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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女伴的腔调在电话里说:“最近的石斑不要太好吃哟。
” 苏眉和梁衣在学校住,周五回家,起初梁衣还约她去港口玩,但见她终日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也就作罢了。
叶梅香最得意的事除了港口的生意,还有苏眉的转变。
自从上次被打破了头以后,她好像已经脱胎换骨,不出门,也不和陆海洋来往了。
那个周末,苏眉在家里看电视。
梁衣在公路上冲苏眉嚷道:“苏眉,快出来,出大事了。
” 她慢慢地走了出去,梁衣的脾性一惯如此,喜欢大呼小叫。
她慢吞吞地问道:“什么事?” “苏眉,你听我说,你家冷库出事了,拉了好多警戒线。
”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她家的冷库每天都要例行检查,再说陆海洋的父亲接受过专业的培训,一定是梁衣在胡说八道,她总喜欢胡说八道。
“我虽然在你面前诅咒过陆海洋,但你也太恶毒了。
”苏眉的手一直在抖,心狂跳着。
“是真的,你看大家都涌到港口那边去了。
”梁衣差点哭出声来,“听说是液氨泄漏,今天进去了一批工人装货,还不知道具体情况怎么样?” 液氨泄漏?苏眉一抖,这是冷库最严格的一道程序,就是出于谨慎,父亲才送陆海洋的爸爸去学这方面的专业知识。
一定是梁衣骗她的,她就是这种脑袋不把门的,爱说这些蠢话。
尽管她在心里抗拒梁衣说的话,但脚步还是不自觉地跟着梁衣往港口跑去。
冷库前已经聚集了一堆人,还拉起了警戒线。
苏眉看到一个胖胖的女人蹲在地上哭,脸色苍白,嘴唇发青。
梁衣捂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苏眉站在那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在七嘴八舌说话的人群,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个时候有工人从冷库里跑出来。
那个工人立马就被人围住:“里面怎么样了?” 那个工人摇着头:“太惨了。
”大概是受不了,他蹲在一旁开始呕吐,“怎么人都去给鱼做伴了?” 苏眉只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她前两天还诅咒过陆海洋,可她从来都是这样的啊,口无遮拦。
从小到大,她骂过很多讨厌的人去死,可他们都还好好地活在世上。
“我要进去。
”她全身颤抖着,拼命往前挤,“我一定要进去。
” 梁衣拦腰抱住她:“里面现在情况不明,你疯了吗?” “我一定要进去,陆海洋在里面。
今天早上,我在露台上看着他往港口这边走过来的,他每个周末都要跟他父亲帮忙,他一定在里面。
” “苏眉,你冷静点,说不定陆海洋没有在里面呢。
” 她不知道要怎么冷静,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全成了糨糊。
梁衣不放心她,在旁边扶着她。
有人陆续被抬上了救护车。
每抬出一个人,苏眉就扑过去看,但都不是陆海洋。
苏眉的神色越来越仓皇,她又陷入那种恍惚,断断续续的、乏力的混沌状态。
她抬起头,哀求道:“梁衣,让我进去,我一定要找到他。
” 梁衣一直拽着她,看着她在救护车上急切地问:“有看到陆海洋吗?”她一个一个人地问,一个又一个人对她摇头,直问到绝望。
她沉默,梁衣也跟着她一起沉默。
救护车开走了,那些伤者里面没有陆海洋。
那么陆海洋一定还在冷库里,她发疯了一样扑上去,梁衣拼命拉住她,很多人都上来拉她,而她却一直在哭喊:“陆海洋,你出来啊。
” 那些人都拉着她,她最后无计可施,扑上去抱住一个救援人员:“我要找陆海洋,带我进去找陆海洋,我一定要进去,他对我来说很重要,求你了。
” “里面危险。
”冷冷的四个字将她和一群家属挡在了外面。
“他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而绝望。
