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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成之后,就该是长辈赠送礼物了。
只是到了李玄都这般身份地位,寻常的礼物拿不出手,金银钱财太过俗气,所以礼物未必要贵重,一定要有“意思”,别出心裁。
张海石与秦清对视一眼,询问道:“月白兄,是你来还是我来?” 秦清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还是你来吧。
” “好,那就我来。
”张海石也不客气,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李玄都并不知道这四位长辈准备了什么礼物,不禁有些好奇。
然后就听张海石说道:“紫府,白绢,你们二人今日成婚,按照规矩,做长辈的要稍微‘意思’一下,可你们两人什么都不缺,就是仙物,都有好几件,实在不能相比,所以我们思来想去,只能借用古人典故,送你们八个字。
” 李玄都问道:“不知是哪八个字?” 张海石道:“青气。
” 李非烟道:“万丈。
” 秦清道:“山水。
” 白绣裳道:“千年。
” 李玄都微微一怔,秦素已经反应过来,笑道:“青气为天,万丈为长,山水为地,千年为久,此八字便是天长地久之意。
” 李玄都这才恍然,轻声道:“天长地久。
” 众宾客也齐声恭祝道:“天长地久。
” 秦素今日只戴了凤冠,却没有盖头,闻听众宾客之言,不由得脸色微微晕红。
盖头又称盖巾,指女子出嫁时蒙头盖面的巾帕。
巾以轻纱制成,稀薄不遮视线,或长或方,色用嫣红,取吉祥意。
盖巾之用意有两种解释:一是遮羞,二是辟邪。
新娘蒙盖巾,一定要在出阁上轿之前,人在花轿内也不能揭去,要到婆家举行婚礼时,拜完天地,入了洞房以后,再由新郎亲自挑去,也就是常说的挑盖头,又名“揭头纱”。
挑去盖头常用玉如意或喜秤,取意“称心如意”。
此习俗并非古已有之,最早出现在神州陆沉的南北朝,李氏皇族的大齐一统天下之后,废除了这种风俗,并在《通典》中斥责盖头违背古制,是“隳政教之大方,成容易之弊法”。
待到大晋年间,随着理学的兴起,这一风俗又重新盛行。
大魏自称继承大晋法统,心学和理学并重,自然也继承了这一风俗。
如今到了大玄,首先是道门击败了儒门,其次是大玄朝廷继承大齐的法统,秦素作为名义上的皇太女,自然不应延用这种风俗,要与儒门和前朝作一个彻底的切割。
于是秦素今日着凤冠霞帔,却不以红纱遮面,也不早早去洞房等待,而是大大方方地与李玄都并肩而立,共同敬了诸位长辈和宾客一杯酒。
接下来便是一场宴饮,李玄都极少饮酒,今日难得破例,陆雁冰跟在他的身后为他执壶,李玄都向每位宾客敬酒一杯之后,这才离开静心堂,往洞房而去。
李玄都年少时的居处太小,不适合作为洞房,也不适合作为主人居处,故而洞房就是李道虚和李卿云当年的居处,是为八景别院的主院。
如今两位老人已经离世,李玄都和秦素成了八景别院的男女主人。
当李玄都来到卧房门前时,已经是星斗漫天。
今日颜飞卿充当了礼官,陆雁冰则充当了喜娘的角色,将微醺的李玄都送入洞房之中。
秦素已经先一步等在洞房之中,从陆雁冰手中接过脚步并不踉跄的李玄都。
陆雁冰向两人说了几句吉祥话后,便徐徐退出洞房,将门带上。
远离了静心堂的喧嚣,两人并肩坐在新床上,李玄都并没有刻意化解酒力,借着几分醉意伸手揽住秦素。
秦素这次没有害羞推拒,而是顺势依偎在李玄都的怀中。
毕竟是夫妻了。
终于是夫妻了。
李玄都轻声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
”秦素同样是低声道,“你在我的琴舍外驻足听琴,后来就遇到了韩邀月。
” 李玄都叹了一声:“恍如隔日,韩邀月这人虽然可恶,但算是我们的媒人。
” 秦素笑了一声。
李玄都道:“我去接亲的时候,岳父跟我单独谈了一次。
” 秦素好奇问道:“你们说了什么?” 李玄都带着几分笑意道:“你猜。
” “我不猜。
”秦素不依道,“这段日子,你们两个总有说不完的话,好像你们才是父子,我倒成了外人。
” 李玄都也不卖关子,说道:“其实就是一句话,岳父说他只有一个女儿。
” 秦素把脸埋在李玄都的怀中。
李玄都帮秦素取下凤冠,又摘下自己的玉冠。
吉服鞋履,玉带霞帔,散落一地。
李玄都低下头去,能清晰感受到秦素的羞涩,不过她没有抗拒,也没有退缩,而是闭上眼睛,整个人微微颤动,就像一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的梨花。
忽然,秦素轻轻闷哼一声。
片刻的僵硬之后,两人迅速柔和下来,如同一点朱墨落在宣纸上,渐渐消融、扩散,最终交融为一体,两人越来越近,环抱的双手越来越紧,似乎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去。
