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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致庸走进了财神庙。
致庸在离雪瑛很远的地方站住了。
翠儿退出了大殿。
大殿里,两人眼里都闪烁着火光,雪瑛的眼里是炽烈的欢乐的火光,致庸的眼里却是冰冷的痛苦的火光。
四目相交,致庸立刻躲开了雪瑛的直视。
雪瑛一下就感觉到了什么,心中如被重锤撞了一下。
她想控制心神,躲开大锤的重击,但一点用也没有,大锤毫无怜惜、一下一下向她心头砸去。
致庸感觉到了她内心的变化,神情渐渐显得不管不顾。
雪瑛眼里渐渐涌出泪花,随即又倔强地拭去。
致庸看她一眼,索性半转过身去。
雪瑛什么都明白了,冷冷地抖着唇问:“听说你今天成亲?”致庸傲然道:“不错!” 雪瑛的嘴唇抖了半天,痛苦道:“那么说,不但几天前你对我说的话是假的,当初你站在财神爷面前发的誓也是假的!”致庸内心的痛苦却无法抑制,只好转过脸去。
雪瑛停了一会,终于爆发道:“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当初你亲口对财神爷发过誓,说你一生一世,非江雪瑛不娶,难道都是假的?”她越来越激愤,声嘶力竭道:“你是不是那时就存了心骗我?你一开始就是个骗子!乔致庸,你骗了一个爱你胜过爱自己性命的人!”致庸突然大声道:“不,我没有,没有骗你!”雪瑛声音反而降了下来,冷声直问到他的脸上:“到了这时候,你还敢说你没有?” 致庸慢慢地转过脸,深深看着雪瑛。
雪瑛也盯着眼前这个心爱的男人,心上的大锤停止了击打,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内心甚至又燃起了希望,是啊是啊,他说他没有,致庸说他没有骗我。
忽听致庸语气激烈道:“不错,当初我是站在财神爷面前发下重誓,说我乔致庸今生今世非江雪瑛不娶,可那话前面还有话!”雪瑛简直有点目瞪口呆,反问道:“什么话?”“我当时是说,只要我中了举人,又中了进士,就一定娶你。
可我今天砹中举人,也没中进士,这辈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中举人、进士,所以,我不能娶你!” 雪瑛惊呆了,好一阵才颤声道:“乔致庸,你……我没想到你很卑鄙,更没想到你还这么无耻!”说着她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致庸脸上。
致庸一惊,捂着脸,像望一个陌生人一样望着她:“你……你打我?”他脸上疼痛,心里却有一种解脱之感,旋即又被一种更强大的痛苦淹没,无论如何,他心里知道,他就要永远失去这个一生中最心爱的女人了。
雪瑛也被自己的动作吓住了,愣在那里。
致庸索性恶意地笑起来:“江雪瑛,你打我!你打得好!反正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不管你高兴不高兴,今天我都把陆家小姐娶到家去了,我还和她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你觉得我这个人卑鄙、无耻,可我却觉得这事自己做得漂亮!陆家有银子,可以帮我救乔家,你们家却没有。
”他看着雪瑛惊愕痛苦的表情,继续硬着心肠道:“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打今儿起,咱俩的事一笔勾销了!我说完了,要走了!哈哈!哈哈!”说完他转身就往殿门外走。
雪瑛气得发昏,叫道:“乔致庸,你给我站住!”致庸站住却不回头,只觉得心头如撕裂般痛楚,刚才那些伪装的怨毒已耗去了他所有的心力。
雪瑛的声音断断续续,忽远忽近,时而如严冬飞雪般旋裹得他冰冷不堪,时而如同酷夏毒日般烤灼得他痛苦难当,也许,也许更如同空中撒落的盐雪一样,繁繁密密地落在他滴血的心上。
他隐隐约约听到雪瑛说她也要嫁人了,嫁到榆次东胡村的何家,她说何家比陆家的银子更多。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答,只听到自己嘴里最后恶狠狠吐出两个字:“恭喜!”忽地,他似乎又听见雪瑛哀求他带她走,带她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致庸黑着脸,咬牙硬着心肠转过身去,恍惚中他好像大声地耻笑起她。
他耻笑她了吗?在一阵眩晕中,雪瑛的面孔开始在他面前飘荡,绝望的,希望的;痛苦的,欢欣的;傲然的,软弱的;强硬的,哀恳的……致庸使劲摇着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可丝毫没有用。