“里面的人都很重要,我们都会找到的。
”那人急坏了,拼命推开她,她被推了一个踉跄,撒腿就往冷库里跑。
又有工人被抬了出来,陆陆续续送上了救护车。
苏眉看着担架上的工人,平时她总笑他们是呆笨的企鹅,可现在这些企鹅失去了生气,呆呆地、钝钝地躺在那里。
他们不说话,他们不生气地朝她吹胡子瞪眼睛。
那天冷库的遇害者被送进了殡仪馆,没有陆海洋,医院的急救患者里也没有陆海洋。
她如一只困顿的野兽,绝望地发出一声长叫。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身在医院,挂着点滴。
梁衣担心地说道:“你终于醒来了,可把我们急坏了。
” “苏眉,你说句话呀。
”一旁还坐着宋文祈,他是在电视里看到新闻的。
等他赶到现场时苏眉已经晕了,他抱着她赶到医院,当时她软软地挂在他的身上,他的心也是软的,他不知道要怎么帮助她,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苏眉,你不要吓我们,有什么事我会帮你的。
” 她不说话,默默看着点滴管里的点滴,她在心里说,陆海洋,我病了,我饿了,你给我买粥去。
他就会突然推门进来,跟她说:“苏眉,我不是你的用人。
”可点滴管里的点滴都快要数完了,那个骄傲的男孩也没有出现。
就像海啸席卷了大地,陆海洋一家人消失了。
出院后的苏眉登了报纸,张贴了寻人启事,但都石沉大海。
有时候她想,陆海洋或者只是她的幻觉。
因为恩城靠海,老人总有各种传说,海妖,人鱼,也许陆海洋一家人就是它们幻化来的。
可那件白衬衫却真实地存在着,她闻着那上面的味道,十八岁的时候,她向往和陆海洋站在一起。
十九岁的时候,她拥有了一件衬衫。
十九岁之后,她只是希望能再看陆海洋一眼。
远远的背影也罢,她已经向最初的梦想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
后来家里的房子跟港口都被封了,她们搬家的时候,借给陆海洋的老房子前的槐树被锯了,电锯锯出一堆清香的木屑,大树轰然倒下。
她曾以为,这老房子,老槐树,陆海洋都会陪着她,原来人生这么多的转折。
一生其实很短,不过一两年的时间,她和陆海洋却已物是人非。
那样谨慎残酷的少年转眼不见,那样丰盛张扬的爱恋瞬间崩塌,她曾经以为时光会很长,长到足够她感化陆海洋,却原来时光才最残酷,她还没来得及感化,未来便已像列车轰轰隆隆地疾驰而来。
后来苏眉一直不能去想,她是怎么熬过那些天的。
那些日子模糊得不成回忆,父亲倒了,母亲病了,这世上所有能保护她的人全都垮塌下来,把她压在那里,一个人默默承受。
液氨泄漏后,几乎是一夜之间,港口就萧条了,那些人连走路都会绕开这个港口。
苏远安被暂时拘留了起来,液氨操作有明文规定,他违规聘用了陆海洋的父亲,等待他的除了罚款还有刑事处罚。
叶梅香在港口出事后,莫名地高烧了一周,迟迟不退。
她起初一个人撑着在医院忙东忙西,还要照看父亲,开始只是怕,最后实在挨不过去才去了,她还是接受了宋文祈的帮助。
幸好他在恩城熟人朋友多,很快就帮她找了最好的内科医生。
叶梅香的烧慢慢就退了,高烧之后她变成了神情落寞的妇人,几乎一下子就戒掉了赌,总一个人坐在乌木窗前喃喃自语。
医生告诉苏眉,她由于受的打击太大,一时接受不了,神志有些不清了。
可能要长期用药看情况会不会好转。
房子被贴上了封条,法院派人接收了小洋楼和旧院子。
只允许她带走简单的衣物和私人物品。
她收拾东西时发现了收纳箱,她拿出那件衬衣,突然就掉下眼泪。
世界突然没有了陆海洋,她只觉得心里有一角坍塌,内心成了一座空城。
她带着衣物,还有母亲一起离开了恩城的港口。
没过多久法院的判决书就下来了,苏远安违规操作,判有期徒刑二十年,资产被查封。
拿到判决书的那天,她坐在房间里,叶梅香呆呆地坐在一旁陪她。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那空白,就像一场大雪,浩大旷远,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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