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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无主意该带身侧这秦仙尊往何处去。
往沁园——市井喧嚣。
往青远残城——太过难堪。
往世间各处——又都是伤心。
仿佛处处受制,他又别无他法,只得稍稍领先了秦念久一些,带他走上了另一条山道,逐步而上,去看青江奔涌,江水涛涛。
只是……习惯使然。
漫步在山道上,他几乎没多想,便用流风拨开了道路两旁的细瘦树枝,扫净了地面的碎石,又再自然不过地回过了身来,像往常做过无数次的那样,想拉住秦念久的手腕—— 可他方才伸出手去,便反应了过来,此秦念久并非那阴魂,而是秦天尊。
于是他只能生硬地拐了个弯,拂了拂秦念久的衣袖。
不曾见谈君迎对自己做出过这样亲昵逾矩之举,秦念久颇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怎么?” 心间既闷又恼,谈风月摸了摸鼻尖,以玩笑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哈。
沾沾灵气。
” “……”秦念久更觉莫名,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但见他一语说罢,便匆匆背向自己,快走了几步,也只好举步跟了上去。
林间,鸟鸣清脆。
山腰间,一片开阔地。
秦念久随谈君迎在边缘处站定,俯视而下,能看见日光江景,水盛天光,脉脉而去,一派清丽。
悠悠,身侧树上一片黄叶摇摇落了下来。
他们二人或记忆深刻、或不自觉回避着的,一个有悲有痛,也有喜乐,曾一起度过的,格外漫长的夏季,终已过去了。
看着块块碧色江洲,江水缓流,秦念久微微垂眼,模糊似有丝丝酒香传来,拨开了他脑中层层雾霭。
似乎,他曾与谁身处在一座平凡人城之中,同坐在屋檐之上,饮酒对谈。
该是夜晚,因为那画面中有风有月,也有繁星,而遥遥远远处,也是这样奔流不息的江水。
不知为何,这一幕并“不痛”。
所以他怔怔地,放任那支离破碎的画面在脑中多停留了片刻。
他这般静看着江水,谈风月亦静静靠在树旁。
只是他并没看景,而是看着那赏景的人。
眉似墨染,眼似灿星——是他仿佛已印刻在神魂里的熟悉容颜。
近来他连日奔忙,四处除祟,不是身累,而是心疲。
听着江水不绝流淌、滔滔击石之声,将他的思绪拖弄得更乏,可他却出神地看着那人的侧颜,连眨眼的频率都放得极慢。
只因过往的一切都似锥心一般地提醒着他:每每合眼,每每转身,待再醒来、再回头时,都没有什么好事。
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秦念久转过头来,一眼便望穿了他眼底没来得及收起的、挥散不去的深深疲惫。
……既然疲乏,又为何要与他一起,随他“四处走走”? 心内不解同样深深,他稍皱起眉,看着谈君迎道:“既是累了,便回去歇息。
” 他这话说得平平板板,近乎指令,毫无关怀之意,但见他皱眉,谈风月一双金瞳霎时便莹亮了起来,仿佛极为欢喜,“你……” 不懂谈君迎反应为何这般古怪,还当他是与师尊秦逢一般,不爱看幼时的他有“情”外露,秦念久稍稍一顿,任心间白雾重新合拢掩上,再平静不过地重复了一遍:“既累,便回房歇息。
” “……”见他顷刻便又恢复成了那副无心模样,谈风月才扬起几分的唇角又僵僵放了下去,低低笑了一声。
他好似极为疲惫,很累很累地,又好像是要努力扮作“谈君迎”,与他玩笑般地道:“若是我合眼歇下了,待一睁眼,又不见了仙尊踪影……那可如何是好。
” 秦念久一时失语。
同样不解为何,谈君迎的转变,谈君迎所说的话,谈君迎所唤的那声“仙尊”,都无端令他心生郁气——而他又全然无法理解这份郁郁愠怒究竟由何而来。
被满心难解的情绪束缚着,他没有皱眉,只定定看着谈君迎道:“近日奔忙不在城中的,是你,不是我。
” 他说话的语气很冷,是一种毫无起伏的漠然,仿佛只是在道出一个事实,而不是正抱怨着些什么。
谈风月闻言一怔。
他好像能模糊察觉到秦念久是生气了,可留神去看,又从他淡漠的神情中找不见任何端倪,仿佛只是他多心,生出的幻觉。
于是他只得勉强笑笑,说:“即使人不在,也有风在啊。
” 秦念久闻言同样一怔。
他想起来,这几日虽然没怎么见到谈君迎,傍晚时分却总会起风,再轻不过地叩一叩他的窗沿。
心里那丝闷闷郁气不见了,取而代之升起的却是一种苍白的、茫然的、不知该怎么与这个谈君迎相处的无力。
满心无力亦无措,他只能努力地尝试回忆,回忆往昔的自已到底都是怎么跟谈君迎相处的。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他自顾行事,从来无需解释太多,谈君迎自会跟在一旁……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他看着眼前的谈君迎,嘴唇轻轻一动,想试着跟他说明自己脑中的想法——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两双金瞳每每相对,好似总是无言。
也只能无言。
从未像这般,竟会觉得寂静吵人,秦念久看着谈君迎的眼,再捺不住,忽地上前一步,一手按在了他的肩上,另一手蓦然将阔袖挥展而开—— 随他拂袖,四周景物顷刻虚化淡去,足下所踩着的葱绿草坪也变作了块块石板。
谈风月只一眨眼,便发现他们二人已回到了那间小院,他的屋中。
秦念久却不等他反应,扬起的手倏而放低,仿佛帷幕骤然落下,窗外适才澄明的天色顿时暗了下来,繁星垂落。
夜色裹袭之中,他看着身前略有些愣怔的谈君迎,极有耐心地第三次重复了那句在江边说过的话:“既然累了,便休息吧。
” 不知他为何会突然这般动作,谈风月全然不知所措地回视着他,试图辩解:“我……” 秦念久却不待他说完,径直抬手一点他眉心,便以万钧灵力封住了他的五感,迫使他倒向身后的软榻,无可奈何地陷入了深眠。
窗外,虚造出的夜色那样逼真,有风有月,唯独笼罩着这一座残损的小城,映照着他们二人。
望着那轮自己凭空幻化出来,清冷泛白的圆月,又挪眼看向了软榻上睡着的人,秦念久抿抿唇,回身坐到了桌旁,恍惚又嗅见了那几丝若有似无的酒香,遥遥望见了那夜下江流。
静静地,他微垂下了眼,低低试着开口:“我……” 像是要答谈君迎所问的那句“若是睁眼不见仙尊踪影,该如何是好”,他颇为生硬,又有点笨拙地解释起了自己为何要留在此处、留在这间房中。
“……我并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 他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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