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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该早早一死,免得再伤害无辜的人们……” “蚂蚁,小蚂蚁!别说了!”他一把将她兜揽进怀中,紧紧箍住她,“嘘,别说了……” 在他拿臂膀压服她一阵阵的抽搐后,他的头脑也已匆匆勾勒好一篇用以抚慰她的说辞——他常常以利益打动人心,且无往不胜,但他知道这一套对万漪不起作用。
她热爱的是当一个输家、一个听从命运摆布的人,这样才会令她的良心安适。
也正是她这可笑的缺憾,使他对她倍加怜惜。
“万漪,你冷静一下,听我说。
哪怕你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出一个‘无辜的人’。
年少时有一阵,我夜夜在人们的屋顶上消遣,为的就是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看那些清高之人、正直之人,看所有人的脸孔都好像西洋万花筒一样,只一转,就彻底变了样。
你信我,每个人都有另一张脸孔、有好多张脸孔,每个人都守着罪恶的秘密!既然你又提到那封信,好,我就拿那封信来同你说。
詹盛言覆败,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他自负又自恨,执迷于过往,才毁掉了眼前的一切。
白凤呢,这个女人又冷酷到何等地步?眼看爱人能心死而复生,只因药引子不是她,就不惜亲手泼掉这救命的药!至于白珍珍,就更令人不齿,一身的纯洁无瑕都是姐姐给的,她却拿这个去背叛姐姐……谁无辜?谁他妈都不无辜!万漪,从来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他们自己。
他们中没有一个,不是罚当其罪。
” 他一面说,一面为她揩去泪水,然而他的手还未离开,它们又连绵而下,她整张脸都变得像是被割开的血管,她就在斑斑血泪间自嘲一笑,“是吗?那我犯了这么多的罪,我的惩罚呢,在哪儿啊?人家死的死、疯的疯、失踪的失踪、坐牢的坐牢,我怎么还好端端在这里,在我丈夫的怀里头?” “你的惩罚,不是已经来了吗?” 万漪顷刻间懂得了,刹那后却又糊涂。
“嗯?” “小蚂蚁呀,我也说不清老天的法则究竟是什么,但我隐隐约约觉得出,‘他’手里头擎着一杆秤。
万事万物,都只在那秤杆的两端变换,不偏不倚。
若有人在秤的这一头堕入了深渊,那一头就必有人鸡犬升天;有人发疯,就有人为同一件事发财;有人行大运,就有人倒血霉。
这一目了然又高深莫测的平衡,我看得太多了……” “哥哥,你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祝书仪这件事,行大运的是我,倒血霉的是你。
” 她一听这一句,立即又酸泪直坠。
柳梦斋没再拿手去擦,他两指一绕,就解下她胁下的一条绢帕,递给她。
“蚂蚁,你我虽还没在公众前行大礼,可早已是骨肉恩爱的夫妻了,原是一体。
也许我命不该绝,才有这一遭奇遇,可代价却要由你来赔付,你的良知要被折损,心头的安宁也要被摧毁,唯有如此,天地间这杆秤才能重归于平衡。
你的惩罚,就是你替我担承的心头重担。
你若受不住,大可向有司举发我,或去找你那书影妹子,和她亲口认罪,我绝无怨言。
” 柳梦斋曾被肉林间的荒唐生涯培育良久,所以在他和万漪行云播雨时,他能仅凭她一丝娇呼、一点蹙眉来判断他是否拿捏准了她的痒处,他是该加强力道,或放缓速度,才好将她送上高处。
而现在,他干的是一模一样的勾当。
他无耻地试探她这颗肉做的心,下流地刺入她心里头最隐秘的地带,如同他熟知怎样在床上调弄她以使她兴奋,他拿殉道者的名字来满足她的心。
她蓦地里软化,默泪不止,等把一条手绢都哭透,她就扑向他。
有时,他们欢好后,她会缩在他怀里掉泪,他好笑地问她在哭什么,她却只摇摇头,泪眼里又噙着笑;而在她满足的神情里,他亦得到了至高满足。
但今时今日,当他抱拥着抽泣的她,却深感惭愧无地。
为了令她重获安宁,他不得不利用她乐于牺牲的品性——但无论如何,她重获了安宁。
她在他胸口仰起脸儿,泪洗的双眸明净幽艳,“哥哥,倘若这就是老天的安排,那就让好运都归你,罪孽都归我吧。
我也绝无一字的怨言,一丝一毫的怨念也不会有。
” 他笑了笑,他知道这一幕——她的泪眼和柔语——他将永远地怀念。
但柳梦斋早不是那个只知追欢逐爱的浪子,这短暂但粗粝的几个月唤醒了父亲注入他血脉里的一切,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客了,工于心计,深藏不露。
“妹妹,你对我的深恩,我永世不敢忘。
那你能告诉我,有关于祝书仪,你究竟是从谁那儿听说的吗?” “我正要同你讲这个……” 万漪讲道,佛儿是从红伶萧懒童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萧懒童则是从他自己的老斗那里听来的。
