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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感念着旁人对她的好。
因为念旧情,背叛她的丫鬟她没有杀,因为念旧情,帮扶过的表姐要对她下手,她亦没有回她一刀。
姜向晴握住她的手,十分认真地说:“你总是念着别人,要我说,你不要辜负了自己就好。
” 周妙宛重重点头:“我不敢了。
我曾经为了很多东西而活,但是从此以后,我只图自己开怀。
” 姜向晴笑道:“你能做到你说的这般就好了。
” 两人促膝恳谈了许久,最后,姜向晴和周妙宛吐露了自己的决定。
“这段日子碰了许久的壁,我才发现,是我自己把自己的路想窄了。
” 周妙宛听她说话,歪头问:“什么窄了?” “我一直在执着将书刻印出来,让医书带着我的名字传扬下去。
” “可是,谁规定的,只有正经刻印、摆在书铺中的医书才能流传千古呢?” 姜向晴的眼中光芒烁闪,她激动地说:“我想要带我的著说遍走乡野,只要它是有用,纵不识字的小儿老妪亦能记下它。
一传十十传百,我身死后,它也不会消失。
” 周妙宛很开心看到她这幅模样,笑道:“好呀,千百年后,旁人提到我们姜娘子,那也是杏林大家了。
” 姜向晴脸一红,她忙道:“其实我知道,我自己于治病救人方面的本事不过尔尔。
只不过老天垂怜,叫我长了好记性,能记住经过手的药材。
” 周妙宛知她话说得谦虚。
她何止是记性好?两株看起来完全一致的药草,她一过眼,就能瞧出来细微的差别。
周妙宛忽然很是感慨。
如果姜向晴永远被留在了宫里会如何呢? 她可能会被卷入宫闱争斗,不得善终; 也可能籍籍无名,成了太妃终老,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数宫门口经过了几个小太监。
她由衷地祝贺姜向晴:“路上肯定很辛苦,祝你一路顺风。
你何日启程?我为你做一桌席面吧。
” 山高水远,险象环生,一旦姜向晴如她所说的那般启程,恐怕以后她们再见面的机会就寥寥了。
姜向晴忙道:“送我可以,席面就不必您亲手做了。
” 周妙宛莞尔,她说:“不同于采药记载,你既要去乡野间,免不得和人打交道,一个人到底危险,你要不要找人一起成行?” 姜向晴突然笑了,她指了指周妙宛身后,说道:“不必了,我同他一道去。
” 谭世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周妙宛背后,他拔出了背后的剑,勾指一弹,朗声笑道:“看看,我这家伙什可还够用?” 自多年前的那场惊变后,周妙宛已经许久没有看过他拿剑了。
他终于为一人拔出了尘封已久的剑。
此刻,她看看姜向晴,又看看他,脑袋在两人之间转得像个拨浪鼓。
周妙宛很惊喜,却并不意外。
这些年来,他们时来她这儿小住,常打照面。
两人都是洒脱不羁的性格,走到一起不奇怪。
周妙宛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却只笑道:“希望你们,永远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 三人皆是大笑。
几日后,姜向晴和谭世白便要出发了。
天公作美,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尽管周妙宛很想多留他们几日,却也没有开口。
临别无需好宴,她为谭世白准备了一壶好酒,为姜向晴打了只缨络。
如此便够了。
三人重重拥抱,就此别过。
也许过几年能见上下一面,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
不重要。
他们终会在山川湖海间重逢。
—— 周妙宛把自己的婚讯公之于众。
邻居们都很好奇是怎样的郎君入得了她的眼。
闹哄哄地来见过后,她们嘀嘀咕咕地又回去了。
“什么嘛,长的还没大俊好看呢。
” “去去去,说什么呢,周娘子喜欢读书人。
” “不是说是哑巴吗?咋,又给治好了?” 她们用的是纳罕话议论,周妙宛听了一阵阵地笑,而李文演听不懂,站在原地,手脚都拘谨得不知往何处摆。
沐二娘才转过身去,又绕了回来,神秘兮兮地来提醒周妙宛:“对了,可千万不要忘了,你们一定要到雪山下起誓,以后的日子才能够平平顺顺呢!” 周妙宛笑道:“好,谢谢二娘,一会儿我便带他去。
” 沐二娘满意地点点头,走了。
待小院重归宁静,周妙宛看向李文演,说道:“走吧,做戏做全套。
” 两人并肩而行,顺着曲折的小路往前走。
大寒山上的雪,终年不化,哪怕夏天,半山腰往上也是白茫茫一片。
新成双的小夫妻都要在这座巍峨的高山下起誓,请山神见证他们的感情。
这是纳罕族的习俗。
阳光映射下,积雪白得耀眼。
