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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还没到上灯放夜的时辰,但长安城的居民扶老携幼, 早早拥上街头,和蒙着彩缎的牛车、骡车挤成一团。
天宝三载元月十四日,申正。
长安,长安县,西市。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两名旅贲军士兵粗暴地把张小敬按在地上,用牛筋缚索捆住他的手腕,然后塞了一个麻核在他口中,让张小敬彻底失去反抗能力,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整个过程中,崔器的右手始终握在刀柄上,紧紧盯着张小敬的动作,蓄势待发。
似乎只要他有一丝反抗迹象,就要当场格毙。
数刻之前,这个人还处于崩溃的边缘,可怜巴巴地指望张小敬救命,可现在却完全变了一张脸。
张小敬口不能言,脖子还能转动。
他抬头用独眼瞪向崔器。
崔器把脸转开,嘴角却微微有些抽搐——他的内心,并不似他努力扮演的那般平静。
几个不良人还保持着谄媚的笑容,茫然地僵在原地。
他们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位爷不是大功臣吗?怎么转瞬就成了囚犯? 张小敬不是没想过靖安司的人会卸磨杀驴,他没想到的是,他们竟一刻都等不得。
河对岸的人也被这一出搞糊涂了,河面太宽,看不太清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只看到张小敬远远被人扶上岸,然后被按住。
徐宾视力不好,急着直拽姚汝能袖子,叫他再看仔细一点。
姚汝能努力睁圆了双眼,勉强看到两名士兵押着张小敬离开,一名将领紧随其后。
这个小队伍转过一片栈木后头,便从河对岸的视野里消失了。
“是旅贲军……” 姚汝能喃喃道。
他们的肩甲旁有两条白绦,绝不会看错。
徐宾一听是旅贲军,眼神大惑:“不可能!他们抓自己人干什么?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在河堤上焦虑地转了几圈,想过去问个究竟,谁知脚下一滑,差点滚落水中。
幸亏他一把抓住姚汝能的胳膊,才勉强站住。
姚汝能的内心,此时跌宕起伏。
这个年轻人虽然单纯耿直,可并不蠢。
靖安司对张小敬的态度,一直非常暧昧——既钦服于他的办事能力,又对他死囚犯的身份存有戒心。
别说贺知章,就连一力推动此事的李泌,对张小敬也有防范,不然也不会派姚汝能去监视。
旅贲军是靖安司的直辖部队,崔器只听命于李泌。
姚汝能猜测,大概是上头不愿让外界知道,整个靖安司要靠一个死囚犯才办成事,所以才第一时间试图消除影响——可这样实在太无耻了! 张小敬刚刚可是拼了命拯救了半个长安城,怎么能如此对待一位英雄? 姚汝能一抖袍角,朝旁边的土坡一步步走去。
李泌和他的那个侍女,正站在坡顶,同样眺望着河对岸。
他深吸一口气,打算去找李泌问个究竟。
公开质疑上司,这是一个疯狂的举动,也许他从此无法在长安立足。
可姚汝能如鲠在喉,胸口有一团火在烧灼。
徐宾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李泌听到脚步声,严厉的视线朝这边扫过来。
徐宾赶紧原地站住,又拽了姚汝能一把。
可这时姚汝能已经往前迈出了大大的一步,一脸的气愤藏都藏不住。
“李……李司丞。
”徐宾决定先缓和一下气氛。
李泌打量了他们两个一番,冷冷道:“如果你是问张小敬的事,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给崔器下的命令。
” 姚汝能和徐宾一下愣住了,原来这不是李泌下的命令? 那会是谁?整个靖安司有资格给崔器下令的,只有司丞和靖安令,可贺监已经返回宅子去调养,绝不可能赶上这边的瞬息万变。
要说崔器自作主张,他哪有这种胆子? 李泌阴沉着脸一挥手:“这里不是谈话之地,先回靖安司。