这一刻,没有大掌教,也没有皇太女,只有一对年轻男女。
…… 一弯弦月如玉钩。
客房中已经醉死过去许久的玉清宁缓缓睁开眼睛,桌上燃烧着红烛,窗户开了一线,有夜风吹进来,使得火光跳跃不定,将她的身影照得忽明忽暗。
玉清宁觉得有些头疼,揉了揉额头,仍是带有三分醉意。
屋内还有一人,却是陆雁冰。
玉清宁依稀记得,是陆雁冰把她送回来的。
今晚的陆雁冰也喝了许多酒,脸上红扑扑的,不过双眼却是格外明亮,正坐在桌旁,望着玉清宁。
玉清宁问道:“冰雁,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雁冰笑而不语。
玉清宁觉得有些口渴,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残茶,一气饮尽。
在这个秋夜里,冰凉的茶水瞬间沁透肺腑。
这个深秋,真冷啊。
她起身推门而出,门外又是一片让人倍感腻歪的火红之色。
陆雁冰来到玉清宁的身后,说道:“女菀,好久没听你弹琴了。
” 玉清宁没有拒绝,取出自己的琴,稍稍调音之后,奏了一曲“凤求凰”。
…… 良久之后,两人分开,秦素满脸红晕,有气无力道:“登徒子。
” 李玄都轻笑道:“夫妻之间,天经地义,何来登徒子之说?” 秦素撇过头去,轻哼道:“坏家伙。
” 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夜色越来越深。
纱帐不知何时被放下,不知是谁在八景别院外的沙滩上放起了烟花。
月光和烟花的光芒透过门窗,落在新床上的纱帐上。
两人重新合在一起。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 秦清和白绣裳漫步在海滩上,欣赏着海上生明月的景象。
不远处,沈长生、周淑宁、张白昼、卢幼贞几个少年少女正在放烟花,裴玉却是一派老气横秋的模样,与苏怜蓉站在一旁,只是旁观,并不参与其中。
司徒秋水独自一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面带微笑。
仅从年龄上来说,秦清和白绣裳都可以算是这些少年少女的祖父祖母一辈了,见此情景,不由对视一笑。
更远处的一道栈桥上,还有四个人影,却是颜飞卿、苏云媗、张鸾山、上官莞。
四人刚好走了一个对面。
颜飞卿和苏云媗并肩而行,张鸾山和上官莞走在一处。
照面时,颜、苏二人嘴角边带着一丝微笑,神情之中,便似慈祥的长者见到一对珠联璧合的小情人,大感赞叹欢喜。
按照年龄来说,分明是张鸾山和上官莞更为年长,上官莞这时却是破天荒地有了几分不自在,目光游移不定。
张鸾山心中坦荡,但见了两人神色,还是禁不住老脸一红,好在夜色深沉,看不真切。
…… 天色渐渐明亮。
已经许久没有真正入睡的李玄都缓缓醒来,入目是火红帐幔。
李玄都缓缓转头望去,在自己身旁,秦素面容恬静,嘴角轻轻勾起弧度。
李玄都凝视着这张即是熟悉又似乎陌生的面孔,心神恍惚,仿若置身于梦中。
再有片刻,李玄都察觉出几分不对,看着眼睫毛微微颤动的秦素,忍不住伸手捏住她的鼻子,笑道:“别装睡了。
” 秦素睁开双眼,摇头摆脱他的魔爪之后,把脸缩到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一夜缠绵之后,羞涩又占据了上风。
李玄都开始起身穿衣,提醒道:“新媳妇要去见公婆的,就算我师父和师娘已经不在了,可岳父、岳母还在。
” 秦素用锦被把自己裹成一团,好似一个大号的蚕蛹,故意装作没听见。
不一会儿的功夫,李玄都已经收拾完毕,俯身凑近秦素,打趣道:“你是不是身子乏了?要不我就跟岳父岳母说你今天身子不适?” 秦素被彻底羞红了脸,忍不住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嗔怪道:“都怪你!” 李玄都笑着说道:“都怪我,时候不早了,为夫侍奉你更衣。
秦素没有拒绝,终于从锦被中伸出一双如玉凝脂的手臂。
李玄都眼神柔和。
大登科后小登科,已无遗憾。
终章(一) 李玄都借着大婚的机会,在八景别院召开了道门第一次三十六位真人议事,确定了日后道门的大体框架。
议事决定,将昆仑山作为道门祖庭,重立玉京、玄都、紫府、金阙。
玉京相当于帝京城,玄都相当于内城,紫府相当于皇城,金阙相当于金銮殿。
这无疑是一个浩大工程,不过以道门的人力和财力,将工期分成百年,应该可以负担得起。
议事结束之后,李玄都率领众人重返玉虚峰,结果发现南华道君设下的太虚幻境不知何时已经消散,被困在太虚幻境中的人也随之消失不见。
“玄都紫府”正在与人间重合,就像原本飞在天上的白龙楼船落回地面。
当初道门众人在北邙山上清宫所见的海市蜃楼由虚化实,变成一座真正的城,雄立于昆仑之巅,好似天上宫阙。
众多道门之人无不心潮澎湃,毫无疑问,这是太上显圣,是对道门成为人间正统的认可。
