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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张绸帕,每一张上面都是她的小像,或绾发,或静坐,或含笑凝视,笔致风流婉转,极为生动。
最后一张帕子上画的却是她倚在树下酣睡,双颊嫣红,眉梢含春,嘴角噙笑。
画下题了一行小字: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砂不敢再看下去,抖着双手勉强将纸张和绸帕放回原位,整个人像是被人狠狠抛向空中,神魂飞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喉咙里发出一个类似呻吟的叹息,她猛然惊醒似的,转身一把抱住衣架上挂着的那件衣服,像是要寻求某种力量与安慰。
她还不能够接受这样的事实,某个遥不可及的奢望,突然为她握在手中。
师父,师父……她在心里念了几万遍,把脸深深埋在衣服里,仿佛他就这样抱着她。
哪怕这一刻让她立即去死,她都不会有任何遗憾。
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胡砂惊得一把丢了芳准的衣服,无地自容地回头,却见门边倚着一人,眉目如画,长发像火焰一样,正是凤仪。
“小胡砂。
”他笑吟吟地歪头看着她青红交错的脸,“背后偷偷做这种事可不好,否则像现在这样被我撞破了,你该多尴尬。
” 胡砂脸色从白到红,从红到青,最后又变成了惨白惨白的。
她一言不发,将水琉琴抱在怀中,袖子一甩,十八莺立即呼啸着朝他飞蹿而去。
凤仪大抵也想不到她说动手就动手,先愣了一下,跟着身影忽闪,化作一道红烟。
十八莺从其中一穿而过,发现找不到可以围剿的对象,只得在屋顶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发出高昂的鸣声。
胡砂正要抬手召回,忽觉肩上被人轻轻一按,凤仪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真是无情,打算把我杀掉灭口吗?” 她心中一凛,屋顶的十八莺立即找到了凤仪,掉头朝下飞来,不防他突然伸手紧紧抱住她。
十八莺要刺伤他,必然也会把她自己刺伤。
凤仪把下巴放在她的肩窝上,眼睁睁地看着十八莺在两人身周犹豫不决地飞舞,最后被她咬牙硬是收回了袖子里,欢快的鸣声顿时停止,屋子里又陷入了寂静。
“我早说过,不会把水琉琴给你的。
”胡砂浑身僵硬,像石头一样被他抱着,冷冰冰地说着。
凤仪笑着摇了摇头:“别转移话题,方才我看到的小胡砂可不是这样的。
” 胡砂欲要挣扎,却觉他双臂抱得极紧,越挣扎两人的身体越是拧在一起,感觉十分异样。
她只得停住,心中一阵羞愤,一阵懊恼,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凤仪从后面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指尖在她唇边来回摩挲,半晌,低声道:“胡砂,你真的喜欢芳准?其实,我曾以为,你或许也会喜欢我,不是么?” 她冷道:“我不想和你说话。
” 他于是也不再说话,手掌慢慢往下滑,顺着她的肩膀,眼看便要摸到水琉琴。
胡砂道:“你就是把水琉琴抢走也没用,早告诉你了,它还没复原。
” 凤仪的手指跳过水琉琴,继续往下,按在她手上,分开她纤细的手指,与她五指交握。
“胡砂,回答我。
” 她顿了一下:“我没必要回答你任何问题!” “胡砂。
”他那种温柔又带着祈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想知道,对我很重要。
” 明明知道他是装的,从来都是他把她耍得团团转,从来也没听过他任何一句真心话,胡砂还是沉默了。
“是的,我喜欢他。
不,我爱他,全天下我只爱他。
从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就动心了。
” 胡砂用尽力气一把挣脱开来,回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而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误会了。
” 她说得十分决绝,好像那样就可以无视心底的一丝丝恐慌。
她真的没有喜欢过他?哪怕是一丁点儿?那大约只有天知道了。
“你一次一次来,其实就是为了水琉琴。
如今你之所以能让我对你无计可施,并不是你有什么手段折服了我。
”她吸了一口气,又淡道,“而是因为我心中还顾念着曾经的情分,不忍心放下。
倘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我,逼得我将那一点情分都忘了,那你就是把我杀了,也别想从我嘴里问到一个字。
” 凤仪静静看着她,像是不认识她,又或者是刚刚才认识。
良久,他不由“哧”地一笑。
“你太绝情了,胡砂。
”他摇了摇头,像是回忆起什么一样,轻道,“你真让我惊讶。
从你把水琉琴砸碎开始,我就觉得自己一直看错了你。
我本以为你是个笨蛋。
” 胡砂低声道:“你以为我是笨蛋,所以刻意对我好,在我离开清远的时候赶来诱惑我,好教我喜欢你,任你摆布?倘若我是笨蛋,你就是天底下最卑劣的人。