” 此时西市的居民和客商们正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对着河渠议论纷纷。
刚才一连串骚动的动静太大,把这些观灯的人都给招过来了。
西市署的吏员在拼命维持秩序,可杯水车薪。
这种场合,实在不宜谈话。
靖安司与西市只有一街之隔。
李泌一行人走过街口,看到一大群仆役正在清理那几具狼卫的尸体。
麻格儿肥硕的身躯如山猪一样躺在平板车上,眼睛瞪得很大。
几个平民朝他厌恶地吐着唾沫,却不敢靠近,远远拿柳枝在周围抛洒着盐末。
这些草原上的精锐,如今就这么躺在长安街头,如同垃圾一样被人厌弃。
姚汝能对他们没什么同情,可他心想,干掉这些突厥人的英雄,如果也是同样的下场,那可真是太讽刺了。
张小敬对他说的那句话,不期然又在耳边响起来:“在长安城,如果你不变成和它一样的怪物,就会被它吞噬。
” 一行人回到靖安司大殿,殿内之前弥漫十几个时辰的紧绷气氛已然舒缓。
大敌已灭,无论是疲惫的书吏还是哑着嗓门的通传,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不少人开始悄悄收拾书卷用具,打算早点回家,带家人去赏灯。
毕竟这可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上元节啊。
李泌怫然不悦:“王节度的女儿至今下落不明,这般懈怠,让外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狼卫覆没以后,王韫秀绑架案成为靖安司最急需解决的事件。
王忠嗣是朝中重臣,他的家眷若有闪失,将会对太子有极大的打击。
李泌绝不能容许这种事发生。
徐宾赶紧过去,踢着案角催促他们都打起精神来。
这些小吏只好重新摊开挎袋,坐了回去,但很多人内心不以为然。
大家都觉得,她一定是死于昌明坊的爆炸,尸骨无存,没必要再折腾了。
李泌没再去管这些人,他心事重重地走过长安城的硕大沙盘,径直来到自己的案几前。
他的案几上有七八个质地不一的文匣子,里面分别搁着各处传来的讯报、检录、文牍等。
其中最华贵的,是一个紫纹锦匣,专盛官署行文。
它一直都是空的,可现在里面却多了一份银边书状。
檀棋确信,他们出发之前,这匣子还是空的。
她拈起旁边的签收纸条,果然刚送来不久。
李泌拆开文书扫了一眼,不由得冷笑道:“我还没找,他们倒先把答案送过来了。
”然后把它往徐宾手里一丢。
徐宾接过去略看了看,这书状来自右骁卫,里面说鉴于皇城有被贼袭扰之忧,临时提调旅贲军崔器,拘拿相关人等彻查,特知会靖安司云云。
外人看来,这只是简单的一封知会,可在熟知官场的人眼里,却大有深意。
靖安司负责长安城内外,而右骁卫负责皇城的外围安全,两者的职责并不重叠,也没有统属关系。
突厥人这事闹得再大,它也是靖安司的权责范围。
但狼卫跨过了光德怀远这一条死线,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一过死线,他们对皇城构成直接威胁,性质立刻成了“惊扰圣驾”的大案,右骁卫便有权立即介入调查。
他们打起查案这块金字招牌,想提调谁就提调谁,哪个敢不配合办案,就是“谋逆”。
所以若右骁卫要求崔器逮捕张小敬,行为虽属越权,可他一个小小的将佐,根本扛不住压力。
不过崔器在这件事上,并不清白,他明明可以提前告知靖安司,让李泌有所准备。
可他却默不作声地搞了个突然袭击,还抓了张小敬直接送去右骁卫,此举无异于背叛。
姚汝能对崔器的背叛并不意外。
从西市放走曹破延开始,一连串的重大失误让崔器如惊弓之鸟,极度惶恐不安。
狼卫越过死线,是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崔器自认为待在靖安司已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去抱右骁卫的大腿,好歹会有投效之功。
李泌对崔器的去向不感兴趣,他用指头磕了磕案面:“为什么右骁卫要捉张小敬?” 这才是最核心的疑问。
