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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说下去,却被沈怜雪突兀地打断了:“大娘子觉得我过得好吗?” 沈怜雪被孙九娘推了一把,缓缓前行两步。
随着她的走动,陈旧斗篷下的褪色衣裙便显露出来。
她脚上那双鹿皮靴似还是从沈家带走,穿了这两年光景,已经瞧不出原本颜色,鞋底都被重新补过,让人看了便知是旧物。
她伸出手,轻轻摘下风帽,发间的木簪如同身边的槐树枯枝一样破败,只是一根死去的枯木而已。
沈怜雪的目光,缓缓在所有人脸上扫过。
她又问:“三爷爷、五爷爷、二叔,你们觉得我,过得好吗?” 她的质问让原本安静的后院更显寂静,大抵因她的突然发难,几个族老甚至柳四娘都未回过神来,然只片刻之后,年纪最大,满脸皱纹的三爷便压着嗓音开口。
“你还有脸说,你丢尽了沈家的人,沈家能让你把那野种养大,都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三爷满脸怒气,“你……你还敢来质问我们?” 沈怜雪没说话,六爷也趁机道:“就是,当年你非要生下那孽种,左近人家都知道咱们家的丑事,我出去吃酒都抬不起头,就连孩儿说亲都要被人指摘几句。
” “你一个人,拖累了整个沈家的名声。
” 沈怜雪等他们说完,才轻声问:“当年到底为何,你们真的不知道吗?你们当年冷漠看着我们母女被人欺压,我被人坑害,你们有谁?” “你们有谁曾经救过我们?” 她如此问着,声音如同一缕青烟,缠绕在枯萎的槐树枝丫上。
大抵是被晚辈反驳,被晚辈当众揭开老底,三爷恼怒地驳斥道:“闭嘴,你这个孽障!当年你娘就不应该生下你。
” 沈怜雪听着这样的话,突然轻笑出声。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冷,裹挟着冬日里的寒风,让人从心底深处升起一抹凉意。
“是啊,若是我娘没有生下我,你们就不用费尽心机除掉我,可以直接坐享沈家家业,对吗?” 沈怜雪的话,犹如滚石入水,一时激起千层浪。
三爷脸色骤变,一把捂住胸口,往后退了两步。
边上的几个族老忙去扶他,三爷、三哥等声不绝于耳,夹杂在里面的,是柳四娘慢悠悠的劝慰声:“雪娘,当年的事你误会了,娘都是为你好。
” 她声音颇为苦涩:“都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好,没有护好你,才让你出了这么多差错,同族老没有关系的,你要怨恨,就怨恨我吧。
” 柳四娘如此说着,泪盈于睫,悲痛万分。
族老们一边安抚三爷,一边又去劝柳四娘:“大娘子,都是那孽障不懂事,哪里要你来认错。
” 沈怜雪看着他们在那你一言我一语,说来说去,还不是利益二字。
如今柳四娘能给他们高额的分红,他们就是柳四娘的狗,柳四娘要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多说无益,同这些没有心的人辩驳当年,她确实是可笑又可悲的。
沈怜雪深吸口气,心里惦念女儿,亦不想再看这些魑魅魍魉,便直接开口:“你们今日请我来,不过就是想把我逐出沈氏,从族谱上彻底除名。
” “我特地来这一趟,怎么……”沈怜雪又笑了,“怎么你们是这样的态度啊?既然不欢迎我,那我便走了可好?” 她说着,似乎转身就要离开后院。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雪娘!等等。
” 开口挽留她的,自然是柳四娘。
此时柳四娘才终于意识到,被赶出去两年,在外面独自生活了两年的沈怜雪,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任由她拿捏的沈怜雪。
现在,反而是沈怜雪拿捏她。
只要她想彻底占有沈氏家产,彻底掌握那四间香水行,她就得被沈怜雪在族谱上的名字吊着,一日不除,她一日寝食难安。
沈怜雪看着柳四娘骤变的脸色,看着她面上伪装的慈祥荡然无存,高兴得几乎要笑出声来。
原来,击溃她的假面,竟然这么简单。
但柳四娘不愧是伪装多年的个中高手,她那虚伪的面具不过只碎裂出一条缝隙,倏然之间便又合上。
她对沈怜雪缓缓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
那笑容里带着点讨好,温和,又似乎有着母亲般的慈悲。
“雪娘,你今日回来,便不是回来说这些的对吗?”柳四娘声音和缓,“你,带着你的朋友一起来家,就是不忍心看家中有差错,无非是想要尽一份孝心,对吗?” 她一连两个对吗,已经是对沈怜雪最低声下气的求和之言。
待到此时,沈怜雪才意识到,自己今日回来,并非是想要讨回一个公道。
对于她来说,八年前那一日发生时,公道早就灰飞烟灭。
她今日回来,无非是想要从沈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让柳四娘肉痛几日,让那些族老难受几日,便也就不算白跑一趟。
他们都是没有心的恶鬼,跟鬼讨公道,根本不可能。
她何苦浪费那个时间? 沈怜雪微微叹了口气,再抬头时,她脸上摆着的,是显而易见的委屈和痛苦。
“娘,我日子过得苦,”沈怜雪声音带着颤抖,“我两手空空被赶出去,衣不蔽体,夜不能寐,勉强住在漏雨的破屋里,从早忙到晚。
” “就为了不饿死自己,不饿死女儿。
” “我哪里像是过得好?”沈怜雪的声音带着哭腔。
这一字一句,都是一月之前她的生活,都是她跟女儿曾经吃过的苦。
她说出来,无非是为挥别过去。
“娘,三爷爷,六爷爷,”沈怜雪的声音哀戚,“团团病了都无钱医治,我们娘俩也整日吃不饱饭,只能勉强找一份浆洗活计,才能聊以度日。
” “昨日听闻家中寻我,我也没二话,直接去找老板请了假,今日便赶回家来。
” “我今日的饭钱租金还没着落,”沈怜雪抬起头,那双带着泪的目光落在柳四娘身上,“大娘子一贯慈爱,知道我们娘俩过得不易,一定不会让我这次空手而去,你最是贤良淑德了。
” 她最后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对吗?” 柳四娘的手心几乎都要被掐出血。
她抿了抿红唇,遥遥看着陌生的继女,最终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对。
” 她心里哪怕有一万个不满,一千个不愿,被沈怜雪这么轻轻拿捏一下,立即便溃不成军。
心里的贪婪如同白绫,轻轻掉在她的脖颈上。
而白绫的另一头,却牵在沈怜雪的手上。
曾几何时,拿捏别人的却是她呢? 柳四娘心口一阵阵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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