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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枪打美人台(3/3)

,烟卷儿抽着,茶水里都给放白糖,好不好喝另当别论,只为了摆这个谱儿,就这么大的差别。

而且是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在牢里吃饭可以单开火,或者让城里的各大饭庄子送,鸡鸭鱼肉、烧黄二酒,应时到节的东西应有尽有,睡觉有单独的屋子,冬暖夏凉,新褥子新被,一天到晚有别的囚犯鞍前马后、揉肩捶腿伺候着,比在外边还滋润。

钻天豹身上没钱,外边没人,却在死牢之中足吃足喝逍遥自在,倒也是一桩奇事。

刘横顺不知情由,原来这个贼的脑子转得快,嘴皮子也好使,把他这些年眠花宿柳、奸盗邪淫的勾当,给牢中的犯人狱警们连比画带讲一通胡吹,当真口若悬河,唾沫横飞。

这可了不得了,牢里这些人哪听过这个啊,甭说在这深牢大狱之中,在外边也没处听去,可比正经听书过瘾多了,他们平时又没钱逛窑子,逛过的也就是一回半回,远不及这位阅尽人间春色的钻大爷见多识广,这一下就把众人的腮帮子勾住了,一个个听得眼都直了,嘴角的哈喇子流下来二尺多长。

尤其是那些狱警,成天待在监牢中当看守,不同的就是犯人在里头他们在外头,也不过是一墙之隔,说不好听的也跟坐牢一样,犯人拉屎撒尿他也得闻着。

犯人等到秋后吃个枪子儿一死了之,早死早超生,就算解脱了,他们的差事却没个尽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只要还干这一行,就得成天闷在这儿,薪俸也少得可怜,纵然可以收受贿赂,架不住从上到下层层扒皮,落到他们手上的也就仨瓜俩枣儿,尚且不够养家糊口的,轻易舍不得听书逛窑子,能在大牢中听到这么隔路的新鲜玩意儿太不容易了,开天辟地头一回啊,过了这村,兴许就没了这个店。

俗话说“听书听扣儿,听戏听轴儿”,钻天豹不仅会说,还特别会留扣子,说到关键时刻立即打住,想听个下回分解,就得给他打酒买肉,等他吃美了喝够了再续前言,否则打死他也不往下说。

狱卒们有心来横的,无奈听上瘾了,不往下听心里痒痒,只得凑钱给他买吃买喝,钻天豹倒也不挑,只要有酒有肉,好坏无所谓,羊肠子、牛肉头、猪下水,吃饱了就行,也不用跟其余的犯人挤在一处了,单给了他一间牢房,夜里睡觉,白天盘腿一坐,旁边有狱卒把茶给端过来,也没什么特别好的茶叶,大铜壶沏茶叶末子,只能沏这一次,续不了水,多少有那么点茶味儿,反正比凉水强。

钻天豹喝足了水,清清嗓音用手一拍大腿,这就开书了。

他讲的这套玩意儿,并没得过传授,皆为亲身所历,说起来绘声绘色,可也只会按说书先生的套路来,一上来先来几句定场诗,虽也四六成句,但听着牙碜,上不了台面儿,比方说什么“宽衣解带入罗帷,含羞带笑把灯吹,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叫美”之类的淫诗浪句,书说得更是不堪入耳,腌臜之处说得越细越不嫌细,大小节骨眼儿犄角旮旯没有他说不透的,听不明白的你就问,保准掰开揉碎了给你讲,倒是不怕麻烦。

狱卒牢头们爱听得不得了,个个听得一脸淫笑外带流哈喇子,站着进来,蹲着出去。

用江湖艺人的话说,这叫“把点开活”,看今天来听书的是什么样的人,就说什么样的内容。

那些有本事的说书人,哪怕是同一段书,说法也可以不一样。

比如台上先生说的是《三国》,一看今天来听书的大多是长袍马褂、戴着眼镜,三七分头打着发蜡一丝不乱,跟狗舔的似的,必是文墨之人,那就得往文了说,什么叫三顾茅庐、怎么是舌战群儒,台底下的自然愿意听;听书的如果都一个个拧眉瞪眼,太阳穴鼓着、腮帮子努着,脚踩着板凳、手拿桑皮纸大扇子,扇面上画的不是达摩老祖就是十八罗汉,一看就知道是练过几年把式的,那就得说“关云长五关斩六将,赵子龙血战长坂坡”,多讲两军阵前如何插招换式、大战三百回合,必定可以要下好儿来;倘若来听书的一半都是歪戴帽子斜瞪眼的地痞混混儿,扎了两膀子花,袒胸露怀、撇着个嘴,站没站相坐没坐相,那就多说江湖道义、兄弟手足之类的内容,讲一讲什么叫“宁学桃园三结义,不学瓦岗一炉香”,混混儿们义气为先,这些正对了他们的心思,一个个听得血往上涌,钱也不会少给。