可惜我不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所以你不是最卑劣的,只是自以为聪明的混账罢了。
” 话刚说完,她的胳膊就被他一把抓住,整个人似乎要被他提起来似的,骨头在他手中吱吱作响,像是马上要裂开一样的疼。
胡砂疼得脸色发白,袖中的十八莺顿时开始呼啸,立时便要破布而出。
凤仪一把将她抛开,冷冷看着她踉跄几步,扶住门站直身体。
“胡砂,你惹怒我了。
”他森然说道,“道歉。
” 胡砂按住剧痛无比的胳膊,毫不畏惧地瞪回去:“该道歉的是你!你早在五年前就将我惹怒了!” 话未说完,只听耳旁有炽热的风刮过,紧跟着“砰”的一声巨响,茅屋的门为他硬生生用法术震碎,碎片飞了一地。
凤仪在额角上揉了两下,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来:“我昨天说过,迟早会杀了你。
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须得给你一个教训,好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胡砂,给我道歉,否则马上碎的就是你的胳膊。
” 他的表情是如此可怕,胡砂不由抖了一下,紧跟着却把心一横,大声道:“你把我整个人都震碎,我也不会道歉!” 凤仪阴森森地瞪着她,半晌都不说话,最后反而慢慢露出个温柔的笑容来。
因为不合时宜,那笑容竟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他把胳膊一抱,索性靠坐在芳准的床上,倚在床头,淡道:“也罢,既然如此,我也不管你了。
今日我本是好心来替你解围的,你既然如此不知好歹,便自食其果吧。
” 什么意思?她警戒地盯着他。
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你是水琉琴的养护人?” 胡砂吃了一惊,急忙回头,却见半空浮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她在桃源山见过一次,彼时,他一直跟在青灵真君身边没过来。
当初与她说话,赶到石山旧殿的是另一个叫明文的道童,已被凤仪杀了。
那他一定就是明武了。
胡砂正要说话,忽觉他扬起手中的拂尘,朝自己当头打来。
她心中不由大骇,本能地护住头脸,谁知那拂尘是柔软之物,在她面前虚晃一招,忽而往下,准准击中她腰腹之间,将她打得倒飞出去,摔在门外,半天也爬不起来。
明武面无表情地用拂尘一钩,将摔在地上的水琉琴钩起。
刚要放进袖中,那琴居然感觉到此番靠近的人不是胡砂,它虽然尚未完全修复,但也已有了四根弦,当下立即射出寒光。
明武躲闪不及,一条胳膊霎时变得鲜血淋漓,也不知被刺了多少个窟窿。
他实在拿捏不住,只得轻轻抛出,让琴落在胡砂身上。
看他脸上的表情,大约是在纳闷尚未复原的水琉琴也有杀伤力,惹得凤仪连连发笑。
明武将拂尘一收,回头冷冷看他一眼,森然道:“是你。
你杀了明文,我本该立即取你狗命,奈何今日要事在身,暂且容你多活几日。
你最好乖乖的,别乱动,否则后果自负。
” 凤仪没说话,他抱着胳膊靠在床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竟真的不打算起来了。
明武脸色铁青地出门,一直走到胡砂身边。
她被方才那一下打得极重,还躺着不能动,肋间剧痛无比,也不知断了多少根肋骨,手指稍稍动一下,都觉得快要窒息似的。
她痛苦地喘息着,倔犟地不肯屈服,瞪圆了眼睛毫不示弱地看着他,张口要念诀,唤出袖中的十八莺。
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他立即曲起手指在她喉间一点,胡砂顿时发不出半点声音,无论如何努力也不行。
明武抬脚在她肩上踢了一下:“道爷在山下守了几个月,好歹等到芳准老贼出门的日子。
识相的,快带着水琉琴跟道爷走,将来真君大功告成,或许还能饶你个不死。
” 她双眼像要喷出火来似的,虽然喉咙被法术封住了不能说话,但白痴也能看出她眼神的不屑。
她用眼神告诉他:有本事就自己把水琉琴带走。
明武还真没本事独自带走水琉琴,再说,神器尚未修复,他带走了也没用。
他脾气比起明文来还要暴躁,怒极之下扬起拂尘又要敲她一下子,突然又想起她还只是个凡人,再来一下子只怕就要一命呜呼,水琉琴失去养护人才是大大的不妙。
无奈何,他扬起的拂尘中途改道,呼地一下砸向前面的杏花林,劲风霎时吹断了无数棵靠得比较近的杏花树。
隐约还传来小乖的哀嚎。
原来,它早早发现凤仪上山,吓得缩在杏花林里不敢动弹,结果被明武的拂尘给扫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更不敢出来了。
明武弯腰打算把胡砂与水琉琴一起抱走,突然歪头想了想,将手放在唇边念了几声诀,只听“轰”的一声,芳准所住的茅屋顿时烈烈焚烧起来,那火是如此凶猛,前所未见,几乎是一瞬间,小茅屋就被烧得支离破碎,吱吱呀呀地倒塌下来。
胡砂怔怔地看着茅屋被烧成了灰烬,那一叠粉色罗帕,只怕也化成了灰。
凤仪……凤仪他也还在里面没出来。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肋间顿时痛得她满头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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