一宵抵上他的额头,“我想要。
” 发生巨变的两天里,苏洄终于鼓足勇气,吻了他的嘴唇。
“嗯,我给你做很棒很棒的生日礼物,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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