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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失踪成为刘燕心头挥之不去的痛。
她也因此和父母决裂,一直到嫁人,她都拒绝跟父母见面。
一个人住在文工团的宿舍里,过年都不回去。
她无法原谅父亲,虽然父亲晚年悔悟,派人去找过那孩子,但茫茫人海,要找个连姓名都没有的人谈何容易。
几年后,刘燕到离城演出,经人介绍认识了林仕延,当时她并不知道林仕延就是林维的弟弟,因为她和林维在一起的时候,林维只字未提过家人,不仅不提,还很忌讳,好像他的家庭羞于见人一样。
而林仕延对刘燕可谓是一见钟情,随即展开热烈的攻势。
刘燕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勉强应付着,直到有一天意外地见到林仕延的哥哥--林维,她才意识到,她和林维远没有结束。
但林维却拒绝跟她旧情复燃,因为他不想跟弟弟抢女人,刘燕一不做二不休,接受了林仕延的求婚,风风光光地嫁入林家,目的只有一个,可以和林维常相见。
到底是年轻,做事情不会思前想后,刘燕嫁入林家的代价就是她从此陷入痛苦的深渊,一个是同床共枕的丈夫,一个是深爱的男人,她挣扎得筋疲力尽,郁郁寡欢,三十多年言不由衷的生活,她从未开心地笑过。
林维也许是跟他做律师有关,非常理智,在最初的几年始终没有和刘燕逾越道德的底线,而且为了让刘燕死心,他也飞快地组建家庭,这对刘燕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但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表达,再大的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一次家宴,刘燕醉酒,当时林仕延正陪老姑妈打牌,就要林维送她回家,就是那次,在刘燕的缠绵下,林维没有把持住,陷入了她温柔的陷阱。
不久,刘燕怀孕,林仕延喜不自禁,刘燕却惊惧万分,执意要打掉孩子,因为她不能确定这孩子是谁的。
最后还是拗不过林仕延,孩子生下来了,刘燕从此陷入了另一种煎熬…… 林希四岁时,真相大白,刘燕死都不肯说出林维的名字,哪怕夫妻从此形同陌路,她也不敢说。
刘燕在长期的精神抑郁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林维也好不到哪去,他是男人,面对有子不能认,一点点的情感都不能外露,他也挣扎得几近发疯。
他已有妻室女儿,因着这份责任,他一直熬到了年过半百,女儿大了,出国留学了,他才终于决定为自己的余生留点生机了。
因为他和刘燕苦熬半生,头发都熬白了,他没有办法再熬个三四十年,今生今世,只要能在一起,什么样的指责他都认了。
他偷偷安顿好妻子的生活,他一直拒绝交出那12%的股权就是为妻子和女儿打算,想让妻子下半辈子生活有个着落,也想让女儿能有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然而林维断没想到,正是因为那12%的股权,让他陷入家族争权夺利的旋涡,最后竟丢掉了性命。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他预谋和刘燕私奔的事被林希发现,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多次交涉未果的情况下,林希终于失去了人性最后的一点理智…… 刘燕一直以为林维的死是叶冠语所为。
她做梦都没想到,会是林希嫁祸。
从听到林仕延和林希的对话那一刻开始,刘燕就已经"死"了。
其实那晚她是去看望林仕延的,听闻他中风,到底是夫妻一场,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看看,顺便谈一下离婚的事情。
"我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林希这么说。
就是这句话,宛如闪电将刘燕劈成了碎片。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跑出来的,一连数天,她将自己关在翠荷街的小楼里,谁都不见。
一夜,真的是一夜,刘燕原本花白的头发全白了。
四嫂早上给她端早餐的时候,吓得惊叫。
林仕延和林希先后上门看望刘燕。
林希在母亲门前长跪不起,刘燕始终置之不理。
除了林氏父子,每日都有施工队的工作人员上门劝说户主搬家,因为翠荷街全面拆迁已经持续了几个月,林家的这栋小楼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岛"。
周围一片废墟瓦砾,电线杆什么的都被推倒了,唯独小楼还在漫天的尘埃中艰难地守着最后一寸土地。
"就是这了,总裁。
"吕总管下了车,指着已成"孤岛"的小楼说。