右骁卫甘冒与靖安司冲突的风险,强行越权捉人,有什么好处? 没有人回答。
事涉朝争,姚汝能级别太低,徐宾浑浑噩噩,这两个人都给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
檀棋安静地站在一旁,指尖抵住下巴,一双美眸怔怔注视着沙盘。
她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伸出修长的指头,似是无意中指向沙盘中的平康坊。
李泌眼前倏然一亮。
檀棋是家养婢,这种场合不敢开口,但她的暗示足够明确了。
平康坊里可不只有青楼,里面还住着一位大人物——右相李林甫。
本朝最著名的政治景观之一,就是李林甫与东宫的对峙。
这位权倾天下的宰相,对东宫一直怀有敌意,只是没有公开化。
他在暗处,一直盯着靖安司的错漏,好以此攻讦东宫,是太子在朝堂最危险的敌人。
从右骁卫出动到张小敬被捕,只有短短的间隙。
敌人能瞬间抓住破绽,一口咬准七寸,这惊人的眼光和执行力,绝非右骁卫那些军汉能琢磨出来,必然有一位老手在后头支招。
能这么干且有能力这么干的,只有右相。
顺着这个思路一琢磨,整个动机陡然变得清晰。
倘若张小敬落到李林甫的手里,光是他的身份,就够做出好大一篇文章来:你为什么坚持要任用一个死囚犯?你凭什么认为他值得信任?狼卫都杀到皇城边上了,是他办事不力还是有心放纵?如果启用另外一位忠君的干员,这些骚乱是不是可以避免?没有十成把握,你竟然冒险,你有没有把圣上的安危当回事? 李泌在脑海里想象着李林甫各种质疑的嘴脸,不由得“嘿”了一声。
正如李亨此前在净土院提醒的那样,贺知章是遮挡风雨的亭顶,他这一去,明枪暗箭立刻就扑了上来。
这次突厥狼卫事件,结局很暧昧:说成功也算成功,凶徒被全数击毙;说失败也算失败,这些草原蛮子一度逼近皇城,惊扰御座,靖安司未能防患于未然,也是失职。
换句话说,靖安司究竟是“擎天保驾”还是“玩忽职守”,全看朝堂上哪边的实力比较大。
张小敬在右相手里,东宫可就被动了。
难怪李相出手这么迅速。
姚汝能、徐宾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他们虽不如李泌看得透彻,但光看上司的脸色,就知道这事有多麻烦。
李泌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徐宾脸色一黯,垂下头去。
姚汝能恼怒地咬咬嘴唇,他不明白,这件事情怎么会这么复杂?只因为官员之间的互相倾轧,就可以把一个拯救了长安的英雄任意抓捕?这可不是什么盛世气象! “你来长安还太短。
这样的事……哎哎。
”徐宾摇摇头。
姚汝能却看向李泌,大声道:“李司丞,我们不能放弃张都尉,这不对!” 李泌示意他少安毋躁,右手习惯性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发现抓了个空。
檀棋把拂尘从旁边取来,放在他手里。
李泌拂尘一握,沉声道:“我们不会放弃张小敬——突厥人的事情,可还没完呢!” 三人闻言俱是一怔,狼卫不是已经全死了吗? 徐宾以为李泌指的是王韫秀的调查进展,连忙转身捧起一卷报告:“旅贲军此时正在对怀远坊的龙波住所、修政坊空宅、昌明坊货栈等地进行……哎哎……彻底搜索,但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王韫秀的踪迹。
” 可是李泌却摇摇头:“我说的不是王韫秀,是突厥人的事。
” 徐宾奇道:“那个?司丞还有什么顾虑?”李泌看了他一眼:“徐主事记忆不差,可记得苏记车马行进城时,冒充墨料报关的延州石脂是多少桶?” 这些数字徐宾熟谙于心,脱口而出:“三百桶,分装在三十辆大板车。
” “三百桶石脂,便是三百桶猛火雷。
刚才那三辆马车,一共只装了十五桶——换句话说,还有二百八十五桶和二十七辆板车下落不明。
” 李泌淡淡提醒了一句,周围的人都是悚然一惊。
对啊,狼卫带去的,仅仅只是一小部分。
仅仅只是那五桶的威力,已经把西市搅得天翻地覆,还有二百多桶不知去向,这长安城,天哪……他们心中同时浮现出四个字:阙勒霍多。