这眼神清媚如波的心爱女子,这可以让他永远醉下去的心爱女子,这原本要和他一起变成蝴蝶自由翱翔的心爱女子啊,雪瑛的面孔从他面前飘开,继而在空中飘荡,绝望的,希望的;痛苦的,欢欣的;傲然的,软弱的;强硬的,哀恳的…… “你别再缠着我了,让我走,家里还有一个更好的等着我呢!”致庸大吼一声,猛地咬了一下舌头,试图增加自己崩溃的控制力——鲜血咸咸亦闲闲涌出,仿佛不是他自己的。
但他多少清醒了些,努力硬起心肠。
雪瑛的脸终于又真切起来,但在那一瞬间,致庸知道自己要永远失去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雪瑛痛苦决绝地把鸳鸯玉环递在他的眼前,晃动着,晃动着。
致庸再次眩晕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控制着自己带她走的欲望,下意识地掏还香囊,接过玉环转身离去。
雪瑛惨叫一声,但致庸只停了一下,却没有勇气再回头望她一眼,用最后的力量快步走了出去。
雪瑛再也无法支持,身子一晃,向后跌倒。
一直在殿外听着的翠儿,急奔进来扶住她,哭道:“小姐,你们是怎么啦……”大殿外,致庸听到了翠儿的哭声,脸上伪装的恶毒全部消失,他把鸳鸯玉环紧紧攥在手中,泪水流下来,踉跄地上马飞驰而去。
一直守在殿外的长栓,急忙跟上去。
雪瑛挣脱翠儿,两手向上,如癫似狂道:“财神爷,财神爷,您老人家告诉我,这是人间还是地狱啊?我是不是在做梦呢?”翠儿哭起来,又一次抱住她,连声唤道:“小姐……”雪瑛置若罔闻,惨呼道:“不,不是做梦,刚才那一个真是致庸……致庸他真的负了我,负了我这颗要为他死的心!致庸,致庸,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又一次昏倒过去。
翠儿上前抱起她,急喊李妈,两人合力终于将昏迷不醒的雪瑛抱了出去。
乡道上,长栓终于拦住了致庸的马头,怒声道:“二爷,您就这么走了?”致庸冲着长栓喊:“我成了亲,她也要嫁人了,从此我们天各一方,我不走又能怎么样?”长栓大声道:“二爷,您错了!翠儿刚才对我说,他们家小姐今天准备好了,要跟你一起私奔呢,她连嫁衣都包在包袱里带出来了,您没看见?”致庸隐约记起来了,然而即便如此那又怎样呢?长栓痛声道:“江家二小姐今天是冲着您会带她远走高飞,才费尽周折来到财神庙的。
为了能出来见您,她今天差点儿要了自己的命!”致庸遽然变色,大叫一声,拨马回奔。
“二爷——”长栓叫了一声,飞马追了上去。
但在财神庙前路口,致庸和长栓却被曹掌柜和茂才骑马拦住了,身后则是曹氏的马车。
“东家,您哪里去?”曹掌柜看着他沉声问道。
致庸策马大叫:“曹掌柜,你让开!”曹氏在车中探出头来,沉静说道:“二弟,雪瑛表妹已经走了,你还去见谁?”致庸拨马就走。
曹掌柜再次拦住他道:“东家,事已至此,您不能再去!”致庸状若癫狂,叫道:“我就要去江家,我一定要见到雪瑛!”说着他用力踢马,冲过曹掌柜的拦阻,向前疾驰而去。
茂才在后面远远地喊道:“东家,你去了就真能带江家小姐远走高飞?你真的忍心不要乔家了吗?”马终于慢下来,致庸在马上摇晃着,后面几个人吓得一起大叫:“二爷,二爷!”致庸闻声稳住身子,仰面朝天,泪流满面。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拨马跑上另一条路。
曹掌柜松了一口气,对发愣的长栓道:“还不快去跟着东家!这会我们大家就靠你啦!”长栓心中不忍,叹口气赶紧打马跟了上去。
2 在绣楼的床上沉沉躺了许久的雪瑛,在千呼万唤中终于微微睁开眼睛。
江母哭道:“雪瑛,你就出个声让娘放心一下吧……”雪瑛略微动了动,突然意识到手里还紧紧攥着个香囊,那个从致庸那里要回的香囊。
她像着火一般将它扔掉,含泪尖叫:“翠儿!快拿去把它扔了!烧了!我不想再看见它!”江母急对翠儿道:“快,叫你扔了烧了,你就快点去扔了烧了……”翠儿答应着,从地下捡起香囊,却见雪瑛又到处乱摸起来,哭着问:“翠儿,我的玉环呢?我的鸳鸯玉环呢?”翠儿道:“小姐,玉环您不是已经还给……”雪瑛一惊,定睛看着她手中的香囊,又改了主意,叫道:“不,把它拿回来!拿回采!”江母完全没了主意,跟着又叫:“快,翠儿快给她!”翠儿迟疑一下,又将香囊递给雪块。
雪瑛将它攥在手里,狂吻不止,接着大哭起来。
江母跟着哭道:“女儿,女儿,你就想开点吧,人这一辈子都不容易,只怕致庸也有难处啊··…·”雪瑛像从迷乱中醒过来一样,不哭了,只是眼里静静地流泪。
江母又怕起来,哭着道:“雪瑛,你说话呀,你到底咋想的呀?”雪瑛突然抱住江母,痛入骨髓道:“娘,我受不了,我真的喜欢致庸呀,打小就喜欢!这一生一世,只怕,只怕我都得不到他这个人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江母愣了一下,猛地抱紧她,两人搂着放声大哭,一旁的翠儿忍不住也抽噎着抹起了眼泪。
