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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解决不了。
姚汝能和檀棋痛苦地闭上眼睛,眼看克服了重重困难,居然坏在了最后一步,真是功败垂成。
崔器觉得对方差不多要束手就擒,动作缓了下来。
他突然注意到张小敬的唇边,居然露出一抹狞笑,心知不好。
这家伙一露出这样的笑容,必然有事发生。
崔器急忙后退,以防他暴起发难。
谁知张小敬压根没去追击,而是站在原地,用更大的嗓门吼道:“旅贲军劫狱!!” 崔器脸色“唰”地就变了。
他身披旅贲军甲,而张小敬穿的是右骁卫的常服,那些右骁卫士兵第一反应会帮谁,根本不用想。
崔器急忙回头,要开口解释,可整件事太复杂,两三句话讲不清楚。
那些士兵哪管这些,上来三四个人就把崔器给按住了。
张小敬三人趁机越过他们,朝重门跑去。
崔器不敢反抗,只能反复嚷着那个人是冒充的。
终于有士兵听出不对,想拦住张小敬问个究竟,谁知张小敬右手一扬,一大片白石灰粉漫天飞舞,附近的几个士兵痛苦不堪地捂住眼睛蹲了下去。
这是在库房墙角刮下来的石灰粉,张小敬临走前弄了一包揣在怀里,果然派上了用场。
姚汝能站在一旁看着,觉得张小敬简直就是妖人,每到绝境,总能从匪夷所思的角度突破。
他甚至怀疑,就算不用他和檀棋冒险进来,这家伙一样有办法脱逃。
趁着这个难得的空当,三人硬生生突破了重围,发足狂奔。
檀棋跑在最前,她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用力跑过,肺里几乎要炸开来。
前方重门已经在望,门上悬挂的弓矢也看得清楚。
不过十几步距离,再无任何阻碍。
她调动出全部力气,第一个冲出重门,可在下一个瞬间,却一下呆立在原地。
后面姚汝能和张小敬刹不住脚,差点撞到她的背上。
他们两人没有问她为何突然停步,因为眼前已经有了答案。
卫署外面,几十骑豹骑飞驰而至,黑压压的一片如同阴云席卷,密集低沉的马蹄声敲击着地面。
他们三个冲出重门的瞬间,豹骑也刚好冲过来。
这些训练有素的骑兵迅速勒住缰绳,把重门围成一个半圆。
马腿林立,长刀高擎,还有拉紧弓弦的声音从后排传来。
他们三个背靠重门而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算张小敬是天王转世,面对这种阵容也没任何办法。
檀棋浑身发抖,双腿几乎站不住。
她不惧牺牲,可在距离成功最近的地方死去,却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张小敬伸出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这次檀棋没有躲闪,他的手掌十分炽热,热力一直透入檀棋的身体,把恐惧一点点化掉。
“刚才在牢房里,在下说话唐突,还请姑娘恕罪则个。
”大敌当前,张小敬却说了这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挑这么一个时机道歉,檀棋一时不知该原谅他,还是骂回去。
在他们身后,崔器和守卫们从卫署里气急败坏地赶出来,一看豹骑把张小敬堵在了门口,大喜过望。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危险的家伙重获自由。
现在豹骑云集,说明将军亲至,那家伙肯定跑不了了。
他掂着一副缚索,心里琢磨着怎么把张小敬牢牢按住,可转念一想,这会不会抢了将军的风头?又犹豫着把缚索放下,看看形势再说。
就在这时,半圆中间的骑兵“唰”地分开两侧,一位身材高大、器宇轩昂的方面将军缓缓骑马走了过来,他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不急不慢地一直走到重门前才停住。
姚汝能认出来,这正是右骁卫将军甘守诚。
