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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了你和长栓才到何家求亲?你想错了,她是想把你从我身边弄到她身边去,她是想从你嘴里知道她最想知道的事,她是想弄清楚到底是谁将乔致庸送进了天牢,又是谁将他救了出来!她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特别要强的女人,她的心承受不了世上有另外一个女人这样对待她的男人!”翠儿跪在那里,平静道:“太太,乔家太太的心事翠儿也知道,但翠儿不会说的!”“即使你不对她说,可还有长栓呢!你嫁了过去,他就是你的男人,你的天,你的地,你终身的依靠,你在世上朝夕相处的人,要是他也来打探,你仍旧不说?”翠儿慢慢站起,神情凝重道:“太太,翠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太太早就知道,这些事关系到太太一世的名声,别说长栓,就是到了阴曹地府,翠儿见了阎王爷,我既然答应了太太不说,也会咬紧牙关,打死不说的!”雪瑛暗暗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另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
她看看翠儿,半晌眼圈发红,道:“就算撇开这个不说,翠儿,你真的铁了心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个活坟地里守寡?你,你真的忍心?” 翠儿一听这话,心头大软,又“扑通”一声跪下,大哭道:“翠儿当然不忍心……要是太太真的舍不得我嫁,我,我就不嫁……”雪瑛听她这么说,眼泪便落下来,仰着头想了半天,最终伸手搀起翠儿道:“不,你的心已经给了别的男人,我就是留住你这个人,也留不住你的心。
何况那陆玉菡已经拿走了婚书……我若一定不让你进乔家的门,陆玉菡那么精明的人,也一定能猜到其中的原因。
你……你还是走吧!我们主仆的缘分,想来已经尽了!” 翠儿想不到她竟然同意了,一时悲喜交加,哭了起来。
雪瑛从身后取来那只鸳鸯玉环,忍着泪道:“翠儿,你前两日从何家跑走,故意要把这个玉环留下,让我伤心。
你答应我.这只玉环算我给你的陪嫁,你出嫁的时候一定要戴上!”翠儿泪眼噱咙地看着雪瑛,更多的眼泪落下来。
“我让你戴上它出嫁,是想让你随时都能看到它,想到你今天对我说过的话,想到榆次何家,还住着一个孤苦伶仃的苦命人,她这一辈子,甚至都没有像你一样,有一个自己的男人!”说着雪瑛悲声大放,翠儿再也忍不住,接过玉环,搂住雪瑛大哭起来。
空旷的内宅,风飘起条条幔帐。
半个月后的一个夜晚,胡管家在内堂外等着,看见雪瑛一个人如同一个鬼魂般慢慢走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只听雪瑛声音低哑道:“我要的东西,你拿到了吗?”胡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雪瑛闻言立刻将一只苍白瘦削的手颤颤地伸到他的面前。
胡管家打了个哆嗦:“太太,大夫说这是哑药。
太太要它做什么用?”“啊,院子后头天天有野猫叫,我睡不着,我用这些药让那些野猫不再叫。
”雪瑛道。
胡管家背上微微沁出些冷汗,将药包递给了雪瑛,想了想又道:“太太,大夫可是说了,这药毒性大,人一点儿不能入口!”雪瑛点头:“我知道了。
你去吧。
”胡管家迟疑了一下,刚要走,却听雪瑛又喊住了他:“胡管家,你坐下,陪我说会话。
以往的时候有翠儿陪我,可眼见着翠儿就要出嫁了,我身边连一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胡管家看看她,心中泛起一降冷悯,道:“太太要是心里闷,我叫赵妈过来就是了。
” 他虽嘴里这么说,可想了想,还是没有马上走。
雪瑛出了一会神.问道:“翠儿的嫁妆都打点好了吗?”一听这话,胡管家有点兴奋地一拍腿:“照太太的吩咐,都打点好了,哎太太,不是我夸你,只有咱们何家,才会这么陪送一个丫头!” 雪瑛听了这个话,也不接口,却自顾自又发起呆来。