而柳梦斋非常清楚,佛儿和萧懒童之间曾传过一段艳迹韵事,萧懒童背后的老斗又是执掌镇抚司的马世鸣——因此他认为这消息的来源相当可靠。
“你接着说。
” “镇抚司怀疑祝公子的死另有蹊跷,但苦于找不到证据,且又不好以官方立场去替徐大人洗刷清白,因此他们的掌爷马大人暂时压下了那封密信,私底下约见唐三爷,以便商议怎样将人命案背后的势力引出来。
” 柳梦斋屏息听万漪说完,随之就陷入深思。
镇抚司是否当真已在祝书仪之死中发现漏洞,他持保留态度,他自认为尸首处理得天衣无缝,那封信也伪造得找不出破绽,但他知道徐钻天与镇抚司首脑马世鸣的私交甚笃,一旦徐钻天被曝出是逆党一员,于公,马世鸣是失职失察,于私也难逃包庇的罪责,因此以马世鸣的立场,断然不希望徐钻天出事。
而唐席又是徐钻天死党,不排除马世鸣授意唐席代徐钻天“洗冤”的可能性。
不过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只要唐席没有能够在最开始为徐钻天扭转事态,那么为了和这群嫌犯划清界限,马世鸣将第一个掉过头来把他们往死里咬。
所以,这已是最终的较量;一切都只在影子和影子的擦身间,眼角余光里刀影的一晃。
“嗯?”他听见万漪在叫他,忙把飞走的神思收回眼睛里。
她拿一对余泪犹然的眸子与他对视,一眨也不眨,“哥哥,他们就约在了今夜子时三刻,庆云楼。
要不,你上屋顶去听听?要是晓得那些人打算拿什么来对付你们,也能提早有个应对。
” 她并未明说,这建议其实来自佛儿。
只因柳梦斋曾嘱托过她,不愿人得知他耳力过人一事,她也就不愿他得知,她早已将他的异能、癖好、他可爱的样子、他迷人的笑容、他白天说的话、夜里头咕哝的梦话……一一分享给了佛儿,就好似当初她和书影一起在被窝里分吃同一块桂花糕。
这不过是姐妹们之间甜蜜而琐碎的时光,他一个男人理解不了,也就没必要知道。
柳梦斋却以为这是万漪自个儿转出来的念头,不由得笑起来,“咱们英雄所见,不,公婆所见略同!就这么干吧。
谢谢你小蚂蚁,你又帮了我一遭,你帮的是我全家,是我们整个留门。
我代上上下下向你拜谢了!” 他说着真就起身来同她作揖,闹得万漪一下子就破颜为霁,“哥哥,你可折受死我……” 万漪沉浸在似悲似喜的感觉当中,她为她的男人扛起了黑暗,也把出口的光明指给了他,她是一个甘愿付出的人、一个有用的人——只要这样,她就别无他求。
柳梦斋也心存感动,他觉得他的女人就像是一道护身符。
她偎过来,又发出了低低的抽泣声,“哥哥,等风头过去,我想在天帝前为祝公子献奉一百副,不,一千副钱粮,代他消业,也替你赎罪……” “那自然,那自然。
”他顺着她说,胸怀间不无歉疚。
就在更高的一层楼板上,佛儿正踞坐在缭绕的水烟烟雾之中,她虽没有一对隔墙捕音的妙耳,但也完全能摹想出事情的进展。
想必此时此刻,唐席曾吐进她耳中的每个字,又已从万漪的嘴里传到了柳梦斋耳中——好似是一个击鼓传花的小游戏。
而那险恶的鼓声,马上要戛然而止。
当夜,柳梦斋提前很久就到了庆云楼所在的万元胡同。
他的心思今非昔比,缜密了许多。
他并非不信任万漪,但他依然保留着薄薄的怀疑:这也许是个陷阱。
因此他先在胡同四周来回走动了几趟,各处均不见异状,更谈不到有什么设伏,这才安下心来等待。
子时初,各处茶楼百戏散场,清宵默,钟漏沉。
不几时,就见二人步行前来。
其中一人略带病相,脚步虚浮,头颈处还包裹着一条厚厚的羊毛围巾,不大看得清脸孔,搀扶他的那人柳梦斋倒认得分明:“花狼”张客,万海会中的二号人物。
那么能令他低眉服侍的,无疑就是唐席本人。
柳梦斋见唐席抖肩猛嗽了一阵,张客即向他问道:“三爷,您伤风得厉害,这好像又有些发热了,不如休息吧,我代您进去谈?”唐席却摇摇头,自己手擎一灯就穿入了楼门,张客只好把守在楼外。
柳梦斋原潜身在楼檐前的一棵梧桐树上,这便做出几声鸟叫风鸣,遮掩住自己翻身上房的动静。
他扒住了房脊,追踪着唐席的步声与嗽声,而后轻挑开瓦缝,果然见下方一盏孤灯——为避人耳目,整座深敞的戏楼里只这一点灯。
而唐席的眉眼就浮起在光环边缘,他仍未揭开口鼻处的围巾,不时地大声哑嗽。
你这头糖蒜伤风了吗?柳梦斋伏在他头顶上气狠狠地想,要是你不尽快好起来,就再也没机会好起来了,牢里头可又潮又冷,而我很快就会把你扔进去,你将和你主子徐钻天,还有你主子的主子詹盛言一起在那里烂掉! 柳梦斋不光对唐席意图反击的行径感到强烈的不耐烦,他对包围着自己的一切都报以怨愤。
当他明明应当在万漪的身畔安躺,享受她眼睛里对他的爱恋时,他却不得不趴在这儿,在冰凉刺人的冬夜里,在一钩冷月抛下的光束中。
楼下的张客脚踏自己的影子,一动也不动。
柳梦斋也不敢动,尽管他手足僵痛,还被寒冷激出了几丝尿意。
终于,远远地奔来了一匹快马,柳梦斋即刻忘掉身体上小小的不适,兴奋了起来。
然而来者却并不是马世鸣——柳梦斋认得马世鸣。
难不成他为了避嫌,不打算亲自露面?无论如何,那位“特使”一样被张客放入了庆云楼。
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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