甘守诚的坐骑是来自西域的神骏,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三个瓮中的猎物,并没有立刻下令拘捕。
他玩着手里的鞭梢,双眼从这几个人的脸部扫到脚面,再扫到重门,眼神里忽然透着几丝遗憾——那种让猎物在开弓前的一瞬间跑掉的遗憾。
卫署后头的黑烟越发浓重,甘守诚却在马上陷入沉思。
重门前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没人知道这位被烧了卫署的将军,会如何处置这些凶徒,大家都在等待。
终于,甘守诚缓缓抬起了右手,面无表情。
豹骑们知道将军要发布命令了,马蹄一阵躁动。
甘守诚的手没有用力挥下,而是向两侧快速地扇动。
这是一个明白无误的命令:让路。
骑兵们不解其意,但军令如山,他们立刻让出了一条向外的通道。
无论是张小敬等三人还是崔器,都不知将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甘守诚无意解释,他再一次重复了手势,然后把目光转向皇城之外的一个方向,冷冷地哼了一声。
姚汝能最先反应过来,那是靖安司距离皇城最近的一处望楼。
如梦初醒的张小敬搀扶起瘫软的檀棋,和姚汝能一起沿着通道离开。
两边的骑兵虎视眈眈,只要主帅一下令,他们就会把这三个凶徒撕成碎片。
可惜一直到他们彻底离开视线,将军都没做任何表示。
崔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挥舞着手臂,以为将军的命令发错了。
可任凭他如何催促,右骁卫的士兵都无动于衷。
崔器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从今天早上开始,一直在做错误的决定,持续至今。
甘守诚的目光在这个可怜虫身上停留片刻,淡淡地下了一道命令。
崔器一阵错愕,脸上浮现出说不出是欣喜还是震惊的表情。
王韫秀觉得这一天简直糟透了。
她先遭遇了一场车祸,然后被人挟持着到处跑,还有个凶恶的家伙试图要杀自己。
如今她像垃圾一样被扔在这肮脏的柴房之中,双手被紧缚,嘴里还被无礼地塞进一个麻核。
王韫秀在心里已经诅咒了无数次,这些天杀的虫狗到底是谁?他们不知道我是王忠嗣的女儿吗? 不幸的是,看起来他们确实不知道。
柴房里一直没人来,她也喊不出声音,只能这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地板很凉,王韫秀的身子很快就冻得瑟瑟发抖,细嫩的手腕被绳子磨得生疼,车祸的后遗症让脑袋晕乎乎的。
她从未受过这种委屈,挣扎了一阵,筋疲力尽,转而默默流泪,很快眼泪也流干了,只好一脸呆滞地望着房梁,祈望噩梦快快醒来。
就在王韫秀觉得自己油尽灯枯时,门板一响,有人走进了柴房。
她勉强抬起头,眼前是一张陌生的方脸,额头很大,面白须短,穿着一袭官样青袍。
王韫秀记得在自己家里,经常见到这样穿着的人来往,每一个都对父亲毕恭毕敬。
这样的下等人,也敢对我无礼?一团怒气在王韫秀的胸中蓄积。
她认定眼前这家伙就是始作俑者,怒气冲冲地想要开口怒骂,可麻核却牢牢地阻挡在口中,无数话语,都化为呜呜的杂音。
这人没有靠近,只是盯着王韫秀端详了一阵,然后做了个奇怪的举动——转身把门给关上了。
王韫秀心里“咯噔”一声,他想做什么? 元载把门关好,回过身来,把视线再度放在眼前这女子身上,脑子在飞速运转着。
他对奢侈品有着天然的直觉,一进门就注意到:这个女人脸颊上贴的是绞银翠钿。
花钿本身的材质并不算贵重,但能把细银绞出翠鸟羽毛的质感,这手艺起码得值几十匹细绫布;而她头上那凤尾楠木簪,造型虽朴素,但那木质纹理如一根根黄金丝线,匀称紧凑,一望便知是上品金丝楠木。
这两样东西落在凡夫俗子眼中,或许只是“值钱”二字。
可在元载这样的内行人眼中,却能从细处品出上品门第的气度。
一个香铺老板的女儿,穿金戴银有可能,但绝不可能拥有这样的饰品。
