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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儿并不怕福伯,反而,对福伯的崇拜仅次于先生。
有一天半夜,果儿偷溜出后门,约了虎头去河边抓螃蟹。
夜里,沙洞里的螃蟹都爬出来透气了,河滩上到处都是,一抓就是小半篓。
那时竹舍还未盖好,先生一家仍住在李果儿家里。
福伯就住在后院一间单独的木屋。
那晚后门不巧给锁了,李果儿只得翻上院墙,不料脚下一滑,一跟斗栽了下去——那一跤跌下去,虽不要命,头破血流却是少不了的。
然而,李果儿毫发无伤。
他稳稳当当跌在福伯怀里。
只是一眨眼工夫,翻上去之前,墙根下分明没有半个人影。
一个半大孩子,福伯接在手上一掂,一推,轻飘飘似接了只空麻袋。
李果儿还在晕头转向中,人已经好端端倚坐在地。
福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月光底下,依然身子佝偻,白发萧疏。
“下了几日的雨,总算晴了。
”先生擦干脸,仰头看了看天色,在阳光下眯起眼睛微笑。
李果儿傻傻点头,心里却想,下雨天才好,下雨就不用帮娘亲晒棉絮了。
却听先生笑道,“果儿,今日我们来晒书。
” “哎?”果儿愣住,一张小脸顿时垮下来。
可先生的话,不能不听。
“好吧,我搬书去。
”果儿挽起袖子,暗暗做个鬼脸。
先生回头朝屋里唤道,“阿姚,将我的书都搬出来,屋里潮了好几日……” 窗儿吱呀挑开,发髻才挽了一半的姚娘,散发素颜,一手执了簪子,一手撑了窗,笑道,“你倒想得轻松,几大箱子呢,只怕要等福伯回来帮忙才行。
” “等他钓鱼回来,日头早没有了。
”先生不理睬,倔强起来的时候,像个孩童。
姚娘拗不过他,只得跟出来帮忙。
花猫跟在姚娘脚边,咪呜撒娇。
先生从竹舍里搬出书本,姚娘仔细拂去落尘,分类挑出来,果儿手脚利索,一叠叠抱去院子里摊开晒上……三个人各自忙碌,有说有笑,倒也其乐融融。
院子里没有太宽敞的地方,厚厚一册册线装书本,摊开在石台、石桌上,书页被风吹得哗哗直翻,院子里隐约浮动陈年纸张和松墨的味道,遍地都是书香。
晨间阳光穿过院里老槐,透过树影,洒下一地斑驳光晕。
不觉已忙了半晌。
先生直起身子,额角已有微汗,一向苍白的脸颊因发热而略显得潮红。
“歇会儿吧。
”姚娘接过他手中书册,莞尔一笑。
先生点头,与姚娘四目相对,恬然微笑,“累着你了么?” 姚娘笑而不语,上前引袖为他拭去额角汗珠。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纤细手指拢在掌心,在她指尖上摩挲到浅浅的茧。
记忆里的这双手,一直都是这样,布满从前骑马挽弓,而今浆洗劳作留下的痕迹,从不曾细滑柔腻,不像闺阁佳丽那般吹弹可破。
从前,他总觉得遗憾,总觉得女子的手就该是红酥香软,不该如此粗糙。
从前……他忽而垂眸一笑,无声叹息,驱散了脑中隐约浮出的散碎记忆,只将妻子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没有什么从前,再也没有从前了。
姚娘不语,静静任他牵了手,唇角淡淡含笑。
虚掩的院门吱嘎一声。
听得李果儿雀跃的呼声,“虎头,罗大叔……咦,罗二叔也来啦!” 门口传来汉子憨厚的笑声,“先生在家么?” 说话间,脚步声踏入院中。
姚娘忙抽出手,拢了拢鬓发,转身朝院中,便见虎头被他爹拽着进来,一旁有位身量高大的汉子,面貌与虎头他爹甚是相似,两手提着红纸包好的绸缎。
院子里晒满了书,几乎无处落脚,姚娘忙请客人进屋里坐。
虎头他爹却只站在院内,搓着手,呐呐道,“先生,俺今儿是领着虎头来谢谢您的……” 这粗豪汉子,不善言谈,每次见了先生都恭敬异常,今天更显得格外局促。
“罗大哥这是什么话,承蒙你多方关照,何需如此客气。
”姚娘笑道。
先生却也不多言,只微微点头,脸色有些冷淡。
虎头也一反常态,别扭地躲在他爹背后,垮着脸,气鼓鼓的样子。
站在一旁的壮年汉子躬身向先生一揖,“在下罗二,这些年多谢先生为虎头费心了。
” “这是我家二弟,这些年一直在外头跑买卖,昨日刚到家,落了脚才来拜望先生。
”罗大诚惶诚恐地陪笑。
罗二面有风霜之色,神态举止却比山里人多一分精明爽朗,毕竟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对先生亦是恭敬有礼。
“不必多礼。
”先生神色淡泊,略抬手还礼。
姚娘看了看先生,对罗家兄弟笑道,“我听果儿说了,罗二哥这次回乡来,可是要领虎头去城里做学徒?” “确有这打算。
”罗二点头,看了虎头一眼,喟然道,“这孩子自小没娘,生性又顽劣,全赖这几年跟着先生学会读书识字,大哥便想叫他跟着我,到外头看看。
我想也是,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山里,如今世道越来越好,民生太平,不若从前那般乱世,指不定这孩子出去了,还能打拼出点造化……” 先生眉头微皱,并不说话,目光自罗二脸上淡淡扫过。
罗二被他那样看了一眼,原先满腹想好的话,突然说不出来了。
气氛一时冷了下去,姚娘也默然。
“我不走,我要跟着先生念书!”虎头突然开口,打破了大人之间的尴尬。
先生侧目看了看他,似欲微笑,唇角却勾起一丝怅惘。
姚娘望着虎头,笑容温柔,叹息道,“你爹爹的打算也是好的,先生……只是舍不得你。
” 虎头低下脸去不说话。
罗大又开始搓手,倒像自己做了错事,惹先生不快,越发不知道如何是好。
罗二只觉得先生清清冷冷的目光,仿佛洞穿世情,看得人无处遁形。
“虎头还不到十岁,往后出去了,时时记得念书,不可荒废了。
”姚娘俯身替虎头抚平衣角,心下确是不舍。
先生背转身,默然向外,看着院子里的书怔怔出神。
姚娘无奈,对罗家兄丢歉然一笑。
先生却淡淡开口了。
“外边世道,果真很好?” 罗二见先生开口,反而松一口气,忙笑道,“先生久居山中,有所不知,自当今圣上开国以来,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兵役,在边荒离乱之地重置田地,安置流民……当年离家逃难的人,如今大多还乡安居,勤于耕种,世道一年好过一年。
” 先生背着身,仍不说话。
罗二看了看姚娘,见她低头不语,便又道,“从前寒家子弟除了投军打仗,再无出头之路,如今圣上在各地设了长秋寺,选拔寒庶贤能,好些贫家子弟都被选入京师去了……” 罗大听得似懂非懂,兴奋且迷惘地问道,“长秋寺是什么地方,莫非是寺庙么,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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