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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是被无休无止的噩梦所纠缠。
她害怕夜晚,她害怕入睡,摆脱不了,没有办法挣扎,没有办法呼吸,胸口像是有千万双手在绞着拧着一样,那样的痛,常常让她以为会活不到天亮。
曾几何时,自己还和林然在北海道滑雪,在名古屋看樱花,在东京游灯河,怎么眨眼之间,便已是天翻地覆、面目全非? 耿墨池很细心,次日看到她的黑眼圈,就知道她晚上肯定没睡好。
那天晚上,他特意开了车子,带她游巴黎的夜景。
在灯的海洋中穿梭,他们沿着塞纳河,看古老的巴黎圣母院、罗浮宫、凯旋门,最后,他们登上了埃菲尔铁塔,立在巴黎之巅,俯瞰夜之巴黎。
一片密密麻麻的灯海,灯光比星光更多、更灿烂。
舒曼摇头长叹:"这不像是在人间。
" 耿墨池"嗯"了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可我们就在人间,谁也没有见过天堂,不是吗?既是在人间,就免不了受苦,免不了挨痛,我们不能把在人间的日子过成地狱,你该懂我的意思吧?" "哥哥,"她一直这么叫他,声音细如蚊蚋,"我当然懂,可就是解脱不了,常常觉得窒息,连想都不能想,一想就胸口疼得不得了。
"她用手揪住胸口,不知道是真的胸口痛,还是心里痛,她分不清,就觉得心上像是被什么狠狠地剜去了一块,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甚至能听到鲜血汩汩流出的声音。
数天后,她昏倒在酒店的地毯上,醒来已在医院。
当时已是傍晚,金色的余晖从窗中洒进来,照得雪白的墙壁黄澄澄的,病房中静极了,连点滴管中药水滴下的声音都仿佛可以听到。
她一直凝视着那药水,心里想,如果是毒药就好了,一滴、两滴、三滴……什么样的伤痛都可以了断。
耿墨池进来看她,像是责怪,又像是叹息:"你这个样子会死的!能活,为什么不好好活?刚才我跟林然打了电话,他很着急,如果不是你姐姐舒秦患了绝症,他会立马就过来……" 她倏地瞪大了眼睛。
耿墨池静静地看着她,对她说:"我也是才知道的,你姐姐的乳腺癌已到晚期,活不了几天了,林然也是没办法才和她举行婚礼,毕竟对于一个垂死的人来说,任何的拒绝都是残忍的。
可是你不同,你还能活,如果你不珍惜自己,把自己弄死,最终活不下去的会是林然。
"他冷冷地立在床边,表情异常严厉,又是一句,"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自眼角无声地滑落。
"他并没有背叛你,只是他太善良。
"耿墨池见她这样子又于心不忍,俯身替她拭去泪水,语气软了许多,"好好养病,我去问问医生,无缘无故就昏倒,肯定是有原因的。
" 一出病房,里面就传来撕心裂肺的恸哭声。
积郁多日的痛苦,顷刻间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耿墨池叹口气,没有再进病房,直接去找医生。
可是医生的话让他从头凉到脚:"舒小姐有严重的心脏病,应该是先天的,这么重的病,以前应该有过治疗吧,可否把她的病历给我看看,我们了解一下她的病史,好对症下药……" 一周后,舒曼悄然离院,没来得及跟耿墨池道别,独自踏上了飞往莫斯科的航班。
她受邀去参加一个国际演奏比赛,是冲绳的母校推荐的。
她知道这么不辞而别很不礼貌,也很狼狈,可她别无选择。
那日,她听到病房外的走廊上低低的饮泣声。
一听就是个年轻女子,声音极细,像是雨后屋檐下坠落的雨滴。
耿墨池似在劝那女子:"叶莎,你不要这么不讲理。
" "我怎么不讲理了?我是你太太!你消失了这么多天,平常怎么玩我都不闻不问,可是这次你竟然推掉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演出,就为了陪她!而且你还不准我见她,是怕我怎么着,吃了她吗?你何时这么用心地对待过我?你该知道这么多年我为你的付出……" "我把她当妹妹!" "'妹妹'这个词可就说不清了,当初你不也把我当妹妹吗?你究竟有多少个妹妹啊,说来听听……" 耿墨池似乎劝了很久,才没有让叶莎进病房,他走进来的时候,舒曼佯装睡着,闭上了眼睛。
早该想到这点的,他有太太!居然弄到这么尴尬的境地,舒曼只觉得无地自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耿墨池替她把被子整理好,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叹息:"唉,妹妹,真没想到我跟你竟是这般同病相怜,我也有心脏病,也是先天的……这么多年,我无所顾忌地玩,其实是很绝望,横竖不知道哪天就没了,还不如痛痛快快地玩。
结婚更让我绝望,身不由己,为什么不早认识你呢?妹妹,命运这么奇怪地安排我们认识,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这一天的夜里,又是一夜无眠,舒曼独自伫立在病房的露台上,望着香榭丽舍大道上星星点点蜿蜒如河的车灯,只觉一颗心灰到了极点。
她不再怪林然,理解他的选择,也不怪舒秦,毕竟是姐姐,血脉这个东西无可替代,何况姐姐还得了那样的病……在这种状况下,舒曼根本没有可能重新去选择什么或者接受什么,她不想把无辜的人也拖入地狱。
几年后,耿墨池在上海碰到她,自嘲地笑:"妹妹,要是当年你没跑,也许我不会是这个样子,很多意想不到的悲剧会避免……" 当时耿墨池刚丧妻,他和叶莎的婚姻最终以悲剧收场,叶莎婚后患上严重的抑郁症,数年后在家乡湖南自杀,而且还是和情人殉情身亡,这让耿墨池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是啊,很多的悲剧都可以避免。
她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问题是这世上,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
比如她自己,数年前回到国内,原以为可以重拾旧爱,不想最后落个身败名裂,从家乡离城逃到桐城,她也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万劫不复。