元载趋身过去,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说声“告罪”,轻轻启开王韫秀的双唇,温柔地把麻核取出来。
下一个瞬间,愤怒至极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滚出: “狗杀材!我让我爹把你们的狗头都砍下来!” “果然……”元载在心里暗道,这等颐指气使的口吻,哪里是平民百姓家养出来的。
他不急不躁地问道:“敢问令尊名讳?” 王韫秀冷笑:“云麾将军的名字,你的耳朵也配听?” 一听这个,元载倒吸一口凉气。
云麾将军是武阶散官里的从三品,四位大将军之下最高的位阶。
整个长安,不,整个大唐能有这头衔的人,不超二十人,个个不是重臣就是显贵。
封大伦的手下,肯定是抓错人了。
不光是抓错了,而且还抓回一个烫手山芋。
估计封大伦自己还没查看过,不然早该发现这个致命错误。
云麾将军的家眷也敢绑架,十个熊火帮都不够死! 元载不禁对封大伦有些怨恨。
他犯下大错,怎么把我也牵扯进来!这女人已经认定自己与熊火帮合谋。
看她的脾气,不太会听解释,一旦放回去,只怕会疯狂报复——我他妈可是什么都没干啊!真是无妄之灾啊! 幸亏元载刚才当机立断,一发现身份有疑,先把门关上了,留下了一丝转圜的余地。
按照常理,元载应该赶紧告诉封大伦,让他立刻放人,赔礼道歉……可元载意识到,这对自己并不利。
他的脑子在飞速盘算,怎样从这个险恶的局面脱身,甚至说,有没有可能反手榨出点好处来? 元载出身寒微,他笃信一句箴言:“功名苦后显,富贵险中求。
”局面越险,富贵越多,全看有无胆识去搏。
他靠着对机遇的极度敏感和执着,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这些思绪说来冗长,其实只在元载脑子里转了一瞬。
他思忖既定,俯身对王韫秀脸色一沉,低声喝道:“闭嘴!” 王韫秀不由得怔住。
从小到大,可从来没人敢对她这么讲话。
她正要发作,元载强横地伸出手,捂住她的嘴:“你想不想活着出去?想不想再见令尊?”王韫秀的眼神一愣,赶紧点头。
元载这才松开手,语气严重:“你如今身陷极度险境,只有我能救你出去!听懂了吗?重复一遍!” 王韫秀哪里肯听,拼命摇头。
元载嘿然冷笑,起身作势要走。
她吓得连忙喊道:“我说,我说!”元载回来,冷冷望着她不吭声。
王韫秀生怕这最后的机会溜走,勉强小声地重复了一遍:“只有你能救我出去……”最后一个音微微上挑,带着疑惑。
元载暗自松了一口气。
王韫秀是个大小姐的骄纵脾气,只能用更强硬的口气顶回去。
她肯复述自己的话,说明这个策略已经初步奏效。
他用指头夹住麻核,重新塞回她嘴里:“听着,接下来,我要的是绝对服从。
如果你有一次违背,我就立刻离开。
如果你同意,就点点头。
” 王韫秀别无选择,只好同意。
“放心吧,你今日遇到我元载,便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
”元载斩钉截铁地说道。
王韫秀的身子停止了发抖,经历了这么多折磨之后,她的精神几近崩溃,陡然听到这样的话,不啻天籁。
恍惚中,她感觉这人说话的口吻,好似父亲一般,全是命令语式,无比强硬,却又带着深深的关切。
安抚好了王韫秀,元载起身重新拉开门,迎面封大伦正往门里头迈。
元载阴沉着脸拦住他:“封主事,你我的祸事来了。
” 封大伦一愣,不知他何出此言。
元载侧过半个身子:“你看看,这是闻染吗?”封大伦探头一看,脸色一变。
屋子里躺倒的那个女人,和闻染居然半分不像。
元载又道:“你再仔细看看。
” 封大伦也是个见惯奢华的人,扫过几眼,立刻认出那银花钿和楠木簪子的不凡之处,脸色登时铁青。
元载打了个手势,让他出来说话。
封大伦赶紧倒退出来,把门关好。
几个小混混凑过来,却被封大伦一人一脚狠狠踹倒。
这些遭瘟的蠢材,肯定是中途弄丢了闻染,不知绑来了谁家女眷充数!他正要喝问详情,元载在一旁冷冷道:“封主事,先别管这些,得想想该怎么补救才是。