正所谓“一路玩意儿惊动一路的主顾,一路宴席款待一路的宾朋”。

深牢大狱之中哪有什么正经人,连狱卒带犯人个顶个贪淫好色,钻天豹又是采花的淫贼,有的是淫词浪句,还别说夜入民宅奸淫人家大姑娘小媳妇儿这些个案子,仅是他去过的娼窑妓院、秦楼楚馆,没有个一年半载也说不完。

众人虽说是过干瘾,那也听得勾火,认头当大爷一样地供着他,听的时候还满带接下茬儿的,好比钻天豹说天津卫哪个妓院中的哪个姑娘好,有人不服气,告诉他天津卫头牌的花魁那得数彩凤楼的“夜里欢”,那小娘儿们真叫一个骚,从头到脚一身细皮嫩肉,要模样有模样、要手段有手段,多硬的汉子从她屋里出来也得脚软,整个缉拿队进去也得全军覆灭,引得大牢中一阵淫笑。

钻天豹这时候就摇头摆手,告诉他说得不对。

天津卫最好的窑姐不在妓院,而在暗门子中,进来之前他嫖过这么一个,原来是王爷府里的丫鬟,开罪了王爷被卖进暗门子,那可是从小跟格格一起长起来的,天天陪着格格吃、陪着格格睡,主子用剩下的胭脂香粉、穿不了的绫罗绸缎都给她,琴棋书画耳濡目染,也是样样精通,长到十七八岁,出落得头是头脚是脚,皮肤润如美玉、吹弹可破,脸蛋儿上捏一把都能掐出水来,那就跟格格一样,岂是妓院中的庸脂俗粉可比。

众人听得啧啧称奇、心猿意马,魂儿都飞了。

这时候钻天豹话锋一转,说那姑娘好是好,可得分跟哪儿的比,跟江南小班里的比起来,可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那叫云泥之别!江南班子中的姑娘,论模样、论才情,个顶个都称得上极品,堪称色艺双绝,又是吴侬软语,别说摸摸小手了,一开口说话,你这骨头就得酥了。

并且来说,逛班子不比嫖堂子,可不是进屋就脱裤子上炕,首先必须摆莲台,光出得起钱也不成,还得会吟诗作对、附庸风雅,去这么十次二十次的,姑娘见你人有人才、文有文才,又舍得钱财,有这么一脉、上这么一品,和你交上了朋友才肯陪你,否则掏多少钱也不成,连手都摸不着。

如若耍横的,妄想来个“霸王硬上弓”,班子里可有的是打手,准打得你跟烂酸梨似的。

那些姑娘一个个长得倾国倾城、闭月羞花,画中仙女也不过如此。

想当年乾隆爷为什么六下江南呢,一大半是为了她们去的。

钻天豹在死囚牢里就这么给众人“开荤长见识”,而且闲七杂八、有作料有干货,不只管牢的愿意听,牢里的犯人也都跟着过干瘾,更有甚者听得忘了死,上法场这天还惦记,钻爷说的那个小娘儿们后来怎么样了? 8. 钻天豹凭这么多年的“见识”,得以在大牢中足吃足喝,整天三个饱两个倒,热了洗个凉水澡,在牢里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又不用出力干活儿,牢头狱霸没有不捧他的。

到了上法场这一天,其余的犯人一个个皮包骨头,身上挂的还没二两肉,都已经脱了相,他却红光满面、意气风发,比进去之前足足胖了二十斤,又让狱卒牢头们凑钱,给他置办了一身行头,按戏台上的绿林英雄扮上,臭不要脸的头上还顶了一朵“守正戒淫花”,趾高气扬,意气风发。

挤在万民中看枪毙钻天豹的刘横顺越看越气,这个淫贼的脸皮得有多厚?割下一块当后鞋掌,够磨两年半的! 钻天豹是行走江湖的飞贼亡命徒,怕死也不敢作这么多案子了,作过一次案就不怕再作一次,作多少案子也只死一回,案子越多越够本儿,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上法场这条路上,他得抖够了威风。

一街两巷的百姓分不清哪个是淫贼钻天豹,瞧见上法场的犯人中有这么一位,打扮得跟台上唱戏的一样,一边蹚脚镣一边连说带唱,视死如归、大义凛然,还以为是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绿林英雄,不由得纷纷叫好。