这时姚汝能接口道:“可突厥人死伤这么惨重,纵有漏网之鱼,应该也不够人手来运送这两百多桶吧?” 李泌似笑非笑:“谁说做这件事的,非得是突厥人不可?” 姚汝能呆了呆,然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张小敬也罢,李泌也罢,他们总是不惮用最黑暗的思路去揣测事态,仿佛这世间一个好人也无。
更可怕的是,他们很可能是对的。
李泌道:“所以我们还需要张小敬,这件事除了他,谁也做不到。
” 众人不约而同地瞥了一眼沙盘。
长安城上迷雾缭绕,在所有人都在欢庆胜利之时,真正的怪兽还蛰伏在暗处,刚刚露出獠牙。
只有张小敬,才有可能劈开迷雾,把那怪物拖到阳光下来——而他此时却身陷自己人编织的牢狱。
姚汝能迟疑片刻,向前一站:“卑职愿去右骁卫交涉。
”徐宾在一旁急得直搓手:“……哎哎,糊涂!你什么身份?右骁卫碾死你眼皮都不会动一下。
” “那我也得去试试!实在不行,我就……我就……”姚汝能说到这儿,把腰间令牌解下来,“我就去劫狱!请司丞放心,我会辞去差使,白身前往,断不会牵连靖安司。
” “少安毋躁,还没到那个地步。
” 李泌示意他别那么激动,姚汝能却捕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还没到那地步,意思是说,如果真到了那地步,劫狱也未尝不可? 李泌把拂尘重重搁在案几上,眼神里射出锐光:“这件事,我会亲自去处理。
其他人等,给我严守岗位,继续搜索王韫秀,不许有分毫懈怠!” 殿内响起一阵埋怨和失望的声音,不过在李泌的瞪视下,无人造次。
小吏们打着哈欠把书架铺开,仆役们猫着腰把压灭的暖炉重新吹着。
通传飞跑出殿外,把这个不幸的消息通告各处望楼。
李泌让徐宾、姚汝能和其他几个主事督促搜索事宜,然后转过身去后堂。
在那里,檀棋已经把他的外袍和算袋都准备好了。
“公子,你真的要去闯右骁卫吗?”檀棋担心地小声问道。
“不,那样正中李相的下怀,他正盼着我跟南衙的人撕起来呢。
”李泌直视檀棋,“要去的人不是我,是你。
” “我?”檀棋突然有些慌乱,“为、为什么是我?” 李泌附在檀棋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檀棋惊愕地看了一眼公子,以为他在开玩笑。
李泌却坚定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并没疯。
“你是个聪慧的姑娘。
在这里端茶送水摆摆沙盘,对你来说,实在太屈才了。
” 突如其来的褒奖,让檀棋一下子面红耳赤,连忙垂下头去。
李泌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身边值得信任的人并不多,做这件事,非你莫属啊。
” “那公子你去哪里?”檀棋问道。
李泌披上外袍,挂上算袋,把银鱼袋的位置在腰带上调了调,这才回答道:“只有一个人,才能打破如今的僵局。
我现在去找他。
” “谁?” “贺监。
” 李泌口气平淡,可檀棋知道,这是公子最艰难的一个决定。
封大伦有两个爱好,一是在移香阁里饮酒,二是移香阁本身。
这间小阁宽长皆十五步,地方不大,可却有一桩妙处:四壁的墙中,掺有于阗国特产的芸辉香草、麝香和乳香碎末。
倘若有日光移入阁中,室内便会泛起一股幽幽异香,历久弥香,让人如居兰室。
此时日光虽已西下,可香味犹存。
封大伦笑眯眯地举起手中铜爵,朗声道:“见圣人。
” 以清酒为圣人,以浊酒为贤人,这是士林里戏谑的说法。
主人既起了兴,对首的客人也拿起酒爵,回了一句“同见”,然后大袖一拂,一饮而尽。
对首跪坐的,是一个叫元载的年轻人。
这人生得儒雅端方,额头平阔如台,望之俨然。
他正是永王推荐来的那个大理寺评事,论起官阶,比封大伦还要高出一头。
元载饮罢放下铜爵,脱口而出:“好酒,这是虾蟆陵的郎官清?” 封大伦竖起拇指:“元评事好舌头,正是常乐坊的虾蟆陵所出。
”他拿起酒勺,又给对方舀满,慢条斯理道:“说到这个名字,还有一桩趣事。
常乐坊里有一座古冢,就在坊内街东。