” 封大伦的额头沁出汗水,忙不迭地解释:“我现在就去问清楚,赶紧把她放走……” “如果你真这么做,可就真是大祸临头了。
” 封大伦也是聪明人,只消元载一点,立刻就明白其中利害。
长安城里那些贵人家眷,可从来不懂什么仁恕之道。
前脚放回去,后脚私兵就赶围过来。
永王生性凉薄,可不会对他施以援手。
前有张小敬逍遥法外,后有贵人虎视眈眈,封大伦觉得今天真是糟透了。
“要不……灭口?”封大伦忽然想到这个可能,脱口而出。
元载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这黑帮老大好歹也是九品官印在腰,怎么考虑事情全是盗匪的路数? 他拍拍封大伦肩膀:“封兄莫要孟浪,灭口是断然不能的。
在下想到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既能收拾掉那个张小敬,遂了你的心愿,也能把这个烫手山芋顺顺当当送出去,全无后患。
”说完之后,他眯起眼睛,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元载已经盘算清楚了,要牢牢把握住这次机会,玩一局大的。
玩得好,这将成为他仕途目前最大的一次机遇。
封大伦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大喜过望:“元老弟,敢以教我!”元载道:“若行此计,你须得把去年张小敬那案子如实告诉我,一五一十,不得有半点隐瞒。
” “呃……那元老弟能保证万无一失?” “绝不会失望。
”元载笑了,笑声里充满自信。
封大伦没留意,元载并没说主语是谁。
张小敬、檀棋、姚汝能三人离开皇城之后,立刻赶回光德坊。
每个人都是满腹疑惑,一路上都没有任何交谈。
此时临近灯会,街上的气氛已十分浓烈。
在光德怀远街口,刚才冲突的现场已经打扫一空,现在被几个龟兹戏子所占据,箜篌调高,琵琶声亮,周围聚拢了一大群看热闹的民众,载歌载舞。
不久前的那次骚乱,只是短暂地打断了一下居民们的兴致,就像一个落入水中的墨点,一下子便被稀释无形,了无痕迹。
他们穿过人群,走到光德坊的坊门口,发现徐宾正斜靠在坊门旁的旗杆,朝这边张望。
徐宾一看到张小敬,惊喜莫名,冲过去搀住他的胳膊,脸上的褶皱都快激动得抖下来了。
他们离开皇城的动静,显然已被望楼传回了靖安司。
徐宾第一时间跑出来迎接老友。
张小敬双手用力拍了一下好朋友的肩膀:“老徐你在司中等候便是,何必在坊门迎候?”徐宾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一个手势:“嘘,我是专门来等你们的,哎哎,随我来。
” 看他那神神秘秘的样子,似乎有机密之事要商谈。
姚汝能道:“那我先搀檀棋姑娘回司中,你们私谈。
”徐宾晃了晃脑袋:“你们两个也一起去……哎哎!”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一拍脑袋,赶紧闭嘴,催促着快走吧。
在半路上,张小敬扯住他的袖子:“友德,你先告诉我,王韫秀找到了吗?”他一直惦记着闻染,她阴错阳差被突厥人当成王韫秀挟持走,至今下落不明。
徐宾摇摇头,说李司丞把它列为第一要务,靖安司发动大批干员去搜寻,可至今还没任何好消息。
“不过也没任何坏消息,没人找到尸体。
”徐宾只能如此宽慰道。
光德坊内除了京兆府的公廨之外,还有慈悲寺、常法寺、胜光寺等庙宇,分布在坊中四角,可谓是佛法缭绕。
徐宾带着他们七绕八转,最后绕到了位于十字街东北的慈悲寺。
这个慈悲寺颇有来历。
在隋末,有一个叫昙献的西域僧侣每日在此救济穷人。
后来高祖定鼎,感于善行,为他立下此寺,以“慈悲”为名。
所以慈悲寺的大门常年敞开,逢年过节都会施粥赐食,门口常聚有破落穷困的百姓。
今日上元节,慈悲寺门前例行分发素油子。
这是上元节长安必备的小食,用湿面搓成球,入油煎炸,香味十足。
许多居民早早就等在这里,几个知客僧站在台阶上维持秩序,暂时不允许游人入寺。
为首的僧人看到徐宾,口宣一声佛号,什么都没问直接放行。