不过来到法场之上,谁也逃不过挨上一枪。

到了时辰,死囚们均被五花大绑,蒙上眼罩,摁在美人台上一字排开跪好了,有的哭天抢地,有的屎尿齐流,有的抖成了一团,走到这一步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小刘庄砖瓦场周围,看杀人的老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挤成了密不透风的人墙。

有当官的先来宣读犯人的罪状,告诉在场看热闹的老百姓因何枪毙这些人。

正当此时,东边的人群如潮水般往两旁退开,当中让出一条道路,前有一面铜锣开道,敲得惊天动地,后面跟着一队人马,原来是执法队开枪杀人的刽子手到了。

为首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身穿军装,脚踩马靴,肩挂丝带,系到脖子根儿的铜纽扣闪闪发光,左右斜挎皮枪套,真得说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十几个小学徒紧紧跟随在后,一个个梗着脖子,拧眉瞪眼阔步向前。

这位是谁呢?说开天地怕、道破鬼神惊,九河下梢头一把金枪,天津卫人称“神枪手陈疤瘌眼”。

当真是鼎鼎大名、如雷贯耳,没见过的也听说过。

据说这位陈爷早年在军阀部队当兵,冲锋陷阵之际让子弹崩伤了一只眼,眼珠子虽然保住了,但那只眼却再也看不见东西,并且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使人不敢直视。

陈爷却有个艮劲儿,只有一只眼正好练准头儿,省得再睁一目眇一目了,从此下了二五更的功夫,本来枪法就好,再铆足了劲这么一练,那真叫指哪儿打哪儿,说打左鼻子眼儿,一枪下去右鼻子眼儿保证是囫囵个儿的。

当年上阵杀敌打洋人,陈爷是一枪打俩,从没失过手。

后来解甲归田,当上了行刑队开枪执法的刽子手,负责枪毙犯人,可不论怎么改朝换代,总是穿那身旧军装,收拾得整齐利落。

老百姓给他喝了一个“神枪”的名号,在天津卫占了一绝。

枪毙虽然不比前朝的砍头那么多规矩,门道可也不少,这里边有偷手,能敛外财。

好比说挨枪子儿的这位,家里把钱给到了陈爷,开枪的时候,手里就留了分寸,一枪出去打个对穿,脑袋上只有一个窟窿眼儿,死得快不受罪,尸首也完整,易于苦主收殓。

如若赶上十恶不赦之徒,又不曾给过人情,那就过过手瘾,顺便也让老百姓开开眼,找准了位置一枪打下去,头崩脑碎,脑浆子溅出一丈开外,来一个“万朵桃花开”。

陈疤瘌眼带队一进小刘庄法场,人群炸雷也似叫起好来。

陈疤瘌眼见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儿这么捧他,心里也挺高兴,脸上却不动声色,坐在马上向四周抱拳拱手。

有好事之辈挤上前来对陈疤瘌眼说:“陈爷,您今天恁么的也得亮亮绝活儿啊。

” 陈疤瘌眼应了一句:“各位瞧好儿。

” 周围有人起哄:“陈爷,把您的金枪掏出来,让大家伙儿见识见识!” 旁边的就说了:“金枪是随便往外掏的吗,掏出来就得要人命,要不拿你试试枪?” 陈疤瘌眼哈哈一笑,抖了抖手中的丝缰,催马带队穿过人群,来至美人台前。

旁人下马都是身子往前探,右腿往后跨过马屁股这么下来,陈疤瘌眼不同,腰板挺得笔直,右腿往前抬,越过马首,双腿一并,直溜溜蹦下来,磕膝盖不打弯,绝对的潇洒。

小徒弟立刻跑过去,接过缰绳把马牵到一旁拴好。

陈疤瘌眼整了整衣襟,拽了拽袖子,摘下皮手套掸去身上的尘土,俩靴子马刺碰马刺,“咔嚓”一声给监刑的长官立正敬礼,交接大令拔出手枪。

这支枪了不得,德国造的镜面驳壳枪,长瞄二十响,满带烧蓝,足够九成新,乌黑锃亮泛蓝光,闷机连发通天挡,双凤胡椒眼儿,还是胶线抓把儿。

在法场上开一枪上一次子弹,如果没给够好处或罪大恶极的犯人,子弹头用小钢锯锉出十字花来,打到身上可不是一个眼儿,一下一个大血窟窿。

执法官念罢一个人的案由,他就开枪崩一个。

小刘庄砖瓦场是片荒地,地势低洼,当中有个土台子,一尺多高,唤作“美人台”,取销魂之意,名字好听,却真是要人命的地方,不知在这儿处决过多少人了,脚底下的土和别处颜色不同,已经让血浸透了。