相传是汉贤董仲舒之墓,儒家门人到此,要下马以示尊敬,所以又叫下马陵。
氓夫俗子不知名教,以讹传讹,居然成了虾蟆陵,也真是可笑。
” 他久做营造,关于长安坊名古迹的掌故,熟极而流。
元载哈哈一笑:“在下初到长安之时,就好奇怎么会有这么个古怪地名,今日听了封兄解说,才算恍然大悟。
”他捏着铜爵,环顾四周,忽然感慨道:“封兄可真是会享受,这移香阁处处都有心思,在长安也算是一处奇景啊。
” 封大伦敏锐地注意到,元载目光所扫,皆是沉香木屋梁、水晶压帘、紫红绡帐等奢靡之饰,眼神炽热,但稍现即逝。
他阅人无数,知道这个人内心有着勃勃贪欲,却能隐忍克制,将来一定是个狠角色。
这时阁外传来敲门声,一个浮浪少年站在门槛,将一张纸条递进来。
封大伦展开看了一眼,右眉一挑,随手揣在怀里,对元载道:“今日请元评事来,是有一件小事。
长安县狱有个死囚犯,劳烦行一道文书,把他提调走。
” “哦?”元载歪了歪头,“提调到哪里?大理寺狱?” “随便什么理由,只消把他留在那里三五日,再原样发回县狱便成。
”封大伦尽量轻描淡写。
元载听到这个请求,颇觉意外。
不是因为困难,而是因为太容易。
他本以为是某家贵胄要捞人,不料却是这么一个古怪要求。
他眼珠一转,不由得笑道:“这个人,只怕如今并不在县狱里头吧?” 若是犯人还在押,狱方可以直接上解,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只有犯人被其他府司所控制,才需要大理寺下发正式的提调文书给县狱,县狱再拿着这份文书去要人。
封大伦没想到元载反应这么快,略为尴尬地咳了一声:“不错,此人今天被别人提走了,永王希望他能老老实实回去待着。
” “他被哪个府司提走了?”元载问。
封大伦面孔一板:“区区小事一桩,元评事只管发文书便是,不必节外生枝。
” 元载注视着封大伦。
他很喜欢观察别人,并从中读出隐藏的真实情绪。
这位试图装出很淡定的样子,可语调里却透着焦灼。
他反复强调这是一件区区小事,正说明这绝非一件小事。
若换作别人,只管发出文书收下贿赂,其他事情才不关心——元载可不会。
“封主事你可以更坦诚一些。
”他说。
封大伦微微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元载哈哈一笑,把身子凑前一点:“永王亲自过问,这人的身份应该不简单……” “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
”封大伦终于有点绷不住了。
元载却毫不生气,他食指轻轻摇动,眼神真诚:“您不妨说说来龙去脉。
若在下多知道些,也许能帮上更多忙。
” 封大伦这才明白,为何元载年纪轻轻,就已官居八品。
这小子对机会的嗅觉实在太敏锐了,才几句交谈,他就嗅出了这里头的深意,想把一个小人情做大。
封大伦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靖安司是个强势的怪胎,一封文书未必奏效,倒不如听听这小子的意见。
贪婪而懂得克制的人,往往都聪明绝顶。
“你想知道什么?”封大伦问。
元载笑了:“比如说,这人到底是谁?为何入狱?” 封大伦迟疑片刻,开口道:“要提调的人,叫张小敬,原来是在西域当兵的,叙功擢为万年县的不良帅。
天宝二载十月,朝廷要为小勃律来使兴建宾馆,征调敦义坊的地皮。
有个叫闻记的铺子不肯搬迁,虞部的人去交涉,不料店主闻无忌竟莫名其妙死了。
这个张小敬是店主的老战友,坚持说店主为奸人所害,一定要查到底,最后和上司万年县尉发生龃龉。
这家伙将上司杀死,遂扭送入狱。
” 元载一边听着,面上的微笑不变。
封大伦的叙述不尽不实,比如这“兴建宾馆,征调地皮”,里头就藏着不知多少利益;虞部跟闻记铺子老板的“交涉”,恐怕也不会那么温柔。
至于永王在里头扮演的角色,封大伦一字未提…… 不过……这都无所谓,元载对真相一点都不关心,关键是永王想要什么。
他用指甲敲了下铜爵边角:“去年十月判的死罪,按说同年冬天就该行决了,怎么他现在还活着?” “这不是复奏未完嘛,所以一直羁押在狱里。