张小敬心中一动,看来徐宾早有准备,不像是临时起意。
他们穿过寺门,越过钟楼鼓楼,从大雄宝殿的西边绕至侧院。
在与漕渠相连的莲花放生池旁边,立着一处简陋的禅院草庐。
草庐后头槐树林立,颇为幽静,槐树林后隐约可见一道青砖矮墙。
张小敬计算了一下方位,发现这墙的另外一侧,应该就是靖安司的大殿所在。
靖安司用的是孙思邈的旧宅,恰好与慈悲寺一墙之隔。
这可真是奇怪,徐宾绕这么一个圈子,到底是要做什么? 徐宾没做解释,只是弓着腰,一直催促走快些。
待得他们走近草庐,看到一个人站在放生池边,负手而立。
“公子。
” 最先叫出声的是檀棋。
她怀着满腔委屈,眼睛湿润起来。
可她很快收住了眼泪,惊讶地发现,短短半个时辰没见,李泌像是变了一个人:面色苍白,双目血丝密布,眉间的皱纹又多了几道,像是用刀刻上去的,既深且长。
这副模样,大概只有一夜愁白头的伍子胥可比。
檀棋知道公子压力大,可究竟什么样的压力,能让他迅速变成这样?她心中一痛,正要开口,李泌一抬手,示意她先不要作声,把视线转向张小敬: “甘守诚怎么放你们走的?” 张小敬把现场情况描述了一下,李泌眯起眼睛:“张都尉你不愧是五尊阎罗,连右骁卫都敢一把火烧掉。
” 张小敬笑了笑:“未能报答朝廷对在下的恩情万一。
” 檀棋脸色一变,这登徒子的话近乎谋反了。
她看向公子,李泌却没有任何反应,一挥手,示意几人进入草庐。
檀棋感觉,公子的锋芒似乎有些涣散,有气无力,仿佛刚刚经历了一件极为艰难的磨难。
草庐里只有一个坐榻和几个蒲团,藤架上搁着几本佛典。
在草庐正中的位置,摆着一台三阶水漏,一看就是刚搬过来的,正好遮挡住了后头的一尊卢舍那法像。
几人跪定,都不说话,每个人都等着李泌的解释。
李泌负手站在窗外,有意让自己的脸避开其他人视线:“我适才找到了甘守诚,跟他打了一个赌。
若他赶回卫署时,你们还在重门之内,那任凭他处置;若你们已出重门——哪怕只迈出一步,他也不得做任何追究。
” 张小敬听得明白,这还是和那封拘押文书有关。
文书里既然没提人犯的明确名字,那么便成了一柄双刃剑:右骁卫捉了人,可以不认;但如果人跑了,他们也没法去追。
这其中的分界线,恰好就在右骁卫的重门。
重门之内,卫署为大;重门之外,便与卫署无关了。
可是甘守诚并不是好相与的,他既然要讨好李林甫,又怎么愿意跟靖安司打这么一个赌呢? “你是怎么说服他的?”张小敬问。
李泌看着窗外,长长叹息一声:“不是我,是贺监。
” 张小敬独眼一眯:“咦?他居然肯答应帮忙?” 李泌道:“我刚才去拜见贺监。
贺监听说右骁卫私自扣留功臣,气得病症发作,当场不省人事。
我和他的养子贺东,去找甘守诚讨说法。
” 他简单地讲述了一下之前与贺监的会面过程,在场的人俱是一惊。
贺监已是八十六岁,这么一气,只怕八成性命不保。
可再仔细一想——虽则这么说有些不恭——贺知章的病发,比他本身出面更有效果。
要知道,天子十天前还专门为老人设帐送行,圣眷深重。
若天子听说贺知章被甘守诚的鲁莽活活气死,发下雷霆之怒,一个区区右骁卫将军可接不住。
甘守诚和张小敬没有深仇大恨,只是卖李相一个人情罢了。
为了这点利益,他可不愿意去扛害死贺知章的黑锅。
所以在李泌咄咄逼人之势下,外加贺知章的儿子在旁边相助,甘守诚终于不情愿地做出了让步。
此事说来简单,其中钩心斗角之处,也是极耗心神。
李泌的手指捏紧衣角,喃喃说了一句突兀的话:“自古华山,只有一条路。
” 檀棋、姚汝能听到这里,无不抚膺叹息。
他们冒着风险潜入卫署,已做好了孤立无援的准备,原来李泌也一直在外头奔走,从未放弃。
两边拼尽全力,才奇迹般地把张小敬捞了出来。
可张小敬为何不能回靖安司呢? 李泌啧了一声,露出一脸不屑:“甘守诚吃了这个瘪,可不太甘心。
他放出话去,不许张小敬你公开出现在靖安司,否则他会以钦犯之名再次将你拘押——真是小家子气。
所以我只能找慈悲寺住持,寻了个与靖安司一墙之隔的草庐,徐宾会暂时负责两边联络。
” “反正张都尉没什么机会留在草庐里,权当哄甘将军消气了。
”姚汝能摩挲着蒲团,讽刺地说。