胡管家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忍不住后悔,实在不该留下来陪这古怪的太太。
刚要开口告辞,却听雪瑛幽幽地凄凉地说道:“胡管家,你知道吗?小时候翠儿唱歌可好听了,就是因为她的嗓音好,唱歌像个百灵鸟那样动听,我爹才将她买来服侍我。
那时还是孩子的我夜里睡不着,她就趴在我枕头边上对着我的耳朵唱歌,什么《走西口》呀,什么《站在高山嘹哥哥》啊,她都会唱呢。
” 胡管家吓了一跳,还没接口,雪瑛已自顾自轻轻哼唱起来:“青天蓝天紫格英英的天,站在那个高山嘹哥哥。
十里里山路九道道弯,嘹哥哥嘹得我眼发酸……三人那同行你走在当中,我有心叫哥哥喊不出声,喊不出声……”她的声音凄凉轻飘,杂着一种极其压抑的痛苦与疯狂。
胡管家心中发慌,眼睛不时瞄一瞄她手中的药包,突然开口道:“是呀,太太和翠儿,说是主仆,其实情同姐妹,要是哪一天翠儿不能唱歌了,太太心里一定难过。
”雪瑛心中一震,压着嗓子沉声道:“天不早了,你去吧!”说着她转身就走了。
胡管家眼见着雪瑛如鬼魂般独自走远,忍不住向前追了两步,却又颓然地停下了,呆呆地站了半晌,才低着头也慢慢走开了。
翠儿出嫁那日,颇见排场,引得众仆人连连唏嘘,又是羡慕,又是感慨。
当翠儿一身嫁衣被赵妈搀出的时候,不禁泪水涟涟。
只见雪瑛端坐在堂上,木着一张脸,正呆呆地出神。
胡管家看了看,赶紧在一旁道:“翠姑娘大喜,太太受翠姑娘拜辞之礼。
” 雪瑛仍旧出神。
屋内几个人互相看看,都有点慌乱起来,翠儿心中难过,使劲咬住嘴唇才不至于哭出声来。
胡管家暗暗叹气,提高声音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雪瑛好似如梦方醒,冲翠儿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翠儿心中对她又是感激,又是怜悯,两人多年相依相伴,今日一旦分别,更是让她心如刀绞。
她流泪跪下,向雪瑛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赵妈将她搀起,又听胡管家长声道:“太太大喜,翠姑娘向太太辞行。
” 雪瑛点点头,忽然轻飘飘道:“照着老辈的规矩,谁家有女孩子出门,当家人都要送上一碗送亲的茶。
兰儿,把茶端上来吧!”她话音一落,就见兰儿从后房端出一碗茶来。
雪瑛接过茶碗,递给翠儿,哑声道:“翠儿,好妹妹,佛家讲因缘际会。
我们主仆一场,也是一时的因缘,却不是一生的因缘。
有人已把我的一生误了,我不能再误了你。
喝了我这碗茶,你就上轿走吧!”翠儿刚要接,忽见胡管家一脸惊骇,上前一步,想要拦,手却抬不起来。
翠儿看看雪瑛,又看看胡管家,似乎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但她凄然一笑,仍旧接过茶碗,道:“太太,翠儿要出嫁了,不能再侍奉太太,翠儿只求太太善待自己,好好过以后的日子,翠儿会天天在心里替太太向菩萨祷告的。
”赵妈已经瞧出一些端倪,上前一步要阻拦,却见翠儿已将碗里的茶快快地一饮而尽了。
胡管家当下忍不住红了眼圈。
翠儿又跪下磕了三个头,还未起身,就见赵妈上前急急地将她搀走。
胡管家一跺脚,赶紧跟了出去。
雪瑛望着翠儿离去的背影,眼泪直流,那热热的泪不断地淌在冰凉的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翠儿出了门没几步,就见赵妈在她背上连连拍打,连声催促道:“快吐出来,好姑娘,快,快吐!”翠儿倔强地紧闭着嘴,只是一味地抹泪。
胡管家更是大急,颤着声音央告道:“姑奶奶,你倒是赶快吐啊,我,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翠儿仍旧紧闭着嘴。
赵妈见状长叹一声,只念了几声佛,便不再多劝。
就在这时,两人忽听翠儿声音清亮地哽咽着开了口:“赵妈、胡管家.我没事……”赵妈和胡管家对视一眼,吃了一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胡管家当下揉起眼睛,赵妈更是连声念佛。