李文演紧盯着面前的一抔白,眼神专注,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妙宛的心情就要简单许多,她说:“走个过场罢了,我们待一会儿就回去吧。
” 出乎意料的,她看见他向雪山走去。
她忽然哽住了。
他独身一人,掌心扣在心口,对寂静的雪山说: “山为鉴,照我心,不可移;至此以后,风雪同渡,霜寒有依……” 他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刹那间,仿佛穿过重重岁月,捧了那颗迟来的真心走向她。
这誓词,周妙宛曾听过。
在他们的昏礼上。
他稍加改动,应和着眼前的雪山,缓缓出口。
周妙宛好想好想叫那年的自己出来听一听。
可终究是不能了。
她食指微颤,直到他的誓词念完,也没有上前一步。
李文演回过身,郑重地迎向她的眼神。
他说:“这是我欠你的,应该补给你。
” 周妙宛没说话,她的眼眸中映着雪山顶端的弧光。
岁月翩然而过,恍若隔世。
—— 周弦月最近很烦。
她后爹其实是她亲爹,她亲爹又上赶着当她后爹。
这种事情实在是击破了小姑娘浅显的认知。
她叫不出口那个“爹”字。
再往后,她长大了,更深刻地认知到了娘亲的不易。
周妙宛从来不避讳这些,她都是大大方方地和女儿说:“阿月啊,娘当年可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 周弦月眼皮一跳,打断了她娘即将说出口的危险词语:“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 她当然知道。
她只认自己是周弦月。
反正“爹”字也没叫出口过。
她极少会去找那个集后爹和亲爹于一体的那个男人,实在有事要喊他,她通常用一个字来解决—— 喂。
今天也不例外。
周弦月把煎药的壶给了他:“喂,你别忘了吃药。
” 她一向康健,但却是泡在药味里长大的,头发丝儿都被浸入味了。
从前是娘亲生着病,后来她的身体养好了,他们这奇怪的一家人回了中原,那个她出生后还未踏足过的地方。
再后来,她那不知道什么爹的病也显现了出来。
据娘说,这是他当年当皇帝的时候,殚精竭虑,为留下一片稳固河山、早日脱身,留下的痼疾。
周弦月撇撇嘴,她不信那许多,但到底也记得提醒这便宜爹吃药。
许多年过去了。
她的便宜爹终于还是走在了她娘前头。
周妙宛谢绝了女儿的安慰。
她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快乐的小老太太。
死老公嘛,死着死着就习惯了。
可几个月后,她上山拜佛,见那佛堂前高耸的松柏,忽然就落下了泪来。
她喜欢正直洒脱的人。
他知道的。
到后来,或许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是他卸下权势后,重拾了自己清朗的本性,还是为了她,干脆演了一辈子。
她抹了把泪,还是打定主意要做她快乐的老太太。
岁月蹉跎。
周妙宛闭上眼,听耳畔若有似无的寒风呼啸而过。
她紧握住周弦月的手,说道:“别忘了,葬我于雪山。
” 周弦月应下。
意料之中的离别不足以让人号啕大哭。
这种悲伤就像是涓涓细流,无意识间就漫过了眼眶。
周妙宛睁开眼,为女儿擦掉眼角的泪。
弦月问她:“那……爹呢?娘可愿同他合葬?” 周妙宛含笑摇摇头,“人都走那么久了,就别惊动他了。
单把我洒在大寒山上就好。
” 她从前确实不想和李文演合葬。
眼下却不是这个原因。
她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烧成灰,何必拉上人家? 周弦月当然不愿意将母亲挫骨扬灰,可是很早之前,周妙宛就已经拉着她的手教导过了。
她说:“留我在山上,被狼啃被虎食就体面啦?来去匆匆,化作一把灰就很好。
” 此时此刻,周妙宛能感觉到,有一口气正在从她的胸口渐渐消散。
她拍拍弦月的手背,说:“寿终正寝,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得的好事。
不必为我垂泪,这辈子,我所求的或许辗转,但最终都有得到。
” 声音渐弱。
最后一根弦断了。
周弦月收起眼泪,完成了母亲的遗志。
当然,她也没忘了父亲的遗言。
她的便宜爹自知大限将至,悄悄同她谈了许久。
他说:“我对不住你们母女,你母亲不愿与我同陵。
是我应得,不过待到那日,还得麻烦你,送你母亲一缕华发来见我,免叫我太过孤单。
” 周弦月已是泪流满面。
夤夜。
他们的愿望都已实现。
星子璀璨,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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