一想到堂堂右骁卫将军为了挽回颜面,像小孩子一样耍无赖,众人都笑起来,气氛总算轻松了一点。
张小敬没有笑,他以肘支膝,手托着下巴正陷入沉思。
他不是在想突厥人,而是在想李泌。
张小敬当不良帅时,经手了太多案子,听了太多供词。
李泌这一番叙述,其中矛盾抵牾之处甚多。
贺知章一直反对用张小敬,怎么会因为这件事而气得晕厥呢?当时在屋子里的只有李泌与贺知章,贺知章突然病发,然后李泌出来宣称是右骁卫气坏了老人,从头到尾,只有李泌一个人的说辞。
贺知章真正病发的原因是什么?在那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古华山一条路,如果想上去,就得有觉悟排除掉一切障碍。
这是什么意思? 张小敬盯着李泌充满血丝的双眼,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办案,有些事,不必弄得太明白。
于是张小敬双手抱拳:“李司丞曾言,不惜一切代价阻止突厥人,果然是言出必践。
” 李泌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没多做解释,淡淡反问道:“不知张都尉是否也仍像当初承诺的那样?” “自然,否则也不会回来了。
”张小敬道,“朝廷是朝廷,百姓是百姓。
”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神里都看到一些东西,心照不宣。
禅院之外,忽然有鸟鸣响起,两人同时呵呵苦笑起来。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
我们已经浪费半个时辰在蠢材身上,说正事吧。
”李泌敲敲榻边,其他几个人连忙把身子挺直。
他把关于猛火雷数量的疑问,尽数说与张小敬。
张小敬点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我从河里爬出来时,本来就想提醒李司丞这一点——从货栈规模来看,突厥人掌握的猛火雷数量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他们一定还有一个更大的计划,正在实行。
” 李泌看了眼徐宾,徐宾连忙起身道:“哎哎,今天街上的人实在太多,光是东、西二市附近就有几百辆畜力和人力车,全城街道的车子数量不下万辆。
光靠望楼,根本不可能追踪到突厥人运送猛火雷的板车。
如今又被……哎,被右骁卫耽搁了半个多时辰,只怕,只怕已经运到了他们想要的地方。
”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李司丞可曾觉察?”张小敬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我总有一种感觉,突厥狼卫背后,还有其他人。
”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草原上的可汗,还用你说!”草庐里人少,檀棋也变得大胆起来。
张小敬却摇摇头:“不,我是说在这长安城内。
”他用指头在蒲团前的灰尘里画了几道:“你们想想,突厥狼卫找崔六郎要长安坊图,因为他们对长安不熟悉,对不对?” 李泌沉着脸,没说话,可手却一下下拍着榻边。
“可咱们回想一下这一路的追查。
突厥狼卫之前已潜伏有大量人手,既有万全宅,也有集结用的货栈,还能联络到外地的货运脚行——别的不说,单是昌明坊那个废弃货栈的选择,就极有眼光。
位置隐秘,距离闹市不远,且有两个出入口,便于掩人耳目运送大宗货物。
有这种眼光的人,对长安一定非常熟悉,还用得着再去找坊图吗?” 姚汝能试探着猜道:“也许他们是想让计划执行得更精确一些?” “如果突厥狼卫是想让猛火雷在城中引发混乱,长安繁华之地就那么十几坊,哪里需要什么坊图,驾着马车往北冲就是了。
”张小敬端起一杯清水,一饮而尽。
姚汝能想了一下,确实如此。
猛火雷的威力太大,不需要精确地放到什么地方,随便扔过去就是一片。