翠儿盈盈拜倒,泣不成声道:“赵妈,胡管家,你,你们都是好人……太太她也是好人。
”她的声音忽然高起来,道:“太太,翠儿在这里谢太太了!……” 鼓乐声中,翠儿终于上了花轿,渐渐远去。
何家内宅内,雪瑛一个人徘徊着,神情悲凄而疯狂。
“翠儿……翠儿在哪里?”她大叫起来。
赵妈急忙跑进来:“太太,翠儿已经出嫁了!”雪瑛如梦方醒一般,挥挥手示意她离去。
赵妈担心地看了她好一会,才出了门,却仍留在门外张望。
只听雪瑛自语道:“翠儿已经到了乔家,玉菡一定待她很好……老天,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一定要是这样……”赵妈在外面忍不住心酸起来,只听雪瑛又自语道:“若是玉菡知道了一切……不,若是致庸知道了一切,他会怎么想我?……他一定会恨我……恨我一辈子……我当初鬼迷心窍,对他做下如此龌龊之事……万一有一天,致庸上门来问我,为什么我要那么待他,我该怎么回答?” 她自语了一会,突然走回长桌前,拿起那个药包,自嘲地大笑:“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致庸的心,致庸要是知道我差一点害死了他,他一定不会再爱我,也不再会为了我去重修一座庙!不过致庸即使知道也不会来找我,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会和我一般见识,可他会从此不再理我,不再想着我,他会在心底里轻蔑我,瞧不起我,他的心里,从此再也不会有我的位置!哈哈,因为害怕这个下场,我江雪瑛甚至连如此恶毒的法儿都想出来了,我竟然想用哑药让翠儿从此闭上嘴,好永远防止她说出她所知道的秘密。
” 她狂笑不止,眼泪却流了一脸:“可我没这么做,我要做时手又哆嗦了,对待翠儿,我下不了手!翠儿一定知道我可能这样做,我已经疯了,可我也知道,就是我把药放在茶水里给她喝,翠儿为了让我放心,也会喝下去!我已经作了许多孽了,我不能……不能再作孽了!我已经活得只剩下自己,我不能再不给自己留下翠儿了……” 她打开药包,手抖着倒进自己的茶杯中,悲凉而得意地自语道:“不过,现在我可以自己喝了它。
我把它喝下去,从此就不用再回答别人的话了。
就算有一天致庸来问我,我也不用回答……这个主意好,该喝下这哑药的人是我,不是翠儿!”说着她端起茶杯,送到唇边。
躲在门外的赵妈再也忍不住,赶紧跑进来惊慌地叫道:“太太,太太,不好了!”雪瑛手一抖,将茶碗放下,厉声道:“又有什么事?”赵妈道:“小少爷出疹子了,烧得厉害,我们怕您心烦,一直没告诉您,可这会怕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雪瑛大惊:“快,快去叫大夫!”赵妈答应着,看她跑走,回手将茶碗里的茶泼掉,大大松了一口气。
其实春官的疹子早发了出来,只是还发烧,雪瑛心思转移,一直衣不解带地守在春官床边。
下半夜赵妈走过来看,欣慰地说道:“太太,没事儿了,小少爷的疹子出全了! 雪瑛望着熟睡的春官,一时间眼中充满依恋和母爱。
赵妈见她似乎转了性,心中大为安慰:“太太,您歇着去吧,这里有我和奶妈呢。
”雪瑛摇摇头:“不,赵妈,你辛苦了,你和奶妈都去歇着吧,我是孩子的娘,这种时候,该在这里守着孩子的是我!”赵妈心中一动,顺水推舟地打了一个哈欠:“好,太太,我还真困得没法儿了,辛苦太太,我去了。
”说着她打着哈欠慢慢退去。
春官静静地睡着,雪瑛爱恋地用丝帕擦拭他嘴角流出的涎水,自语道:“孩子,娘错了,娘没有他,没有了翠儿,还有你呀……以后就是你和娘相依为命了,你就是娘的命!”她说得很平静,也很愉快,那一会儿,她的泪水似乎用另一种方式痛痛快快地又流了下来。
5 明珠嫁出去以后,玉菡这里一直是张妈伺候。
翠儿嫁过来不久,玉菡就让她替下了张妈。
翠儿做事勤快爽利,对玉菡却客气而疏远,甚至不太愿意与玉菡多说话。
这一来二去的,玉菡心中有数起来,索性打消了某些念头,只诚诚心心地对翠儿。
翠儿心中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暗暗佩服起玉菡的为人,一门心思伺候玉菡。
这样没过多少日子,两人之间便颇有了些真感情。
这种平静,没多久就被打破了。