叶冠语茫然四顾,但见一片尘土飞扬,昔日破败的翠荷街已然是一片工地,除了那栋小楼,旧楼和平房都不见了踪影,推土机和吊车在残垣断壁间紧张地作业,现场一片忙碌。
随处可见戴着黄色安全帽的施工人员和民工,项目经理和一干公司高层显然已得知董事长要来,大老远的就迎过来,他们以为叶冠语是来视察工地的,项目经理指着工地说:"工程进展一切顺利,就是那栋楼的户主死活不肯搬出去,我们做了几个月的工作都没用……" 叶冠语踩过瓦砾,走向那栋孤独的小楼。
项目经理欲跟过去,吕总管跟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止步,又对其他负责人说:"你们都忙自个的去吧,总裁也就随便看看,有事再叫你们。
" 众人这才作鸟兽散。
小楼一楼大门紧闭,叶冠语敲门,里面传出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说了你们别来,没用的,我家夫人不搬。
" 紧随其后的吕总管发话了:"我们不是来劝你们搬家的,我们是你家夫人的老邻居,过来看望下夫人。
"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四嫂上下打量站在门口的叶冠语和吕总管:"你们是我家夫人的邻居?" "正是,你上去通报声吧,就说一个姓叶的老邻居来拜访她。
"吕总管完全代替了叶冠语发言。
四嫂迟疑着,终于还是上去通报了。
不过片刻,她就下了楼,指了指里面:"你们进来吧,夫人有请。
" 吕总管看了下叶冠语:"总裁,我就在楼下等你吧。
" 叶冠语没有做声,自顾跨过门槛。
四嫂将他往楼上引,木楼梯显然已年久失修,踩在上面吱呀直响。
因为门窗都是关着的,屋内光线极暗,空气无法流通,从一楼到二楼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叶冠语知道,这是腐朽的味道。
这个家族已经走向腐朽,一代名门,也不过如此。
他们有太多见不得光的东西,于是宁愿守在黑暗里,一日复一日地腐烂。
只是他们不懂,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永远的秘密,他们宁愿腐烂也害怕真相最终被剥开来,呈现在阳光下。
叶冠语只觉悲伤,他做梦都没想到他的身世竟然也是他们家族的一个秘密,腐烂了三十多年,现在竟要他自己亲手来揭开。
"我终于把你等来了。
" "……" "从前我就怀疑过,原来就是你!" "……" "可不可以走近点,让我好好看看你,孩子,我找了你三十多年,这么多年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就是因为你啊……" "……" "对,对,走近点,再走近点……你长得很像你父亲,尤其是眼睛,但你比他好看,比他英俊……" "我的父亲是谁?"叶冠语终于说话了。
他是面对着窗户站着的,窗帘只拉开了半边,刘燕背着光半躺在躺椅上,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一头乱蓬蓬的白发下是一张形如骷髅的脸。
这个女人就是他的母亲?叶冠语虚弱得几乎无法站稳,不,不,梁喜珍才是他的母亲,哪怕她贫贱,哪怕她没有姣好的容颜,但她善良,是这世上最最善良的女人……可眼前这个女人,这个曾经傲慢如皇后的贵妇人,当年甩给梁喜珍一个耳光,那个时候叶冠语才八岁,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耳光!天哪,她竟然就是他的生母!命运如此残酷又如此滑稽,他们两家人曾经做了那么长时间的邻居,梁喜珍还给林家奶过孩子,喂养过林然,究竟是几世的冤孽,竟让他们两家到了今世还纠缠不清。
"你的父亲……"刘燕挣扎着坐起来,大热天的裹着厚厚的披巾,仍抑制不住瑟瑟发抖,她颤声说,"他已经死了。
" "死了?"叶冠语蹙起眉头。
"是的,死了。
" "他是谁?" 刘燕并没有马上回答,痴痴地看着叶冠语,这是丢失三十多年的儿子啊,竟然长成这么大了,挺拔伟岸得像一棵傲然雪峰的松。
她多想抱抱他,摸摸他的脸,三十多年,她常在梦中听到婴儿的啼哭,那么凄厉,梦中撕碎的心醒来仍是尖锐的刺痛。
可是,他分明拒绝跟她的亲近,脸上的线条绷得生硬,没有一丝一毫缓和的余地,嘴角沉着,语气冷得结冰:"他到底是谁?" "他已经死了。
"刘燕喃喃的,像失了魂魄的幽灵。
"我问你他是谁?!"叶冠语猛地提高声音,那声音仿佛呼啸的狂风,让整间屋子都在颤抖,卷起飞扬的尘土。
刘燕像是被吓着,颤颤巍巍地缩着身子,瞪着一双干涸的双眼看着叶冠语,声音浑浊不清:"是,是林维……" 叶冠语的身子明显地摇晃了一下,林维……怎么会是他,给杜长风做无罪辩护的,不就是他吗?他猛然想起欧阳昭给他看过的一份卷宗,林维和刘燕的私情他早就知道的,当时他还以这份卷宗威逼过林维交出林氏12%的股权,他该想到的啊,吕总管告诉他生母就是刘燕时,他就应该想到生父是林维,是他想不到,还是不敢去想? 耳畔仿佛有轰隆的雷声滚过,血海深仇,兜了一大圈,竟然以如此惨烈的方式"重逢",即便天人永隔,但仇恨已深植他的心,他恨那人胜过恨杜长风,因为杜长风那时候毕竟年少,失手杀人,很多事情都是他的家人在背后操控的,而林维就是那场荒诞官司的策划人。