“突厥狼卫整个的计划,给我一种强烈的感觉,它似乎由风格截然不同的两部分人组成:一部分人对长安城十分熟悉,人脉颇广,甚至能在怀远坊的祆祠提前半年安插内线;还有一部分人对长安城十分陌生,不得不临时求助于坊图,还搞了一次仓促的突击。
” 稍微停顿了一下,张小敬竖起了一根指头:“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突厥不过是一个草原上的破落户,哪有能力独立跨越千里跑来长安,搞如此精密的袭击?” 听到这里,李泌的眼神陡然尖锐起来,循着张小敬的思路,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推论:“那张都尉你的结论是,有人在帮他们?” 张小敬把杯子重重搁在地面上,苦笑道:“恐怕……除了狼卫,我们要面对一个更强大的敌人,这个敌人对长安非常熟悉,突厥狼卫只是他们的一把刀、一枚棋子。
” 这一句话说出来,草庐里陷入可怕的安静。
可以听得见,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变得粗重。
突厥狼卫居然只是一个开始?还有一个更强大的敌人?这个消息足以让所有人眼前一黑。
此前李泌虽然有所觉察,可没有张小敬想得这么远。
他越想越觉得合理,但越合理就越发心惊。
究竟是什么敌人,要假手突厥人来毁灭长安城?大唐的敌人很多,可这么凶残又这么狡黠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李泌的脑海里甚至闪过一丝悔意。
如果贺监还在的话,以他的朝堂经验,说不定能看出更多东西。
他自嘲地摆了摆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开:“徐宾,现在有什么进展吗?” 徐宾纠结了半天,最后只吐出两个字:“没有……” 突厥狼卫覆没之后,大部分人觉得大事已定。
除了王韫秀之外,其他调查都是例行公事的收尾,调查人员不会太上心,更不可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李泌欲下令督促他们重新检查,张小敬却拦住了他:“没用的。
如果是那个神秘敌人,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可追查的线索。
” 李泌有些气恼地站起身来,在草庐里踱来踱去。
好不容易干掉突厥狼卫,却又冒出一个神秘敌手。
现在明知他身潜在长安腹心,却全无痕迹。
他就像是一条蜥蜴,甩掉了狼卫这根尾巴,直接遁入深深的迷雾之中。
“没有线索,那就逼出线索!叫所有人使劲查!之前突厥狼卫在西市跑了,后来不也找出一条路了吗?”李泌对徐宾喝道,他付出这么大代价,可不能在这里就放弃。
徐宾擦擦额头的汗水,又一次翻检手边的文书,试图在里面找到一点稍微好点的消息。
他看了半天,勉强抬起头来:“只有一个……哎哎,勉强算是线索吧……我们抓到了曹破延。
” 旁边张小敬一愣。
他记得在昌明坊冲突中,自己亲手刺死了曹破延,怎么他又复活了? 李泌先是大喜,这曹破延可是狼卫的重要人物,一定知道些消息;随后又很生气,抓了这么重要的人物,徐宾为何不早禀报?徐宾把眼睛凑近文书,看了几次,抬起头苦笑道:“哎哎,之所以没禀报,是因为我们发现他时,他已是重伤弥留,没有问话的价值。
” 指望一个狼卫自愿开口,实在是太难了。
何况曹破延奄奄一息,没法动用严刑拷打。
也难怪靖安司没把这个当成一件有价值的事。
“要不,让我去问一次话吧。
”张小敬活动了一下指头,任由杀气洋溢出来。
李泌疑惑道:“他现在可受不住你五尊阎罗的手段。
” “撬开一个人的嘴,并不一定得用强。
”张小敬的独眼眯起来,“何况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时间,已经不多了。