”封大伦颇为无奈。
元载理解地点了点头。
自太宗朝起,朝廷提倡慎刑恤罚,京师死刑案子,须得五次复奏。
一个案子去年拖到今年执行,并不罕见。
封大伦继续道:“今天在万年县狱,张小敬被靖安司的人带走,公然除去枷锁,行走于市坊之间,形同赦免!”说这话时,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酒勺。
元载注意到,他的情绪更紧张了。
“靖安司……”元载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他们找张小敬干什么?” “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得把他弄回县狱。
”封大伦略带紧张地说。
去年那案子,费了多少周折才把那阎王弄进狱里,绝不能让他恢复自由。
元载已隐隐猜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张小敬那个“龃龉”,怕是让永王、封大伦这些人十分忌惮,生怕他恢复自由之身。
想通了这个要害,其他细节便无关宏旨。
元载拿起铜爵,美美地又品了一口郎官清,整理了一下思路。
“那靖安司能去县狱捞人,权柄必定不低。
光是大理寺出面,怕是会被挡回。
” “那依阁下之见……?” “不如动用御史,让他们去弹劾……” “不可,不可。
”封大伦连忙劝阻,“永王说了,不想招惹兰台那些疯狗。
” 御史台的那些人,本职工作就是找碴,谁的碴都找。
指望拿他们当刀,得留神先伤了自己。
“你托我去找别人麻烦?嗯?说明你也有问题,我也得查查!”御史们全是这样的思路。
说好听点叫“求全责备”,说难听点就是疯狗一群。
看到封大伦尴尬的表情,元载大笑:“封兄精熟营造,对讼狱可就外行了。
我们大理寺经手的案子,都得去御史台司报备。
所以咱们只消寻个由头,让大理寺接了案子,在下在报备文书里略做手脚,自有那闲不住的御史,会替咱们去找靖安司的麻烦……” 封大伦听得不住点头。
这么一操作,确实不露痕迹,谁也攀不到永王那边去。
他略一沉思,又问道:“什么由头好呢?” 这个由头得足够大,才有资格让大理寺和御史台受理,但又不能把自己和永王牵扯进去。
元载用指头蘸着清酒,在案子上写了几个字:“身犯怙恶悖义之罪,岂有不赦而出之理”。
封大伦大喜,连声说好。
这几个字避开拆迁,单说张小敬杀县尉事,又暗示有人徇私枉法,公然袒护。
尤其是“不赦而出”四个字,御史们见了,必如群蝇看见腥血。
区区十六个字,数层意思,面面俱到,不愧是老于案牍的刀笔吏。
御史们一出动,不怕靖安司不交人。
至于张小敬是被抓回县狱、大理寺狱还是御史台的台狱,都无所谓。
元载笑眯眯地拍了拍手:“待过了上元节,在下便立刻去办。
”封大伦一听就急了:“这个,最好能今日办妥……”元载没想到他急成这样子,可如今已是申时,大理寺的大小官吏,早就回家准备观灯了,哪还有人值守。
封大伦双手一拱:“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把尾音二字咬得很重。
张小敬一日不除,他便一日寝食难安。
元载思忖再三,叹了口气:“事起仓促,若想今日把张小敬抓回去,尚欠一味药引。
” “药引?” “唆使张小敬行凶的,是闻记香铺吧?若他们家有人肯主动投案,有了名分,大理寺才好破例当日受理。
” 封大伦拊掌大笑:“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闻记铺子店主的女儿,恰好刚刚被我手下请回来,就在隔壁。
我还没顾上去招呼,不妨一起去看看?” 元载知道他有一重身份是熊火帮的头领。
熊火帮不敢跟靖安司对抗,欺负老百姓那是家常便饭。
他也不说破,欣然应承。
两人起身离开移香阁,穿过庭院,来到一处低矮的柴房前。
几个熊火帮的浮浪少年正守在门口。
封大伦见他们个个灰头土脸,眉头一皱,问不过是抓个女人,怎么搞成这样?浮浪少年们面面相觑,你一言,我一语,半天说不清所以然。
元载趁他们交谈的当儿,先把柴房的门推开。