一日清晨,翠儿伺候玉菡洗脸,水比较烫,翠儿撩高了袖管,被玉菡一眼看到那只鸳鸯玉环。
玉菡大吃一惊,问起来,翠儿只说是雪瑛自己打制后送给她的。
玉菡没再说什么,径直去了致庸的书房,当从抽屉里翻出那只一模一样的玉环时,她再也忍不住,伏桌无声地大哭起来。
书桌内的那只玉环,早在致庸头次下江南贩茶的那年,玉菡在装修整理他的书房时就发现了,这么些年来,她其实一直都在内心里希望致庸能亲手给她戴上,然而…… 又过了几日,曹掌柜悄声打发人来请她去商议事情。
玉菡也不惊动致庸,便悄悄地去了。
一进门就见曹掌柜、马荀、高瑞等呆呆地坐着,个个愁容满面。
玉菡坐下问道:“几位大掌柜,你们今天来,一定是遇到了难事,赶紧说吧。
”几个人对视一眼,曹掌柜首先开口道:“太太,很快就是年关了……今年长毛军闹腾得厉害,南北商路基本断绝,大德兴丝茶庄往年能挣钱的那些商号,今年基本上没有什么生意了。
”玉菡没有做声。
曹掌柜叹口气,向马荀看去。
马荀闷闷道:“太太,马荀无能,今年年景不好,蒙古草原瘟疫横行,牲口死了许多,连带着我们也没了生意.还亏了一些钱。
”玉菡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向高瑞看去:“高掌柜,临江的茶山怎么样?”高瑞倒也爽快,道:“太太,茶山情形还好,今年赚了三十多万,只是运往恰克图的茶货却让俄商拉斯普汀欠了账,只怕一时半会救不上急。
” 玉菡看看曹掌柜,急问:“那,其他各地的分号呢.还有潘大掌柜的票号呢?”曹掌柜低声道:“各地分号的情形都差不太多,基本没挣到钱,不亏已经很好了。
至于大德遍票号,今年的生意更不景气,南北商路不通,票号自然没有生意,潘大掌柜为了在北京撑门面,已经撤了好些庄了,而且……”曹掌柜看看玉菡,迟疑起来。
玉菡掐着手心,强自镇定道:“有什么,请全都讲出来。
” 曹掌柜点点头,叹道:“太太,东家以前有过话,大德通票号的事,由潘大掌柜一手经理,赔了银子算是东家的,赚了银子一两也不能动,全由潘大掌柜去扩张票号,这是其一。
其二,就我所知,即使潘大掌柜愿意,今年恐怕也无能为力,不单单是生意奇差,以往大德通的银子多半都借给了京城的达官显贵,他们不还.商家拿他们也没有办法。
潘大掌柜做事情有他自己的路数,我们,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玉菡呆了半晌,道:“我明白几位的意思了。
今年要向朝廷缴付的一百万两银子,还差多少?”几人闻言心中一阵难过,马荀哑声道:“还差……太太,真是对不起,我们无能……还差七十万两!” 一股子凉气从玉菡心中蹿起,她想了想,努力微笑道:“诸位不要难过。
今年虽然只赚了三十万两银子,可我知道,这比平常年间赚一百万两还要艰难。
我替乔家在这里谢谢你们。
实话跟大伙儿说,尽我最大的力量,还能给你们凑二十万两,余下的,仍要靠大伙想办法了!”曹掌柜吃了一惊:“太太,您从哪里还能凑出二十万两银子?” 玉菡心中一阵伤感,泪都要下来了,半晌道:“这是我父亲去世前留给我的私房银子。
诸位爷,我可就这一点力量了,明年再遇上这种事,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曹掌柜道:“太太,去年为了凑够这笔银子,我们瞒着东家,把太原府等地的生意都顶出去了,今年光景不好,只怕顶生意也不容易……”高瑞想了想,道:“诸位,咱们临江的茶山倒是能顶出去,也值五十万两银子,可这两年就指着它挣点银子了,一旦顶出去,明年如何是好?或者顶一半?”众人都不说话。
高瑞想了想道:“或者先把它质押出去救急,等拉斯普汀的银子到了,再赎回来?”这个提议也有风险,但高瑞这么一说,曹掌柜先就点了点头,接着马荀也迟疑地点头。
大家一起向玉菡看去。
玉菡长久地沉默着,半晌突然道:“茶山眼下成了乔家的根本,没有了茶山,明年什么生意都不会有了。
至于剩下的五十万两银子,我自有办法!”说着她不待众人回答,便急急离去了,只留下一屋子的爷们带着点纳闷,面面相觑地叹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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