民间传言“家里有伤寒痨病的,在美人台上抓一把土,回去连同香灰吃下,就不会再咳嗽了”。

要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噎死了还咳嗽,那就诈尸了。

当天的美人台上,钻天豹的案子最重,所以他是最后一个等待枪决的,当官的念完了他的案由,下令枪毙。

许多看热闹的老百姓这才知道,此人是一夜奸杀五个黄花闺女的淫贼钻天豹,都恨得牙根儿痒痒,不少人往地上吐唾沫,后悔之前给他叫了好。

闺女被他奸杀的那五家人,连同在场看热闹的,为了一解心头之恨,争相给陈疤瘌眼掏钱,让陈爷万万不可便宜了这个淫贼。

陈疤瘌眼收了不少钱,也知道老百姓最痛恨淫人妻女的恶贼,把之前枪毙犯人使用的镜面匣子插入皮套,“吧嗒”一声锁上铜扣,过去跟当官的嘀咕了几句,不慌不忙走到钻天豹跟前,“刺啦”一下,扯去贼人脸上的眼罩,把钻天豹这张脸亮出来,好让围观的老百姓看清楚了。

他一招手把几个小徒弟叫过来,递上两个挂了粗麻绳的钢钩。

这俩大钩子跟初一的月牙儿相似,又尖又长,锋利无比,泛起阵阵寒光,太阳光底下直晃人的二目,看得人脊梁骨冒凉气。

还没等钻天豹明白过什么意思来,陈疤瘌眼手起钩落,一边一个穿进了钻天豹的锁骨。

这一招是过去对付飞贼、重犯的手段,如今很少有人再用,虽说只伤及皮肉,但是穿了锁骨,贼人的本领再大也施展不出。

钻天豹刚才还是昂首阔步,一脸的大义凛然,这两枚钩子一穿进去,疼得他嘴里直学驴叫唤,哎呦呦一阵骂娘,咬牙切齿,怒瞪陈疤瘌眼,引得围观人群起哄叫好。

陈爷听见有人喝彩,不理会钻天豹怎么瞪眼如何骂娘,转过头来对众人拱手致意,又命小学徒的把钻天豹挂在一根木头柱子上。

几个徒弟答应一声,如狼似虎冲上前去,打掉他头上的守正戒淫花,拔下英雄胆,拽住钢钩后面的麻绳,拖死狗似的把钻天豹拽到柱子下边,地上留下两条血道子。

把个钻天豹给疼得,话都说不出来,光会叫唤了。

这根木头柱子一人多高、一抱多粗,一大截埋在美人台中,底下绑了三根“抱柱”,顶端有一个铁环,年深日久已然变成了深红色,也分不清是锈迹还是血污,当学徒的将两条绳子穿过去绑定,甩下来绳子头儿捆在木桩子上。

这几个半大小子本就是歪毛儿淘气儿,枪法还没练出来,坏招可全会,绑绳子的尺寸恰到好处,钻天豹的罪可受大了,上不去下不来,踮起脚尖刚刚能够得着地,肩膀上的钩子越挣越深,磨得骨头吱吱作响,疼彻了心肺,口中一个劲儿地叫骂,爹娘祖奶奶,什么难听骂什么。

陈疤瘌眼听到钻天豹嘴里不干不净,上前伸手一扯绳子,把个钻天豹疼得龇牙咧嘴,全身直哆嗦,黄豆大的汗珠子连成串往下掉,再想骂可骂不出来了,只会吸溜凉气儿了。

陈疤瘌眼嘿嘿一笑:“钻爷,今天是我陈疤瘌眼送你上路,对你的案由,咱也略有耳闻,只因你把案子做到这儿了,如今免不了一死抵偿。

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陈某开枪执法乃奉命行事,下手之时若有个轻重缓急,可别怪我伺候不周。

”旧时法场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是砍头还是枪毙,行刑的刽子手不能与犯人交谈,更不能报自己的名姓,还别说是杀人,屠宰牲口也是如此,以免阴魂不散,恶灵缠腿。

但是陈疤瘌眼行伍出身,两军阵前杀人如麻,他可不信这一套,况且他的枪是国家法度,杀恶人即是善举,从来不怕犯人得知他的名号,知道了更好,到了阎王殿上也可以替他陈疤瘌眼扬名。