里面一个胡袍女子被捆缚在地上,云鬓散乱,神色惶然,嘴里塞着麻核,只能发出呜呜声来。
元载与她四目相对,忽然注意到这女人腮边有数点绞银翠钿,盘髻上还插着一支凤尾楠木簪,神色不禁一动。
他站在原地,眼神闪烁,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回身把门随手关上。
这世界上的事情非常奇妙,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就在不久前,李泌不露痕迹地把贺知章气病回家,现在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请他出山。
右骁卫扣押张小敬这件事,就像是悬在绳子上的一枚鸡蛋,十分微妙。
无论李泌还是太子出面,都会立刻打破脆弱的平衡,让鸡蛋跌破下来。
贺知章声望既隆,圣眷未衰,却已公开退隐,是能取下鸡蛋而不破的唯一人选。
如果有半分可能,心高气傲的李泌都不想向那位老人低头。
可他内心有着一种强烈的预感,长安仍旧处于极度的危险中,一定还有一个大危机正在悄然积蓄。
时势逼人,他只能把个人的荣辱好恶搁到一旁。
贺知章的住宅位于万年县的宣平坊中,距离靖安司不算近,要向东过六个路口,再向南三个路口。
此时街道人潮汹涌,若非他的马匹有通行特权,只怕半夜也未必能到。
李泌捏紧缰绳,骑马在大街上疾驰。
此时还没到上灯放夜的时辰,但长安城的居民扶老携幼,早早拥上街头,和蒙着彩缎的牛车、骡车挤成一团。
诸坊的灯架还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而灯下的百戏已经迫不及待先开始了表演。
一路上丸剑角抵、戏马斗鸡,热闹非凡。
空气中浮着一层油腻腻的烤羊香气,伴随着胡乐班的春调子飘向远方,与歌女们遥遥传来的踏歌声相应和。
这只是一处小小的街区,在更远处,一个接一个的坊市都陆续陷入同样的热闹中。
长安城像是一匹被丢进染缸的素绫,喧腾的染料漫过纵横交错的街道,像是漫过一层层经纬丝线。
只见整个布面被慢慢濡湿、浸透,彩色的晕轮逐渐扩散,很快每一根丝线都沾染上那股欢腾气息。
整匹素绫变了颜色,透出冲天的喜庆。
在这一片喜色中,只有李泌像是一个不合时宜的顽固斑点,抿紧嘴唇,逆着人流的方向前进。
他拨弄着马头,极力要在这一片混乱中冲撞出一条路来。
看着这一张张带着喜色和兴奋的脸,看着那一片片热闹繁盛的坊街,李泌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为了阖城百姓,为了太子未来的江山,他只能放下脸面,做一件自己极度不情愿的事。
这既是责任,也是承诺。
“权当是红尘历练,砥砺道心吧。
”李泌疲惫地想,马蹄一直向前奔去。
宣平坊这里地势很高,坡度缓缓抬升,远远望去就像是在城中凭空隆起一片平头山丘。
这片山丘叫作乐游原,上有宣平、新昌、升平、升道四坊,可以俯瞰整个城区。
灰白色的坊墙沿山坡逶迤而展,墙角遍植玫瑰、苜蓿,更有满原的绿柳,春夏之时极为烂漫,景致绝佳。
乐游原和曲江池并称“山水”,是长安人不必出城即能享受到的野景。
原上的乐坊、戏场、酒肆遍地皆是,又有慈恩寺、青龙寺、崇真观等大庙,附近靖恭坊内还有一个马球场,是长安城为数不多可以公开观看的地方,乃是城中最佳的玩乐去处之一。
贺知章住的宣平坊,正在乐游原东北角。
他选择这里,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柳树甚多,那是老人最喜欢的树木;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在南边的升平坊中,设有一处东宫药园。
太子对这位耆老格外尊崇,特许东宫药园可以随时为其供药。
贺知章致仕之后,把京城房产全都卖掉了,只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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