于是她也自嘲地跟耿墨池说:"哥哥,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 舒曼是在林然和舒秦婚后的第三年回到国内的。
逃避终究不是办法。
父亲病危的信笺通过经纪人转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她知道,是时候回去了,随即收拾行装直飞香港,再转道回到离城。
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她和林然不期而遇。
"曼曼--"他站在那儿,离她仅几步之遥,惊喜地轻轻唤着她的名字,"曼曼,你,你回来了……" 舒曼站着没有动,全身的神经陡然竖起,像尊冰冷的蜡像僵直着身体,感觉他那越来越近的声音和气息……心,猝然被撕开,来不及疼痛,久已结痂的伤口就汩汩地再次涌出血来。
"真的是你……"而他站到她的跟前,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还是一点没变,依然儒雅斯文,一身深灰色西装,让他平添了几分凝重和成熟,坚毅的下巴凌乱地露出小胡须,更让他透着男性的魅力。
舒曼当时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流露出无法遏制的狂喜,他却装作平静,嘴唇颤动,对她露出久违又陌生的微笑:"曼曼,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几乎要昏厥,突如其来的重逢让她感觉不到幸福,只觉得心在"咔嚓咔嚓"地碎裂,她冷冷地回应了他一个笑,语气冰冷似铁:"是,我回来了。
"说完目不斜视地跟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急促地往前走。
"曼曼……"他在后面轻唤。
如鲠在喉。
她没有理他,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医院。
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应该是很久了吧,她以为她可以很从容地面对他,可是真的见面,她才知道一切只是自欺欺人。
那样的伤,那样的痛,根本不是时间可以抚平的。
此后,舒曼一直避免跟林然正面碰上,即便不巧碰上了,也极少开口说话。
甚至,她都没有勇气看他。
好在父亲的病情渐渐得到控制,日复一日地好起来,出院那天,林然开着车亲自来接,一家人难得地齐聚在一起,庆祝父亲病愈。
舒秦始终不离林然左右,她跟舒曼也没有太多的话讲,目光总是躲躲闪闪,礼貌客气得根本不像是姐姐对妹妹说话。
但是舒秦显然过得并不好,脸色萎黄,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神采飞扬,人也消瘦得厉害。
后来舒曼才知道,舒秦在罹患乳腺癌后,做了乳房切除手术,命是保住了,身体却大不如从前。
她和林然的婚姻很糟糕,已经分居两年,在一起时吵,分开了还是吵,有事吵,没事也吵,弄得两边大人都疲惫不堪。
"他们大概是八字不合,早知道就不该让他们结婚。
"母亲叹着气说。
饭桌上,舒曼偷偷打量林然,他一脸麻木,也不跟谁说话,一个人闷闷地喝酒。
妻子就坐他身边,他连看都不看,当她是空气。
可是舒秦似乎要极力证明她和丈夫感情如故,不停地给林然夹菜,递餐巾,亲昵得好像他们真的很恩爱,可是在舒曼看来,她是在表演,就跟当年她弹琴一样,只是在表演。
舒曼一语不发地吃完饭就匆匆告辞,她宁愿住酒店也不住家里,离家太久,她无法忍受那种陌生。
事实上,跟家人在一起,她从未找到过家的感觉,自九岁时被父亲接进城开始,她就觉得跟这个家格格不入。
很晚的时候,她刚泡完澡,外面传来侍者的敲门声。
侍者送进来一个精致的锦盒。
拆开看,是一条柔柔的丝巾,淡淡的紫罗兰色摊在盒中如摊了一堆烟云。
一张小小的带香的卡片静静地放在"云"中。
我在楼下咖啡厅等你。
然字。
就这一行字,她看了足足有半个小时。
然后,房间的电话响了,一直在响。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当自己死去。
一个小时后,她还是下了楼。
还没到咖啡厅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悠扬的钢琴声,再熟悉不过的《秋天奏鸣曲》。
她没有进去,透过咖啡厅的玻璃门,远远地看着他坐在聚光灯下,独自演奏着。
而咖啡厅内,空无一人…… 门口的侍者以为她要进去,轻声说:"对不起,小姐,今晚的咖啡厅已经被里面的那位先生包下来了,我们今晚不营业。
"他的琴声在颤抖。
她听得出来。
但她别无选择,只能转身离开。
第二天早上,她在餐厅用早餐时听到周围的客人议论,说昨晚有个疯子在咖啡厅弹了一夜的琴,而且弹的是同一首曲子。
她佯装没有听到,只顾埋头喝粥,不知怎的,粥里明明放了糖,却苦得难以下咽,待她抬头时,对面的客人诧异地打量着她,她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她若无其事地拭了把脸,拎起手袋,离开了餐厅。
电视台的车等候在酒店门口。
那些天一直是这样的,自她回国的消息被当地媒体知道,每天都要见记者,接受采访,到电台和电视台做节目,参加各种形式的演出。
她必须用忙碌来忘却心底的痛。
即便不能真的忘却,起码可以暂时麻痹。
但她终于还是跟林然有了单独见面的机会,那天她刚从电视台出来,电话响了,仁爱医院打来的,说是林然醉酒驾车受了伤,执意要见她。
这次她没法做到若无其事,直奔医院。
林然显然伤得不轻,头上缠着纱布,神志却还清醒,见到她,他死命拽住她的胳膊就再也不肯松手了,像是拽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就是判我死刑,也该给我一个申诉的机会。
"他这样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她决然地转过脸,试图掰开他的手,可是他的骨节突兀地暴起,任凭她怎么掰,他都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仰着脸,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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