陈疤瘌眼说完话,背对钻天豹走出十步,一转身从腰中掏出另一支勃朗宁手枪。

这支手枪真漂亮,枪身侧面有轧花的图案,象牙枪柄上镶嵌宝石,两边均雕飞马,枪口上还有滚花,陈疤瘌眼一向视如珍宝,轻易舍不得拿出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知道陈疤瘌眼这是金枪,枪不是金的,枪法却值金子,这一下有热闹可瞧了!陈疤瘌眼枪毙别的犯人只走三步,头都不回甩手一枪就了结了,枪毙钻天豹却走到十步开外,脸对脸地开枪,金枪陈疤瘌眼那是何等名号,这必定是要亮绝活儿,今天这趟红差没白看!围观的人群一时间喧声四起,拼了命地起哄叫好。

陈爷也是外面儿人,老百姓这么给面子,当然得卖派一下,高声冲人群喊道:“老少爷们儿,咱这头一枪打哪儿?” 此话一出,木头柱子上的钻天豹心说完了,甭问,这是有人花了钱了,不想让我死个痛快,要一点一点弄死我,这都赶上老时年间的万剐凌迟了,两片黄连一锅煮——除了苦还是苦,本以为挨上一枪一死了之,想不到不止一枪!此贼心下惊骇万状,却寻思也不过多挨上几枪,何不能忍此须臾?因此仍在嘴上逞强,他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扳倒葫芦洒了油——豁出去了,梗着脖子骂道:“我去你妈的,你个挨千刀的老王八蛋,敢不敢给钻爷我来个快当的?” 陈疤瘌眼一抬头,眼角眉梢挤出一抹瘆人的邪笑:“钻爷,您了省点力气,咱这一时半会儿的完不了,你爹一声妈一声的不嫌累吗?” 他这话一出口,吓得钻天豹真魂都飞了,简直不敢细琢磨,一时半会儿完不了是什么意思?便在此时,只听周围有人高喊了一声:“打左耳朵。

”陈疤瘌眼瞄都不瞄,抬手就是一枪,再看对面的钻天豹,“哎呦”一声,疼得全身一抖,左耳多了一个窟窿眼儿,往下流血、往上冒烟。

老百姓一看陈爷的枪法神了,看都不看抬手就打,指哪儿打哪儿,分毫不差,顿时彩声如雷,光叫好都不解恨了,有人带着烟卷儿,点上一根递上前来。

陈疤瘌眼接在手中道了一个“谢”字,站在原地抽了两口,一边吐烟圈一边问:“二一枪打哪儿?”又有人喊道:“右耳朵!”陈爷点了点头,抬手又是一枪,弹无虚发,正中钻天豹的右耳。

接下来陈疤瘌眼问一句打一枪,打一枪人群便喝一声好,那边钻天豹就惨叫一声,其间有人送烟送茶,还有送点心的,许多有钱人买卖大户,都给送花红犒赏,一把一把的银元摆在美人台上,这都是额外的犒劳。

陈爷谈笑自若、不紧不慢,打顺手了还来个花样,什么叫苏秦背剑、怎么叫张飞蹁马,右手打累了换左手,两只手都有准头儿,枪在手里颠过来倒过去上下翻飞,看得在场的众人眼花缭乱、目瞪口呆,前八百年、后五百载也没见过这么玩枪的,都玩出花儿来了!前前后后一共打了七十六枪才把钻天豹正了法,最后一枪挑了淫贼的天灵盖,脑浆子洒了一地。

飞贼钻天豹在美人台上挨了陈疤瘌眼七十六枪,打得跟马蜂窝一样,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出囫囵个儿的地方了。

陈爷手底下有分寸,前七十五枪绕过要害,给钻天豹留了一口气儿,打完最后一枪才真正死透了。

围观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活该这个淫贼,落得如此下场,正是“人生自古皆有死,这回死得不好看”。

钻天豹不是本地人,又恶贯满盈、死有余辜,尸首扔在法场之上,没有苦主收殓。

此时就见打法场外走进一个老道,这个老道长得太老道了,头盘发髻、须长过胸,卧蚕眉、伏羲眼,脸色青中透灰,赛过蟹盖,手持拂尘、背负木剑、头顶道冠、身穿道袍,一派仙风道骨。

只见他手摇一个铜铃,让抬埋队的人把钻天豹的尸首收殓了,打飞的天灵盖也给捡了回来,凑到一块儿用草席子裹住,抬到小木头车上,一路推去了西关外的白骨塔。

这一去不要紧,天津城可就闹开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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