叶冠语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林维在法庭上信口雌黄时的从容镇定,枉他一直叫他"林伯伯",出了法庭,他问林维怎么能这样,林维没有给他答案,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
现在,叶冠语仍想问,问天,问地,问命运,也问已经入土的林维,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够这样?! "你父亲也想了你……三十多年……"刘燕干涸的眼中涌出滚滚的泪水,摇晃着站起来,大约是身体过于虚弱,几乎走不稳。
她蹒跚着往前走,叶冠语就往后退,母子相逢,竟成了他此生最残酷的打击,他无法面对,他不能接受,他只能后退…… "孩子,让妈妈抱抱你啊--" 刘燕张开双臂,真丝的衣衫里露出皮包骨的手臂,指关节突兀地暴起,仿佛干柴一样,颤抖着伸向叶冠语。
她满头白发,双泪长流,抽泣着:"孩子,你是我的孩子,为什么不肯让妈妈靠近……我知道你恨林家,我也恨林家啊,我这一生的青春和爱情都埋在了林家,现在一口气没咽,就是想看看你,让我真实地触摸到你,我好怕这是梦,一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叶冠语冷冷地看着她:"你只是生了我而已。
""对,我只是生了你,一天也没有养过你,我没有资格称作你的母亲,可是孩子,很多事情不是妈妈可以扭转的,人怎么拗得过命啊……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林然去得早,林希又这个样子……我真愿自己没有生他,可是有什么办法,是我把你们带到这世上来的……" 一句话触动了叶冠语,刘燕是他的母亲,那林希……岂不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上帝! 叶冠语彻底被击垮,连呼吸都仿佛牵着痛,他摇头,只是摇头,终于有泪自眼角渗出:"这不是真的,不,不,这不是真的……" 刘燕站在他两尺之外,哭得哀绝凄厉:"林希是你的弟弟,冠语,他是你的弟弟!我知道他犯下的罪天理难容,可是冠语,他是你弟弟啊--你放过他吧,妈妈拿这条命来换他的命,好不好?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要看到你们自相残杀,不,冠语,不可以的……" "我没有这样的弟弟!"叶冠语咆哮着,额上青筋突突地跳,他挥舞着双手退向门口,"我没有这样的弟弟--你求我也没用,他是我们叶家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不会原谅他!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将他送去刑场--"说着就要转身出门。
刘燕扑过去,结果步子太快,跌倒在地。
她一把抱住叶冠语的腿,死死地抱着:"冠语,他是你弟弟啊,你不可以伤他--妈妈求你了,我死了,他就是你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有血缘的亲人啊,你明不明白--" 叶冠语大口喘着气,一狠心拔出了腿,飞快地狂奔下楼。
差点和正欲上楼的四嫂撞个正着,四嫂是听到哭声上去看究竟的。
吕总管在门口见叶冠语下来,连忙迎上来,叶冠语没有理会他,大步走出去。
"总裁。
"吕总管忙跟了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踩过瓦砾尘土,直奔路口的奔驰房车。
早有随从为他拉开车门,前脚,也就是前脚刚抬起,叶冠语猛听到身后一声大喊"夫人--",接着是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摔在了地上。
吕总管先回过头,吓得往后一缩。
叶冠语仿佛背后中一了剑,瞬间穿刺入心,他依旧保持着前脚踏上车门的姿势,后脚跟踮起,身子半弓着,一动不动。
他很想转过头,可是浑身上下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不好了,有人跳楼啦!" 一片嘈杂,四面八方的人涌向那边。
而叶冠语拼尽全身的力气,缓缓直起身子,双手撑着车顶边沿,埋下头:"送她去医院。
"半晌他才说了这么一句。
"是,总裁。
"吕总管飞快地跑开了。
叶冠语始终没有回头看,他木然地坐进车内,闭上眼睛,就像伤势过重奄奄一息的垂死者,呼出一口气,就不知道下一口气还接不接得上来。
脸上湿湿的,他伸手拭了拭,视线一片模糊,却再也拭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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