” 他的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响声,从围墙隔壁的靖安司大殿水漏传来。
旋即慈悲寺的大钟也訇然响起,由近及远,诸坊的鼓声和钟声次第响起,恢宏深远,响彻整个长安城。
万千盏灯笼同时举烛,行将黯然的天空重新变亮,光彩明耀,火树银花。
酉时已到,长安城一年一度最盛大的上元灯会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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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重生了,最想做什么? 高明程仔细的想了想,觉得还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比较好! 年轻貌美的老婆,那就绝不能被艰苦的生活给磨去了颜色。 沉默内向的大儿子,打小就得好好培养。 至于走上邪路的小儿子,嘿嘿,教你做人套餐已上线,套餐包括:遍体鳞伤、皮开肉绽、头破血流。 至于钱嘛 我对钱不感兴趣,上辈子赚够了,这辈子只想小富即安,悠哉过好小日子! /
又名:被学姐赖上的日子 校花:王易,脚酸,捏 校花:王易,怕黑,牵 校花:王易,你是我的人了,你跑不掉的! 王易一觉醒来,重生回到20年前高考现场。 面对天书一般的试卷,直接懵逼。 考试不顺利就算了,回头还被校花骑在身上一顿胖揍。 我不要脸的吗? 算了,脸给你了,身子也给你了! 校花:王易,我帮你背了黑锅,锅太沉了,你背着我走吧! 高端的猎人,经常以猎物的身份出现在眼前。王易发现,自己七岁/
*泼辣小厨娘x神颜公子哥 人家穿越到文工团是舞蹈演员,顾芊穿越过来居然是一名食堂女工。 罢了,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厨子虽然没有跳舞体面,也算是一门手艺。 正好,顾芊穿越前是一名神厨。 持起锅铲就是一顿干! 糙面、野菜、麦麸咸菜饼子都能给你做出朵花儿来。 任何糟糕的食物到了顾芊手里,皆能成为化腐朽为神奇的美食。 一不小心就从食堂女工升职为主厨,成了文工团人人追捧、不敢得罪的顾神厨! 就在顾芊开/
众所皆知,A医大附属济华医院妇产科有两位王不见王的副主任医师。 江叙和沈方煜从大一入学到博士毕业再到规培评职称,简直拼得你死我活,天昏地暗,堪称你不卷死我,我就卷死你,你考九十六,我考九十七。 卷到最后,居然连看上的姑娘的都是同一个。 谁能想到,没等两个人斗出个结果,心上人直接挽着同性女友的手,在他俩面前笑吟吟地出了个柜。 白白针锋相对了三个月的俩直男三观尽碎,同仇敌忾地一顿苦酒入喉,稀里/
黎非凡穿书了,穿成豪门霍家霍二爷包养的金丝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能在大佬身边三年屹立不倒的唯一原因,就是像极了大佬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金丝雀对金主可是真爱,无奈脑子不够使脾气还坏,结果人正主一回来他就被踹了。 黎非凡就不一样了。 金丝雀就要有金丝雀的自觉。 床上狐媚惑主床下温柔小意,没事儿斗斗妖艳贱货,有事儿大佬棒棒绝不出头。 背地里呢。 霍家大爷狼子野心黎非凡私人腰包进账五百万。 对家上/
黎欢穿书了,穿成了女主堂姐在直播节目里的对照组,女主踩着她立了一个豪门千金的人设爆红网络,抢了她的老公,嫁入豪门生儿育女幸福一生,而她却活成了墙上的黑白照。 黎欢来的时候正好是节目第一期,系统:生命倒计时一年,友情提示:只能花钱才能活命。 节目里,女主正在化妆台前展示数万一瓶的面霜,用小勺子挖了一点涂在脸上。 另一边镜头,同样的面霜,黎欢食指抠出一坨,漫不经心地擦脚。 珠宝店里,女主正在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