当初天帝和太上道祖相继飞升离世,“玄都紫府”成为了无主之地,道门中人为了“玄都紫府”的归属大起干戈,最终引得正道祖师南华道君出手将“玄都紫府”封闭,由陆吾神负责看管“玄都紫府”,禁止没有机缘之人擅自进入其中。
于是昆仑洞天逐渐成为后世人眼中的传说之地,“昆仑”二字也不再象征着仙境,只是笼统称为道门祖庭。
许多循着典籍记载来到昆仑之人,只见得白雪皑皑,不见半点仙家气象,也只当书中记载是前人故意夸大其词,不过是凭空想象罢了。
当初昆仑洞天因为道门内斗而隐,如今因为道门一统而显,合情合理。
然后陆吾神凭空出现在了李玄都的面前。
仅仅是陆吾神身上逸散的庞大血气,便让天人境大宗师感到呼吸困难,仿佛烈火扑面。
这一刻,所有人都如临大敌,毕竟现在的人间再也凑不齐六位长生之人去围攻陆吾神了,不过陆吾神没有敌意,反而十分友善,向李玄都表达了自己的祝贺,并将“玄都紫府”移交给了李玄都。
李玄都问道:“敢问陆吾神要往何处去?” 人首虎身的陆吾神笑道:“我已功成圆满,即日飞升。
” 李玄都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当年陆吾神被留在人间就是为了守卫帝下之都,如今帝下之都显化人间,那么陆吾神的使命便结束了。
对于陆吾神来说,一直拘束在“玄都紫府”之中,与坐牢无异,如今能够复得自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玄都又问道:“陆吾神飞升之后,原本‘玄都紫府’中的众多伪仙呢?” 陆吾神没有丝毫怜悯道:“化作枯骨,归于尘土。
” 李玄都叹息一声:“没有其他选择吗?” “他们擅入‘玄都紫府’,本就是罪人。
他们并非长生之人,本就是寿尽当死之人,不过是依靠合道于‘玄都紫府’才勉强苟延残喘。
此乃定数,忤逆不得。
”陆吾神摇头道,“至于不该死之人,我已经让他们提前离开‘玄都紫府’。
” 李玄都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兰玄霜、陈眠、纳兰絮等人这才明白,自己等人能够离开“玄都紫府”,并非运气,而是陆吾神网开一面的缘故。
陆吾神的态度格外温和,主动道:“若有想不通之事,都可以问我。
” 李玄都还真有一件事想不通,一指陆吾神身后那座越发真实的雄城,问道:“‘玄都紫府’为何会显化世间?” 陆吾神道:“夫有形者生于无形,则天地安从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
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即时也;太素者,质之始也。
简单而言,从太易到太素,是由虚化实的过程,太易为虚,太素为实,这是人间发展的必然过程。
” “在太易、太初、太始时,人间未定,极容易建造洞天。
时间越早,建造洞天的也就发容易,这便是昆仑洞天如此巨大的缘故,不仅仅是因为太上道祖修为通天。
到了太素时期,建造洞天已经十分困难,洞天的规模最多也就是一城之地。
再往后就是太极时期,洞天规模越来越小,建造越来越难。
” “如今已经是太极时期,人间越发坚固和真实,许多古老的洞天注定难以为继,与人间合为一体是大势所趋,昆仑洞天是第一个与人间合为一体的洞天,不过现在只是落地,还未生根,只有部分昆仑洞天和五行洞天显化人间,其余部分仍旧是洞天的状态,这个转化的过程会持续近千年。
在它之后,其他古老洞天也会相继‘落地’,这个过程又会持续数千年。
” 李玄都听明白了。
打个比方,人间的变化过程就像铸剑。
最初的时候,铁块烧成铁水,水无常态,故而可以随意改变形状,这就是太易时期。
然后铁水开始慢慢冷却,变为固态,不过还未完全冷却,仍旧偏软,可以用铁锤敲打改变形态,这就是太初、太始时期。
再往后,彻底冷却,变为利剑,便很难改变了,若是强行改变,反而会使长剑折断,这就是太素、太极时期。
至于重炼地水火风,再开世界,那就相当于重新把铁剑烧成铁水。
陆吾神的意思是,人间经过数千年的变化,已经彻底“冷却”,从铁水变成了铁剑,形态固定,无法改变,所以人间会越发真实,大道不显,最终走向佛门预言的末法时代,不过那还需要数千年的时间。
李玄都不再多言,表示自己明白。
陆吾神道:“还要大掌教助我一臂之力。
” 说罢,陆吾神化作人身,伸手一指。
李玄都顺着陆吾神的手指方向举目望去,发现在整座城池的最高处,紫霄宫也显化出来,左右两侧分别有一座高高法台,一座紫气萦绕,寓意飞升,正是飞升台,一座青气浩荡,寓意渡劫,是为留仙台。
李玄都皱眉说道:“可‘三宝如意’还要百年时间才能恢复。
” 他下意识地取出“三宝如意”,不由得怔住。
“三宝如意”通体碧绿,顶端呈三朵云纹状,镶嵌有六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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