江家绣楼下,江父醉醺醺地走来。
李妈惊慌道:“老爷,小姐不好了,你快上去看看吧!”江父一惊,酒醒了一半,怒道:“她又出啥事儿了?哎呀,她可害死我了!我再也不想管她了,随她去吧……”话虽这么说,可他还是匆匆向绣楼跑去。
绣楼上,雪瑛和江母仍搂在一起大哭。
江父冲上来咋呼道:“这又是咋啦,你们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什么地步啊?”江母气不打一处来,松开雪瑛,扑上来揪住江父乱挠,骂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雪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江父不知就里,狼狈地挣扎着:“哎,哎,你这个疯娘们儿,这算是怎么回事呀?”床上的雪瑛又死一样闭上了眼睛,嘴角竟然溢出血丝。
翠儿见状急叫道:“小姐……”江父江母总算停了手,一起回头看雪瑛。
江父跺脚道:“来人,快去请大夫啊!”他看看床上一动不动的雪瑛与哭作一团的江母,忍不住叹气道:“我这是哪辈子作了孽,遭报应了……” 乔家堡村外的打谷场上,致庸和长栓正一起喝着酒,醉态百出。
“无情的三百两一封书信,倒叫我敫桂英有家难奔哪呀呀呀……”致庸高声唱着山西梆子《告庙》,眼泪流个不止。
时间一点点过去,致庸喝得越发糊涂,仍旧吼着那几句戏词。
长栓大着舌头劝道:“唱得好.唱得好,不过二爷您歇歇吧,也别喝了,您既没法跟江家二小姐私奔,那咱就回去,新娶来的二太太还在家等着您呢!”致庸发着酒疯道:“什么二太太?她是谁?我不知道什么二太太!我不认识她!今儿我高兴,一醉方休!”长栓劝了一会儿,生气道:“你已经醉了!还用再醉吗?”“谁说我醉了?”致庸趔趄着站起,东倒西歪地走着,仰天喊道:“我醉了?我没醉……”喊了一会儿,他又唱起来。
长栓既生他的气,也生自己的气,索性不再理他,自己大喝起来。
致庸唱了一阵,突然扑过来道:“喝吧,我……陪你喝……”他过来抢长栓的酒,长栓护住酒坛不依,两人扭作一团,那酒坛反而滚落一边,酒液如伤心人的眼泪四处流淌出来。
夜色越来越浓,乔家洞房里玉菡依旧僵僵地坐着,盖头下的神情孤独而不悦。
明珠又悄悄走回来,偷看她一眼,站在一旁不说话。
玉菡烦躁地瞧她一眼,心里突然害怕起来,刚才她已经问了明珠好几遍,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因此这会便没有再开口。
明珠努力找着话题道:“小姐,我让他们把饭送过来吧?”玉菡道:“不,我不饿。
”明珠退到一边,咬着嘴唇发起呆来。
玉菡刚要开口,明珠突然慌道:“啊,我给小姐拿杯茶吧。
”玉菡掀起点盖头,深深看她一眼,很明显感觉到她在掩饰什么。
夜越来越深,院外的喧闹早已平息,继之而来的寂静几乎令玉菡窒息,但她倔强地坚守着。
当自鸣钟再次响起,时针指向午夜,玉菡猛地站起,一把掀掉了盖头。
明珠正倚靠着桌子打瞌睡,一惊醒来,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玉菡两眼含泪,面色苍白,严厉道:“明珠,说吧,姑爷到这会儿还不回来,你在外头到底听到了什么?”明珠头一低,慌张道:“小姐,明珠不敢乱说。
”“好妹妹,你现在就是不说,我也猜得出来,一定是出事了!”明珠慌乱地向她看一眼,又赶紧把眼神避开。
玉菡流着泪低声道:“说吧,为什么姑爷到了这会儿,还不愿进洞房?”明珠欲言又止。
玉菡忍不住乱猜起来:“乔家当初急着娶我进门,这会儿姑爷却不愿意进来,一定是姑爷不喜欢我,嫌我,嫌我……长得丑!”明珠吓了一跳,赶紧摆手道:“不,不是!”玉菡猛转身,拭泪沉声道:“要不就是乔家人嫌陆家的嫁妆不够排场?”明珠又急着摆手:“不不,也不是!小姐,您别瞎猜了啊!”玉菡心中更乱,忍不住哭道:“那是什么?好妹妹,我嫁到乔家,眼前能说点知心话的人就是你了,你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那就告诉我,免得我……” 明珠心中大乱,忍不住含泪道:“不,小姐,我不敢,想来二门内那些老妈子都是在胡说!”玉菡抬头,越发慌张,急道:“她们都说了什么,把你吓成了这样?”明珠突然哭了:“小姐,她们说……她们说……”玉菡这会儿反而镇定起来,站起来柔声道:“好妹妹,不管是什么事,你都说出来,我……不怕!”明珠眼睛躲闪着,终于一咬牙道:“小姐,我也没听得很真,她们私下里在说,姑爷娶了小姐这天仙般的媳妇,却还惦记着外头的那一个!”玉菡脸色急变,道:“你……你说什么?姑爷在外头还有女人?”明珠急着摆手否认:“小姐,千万别把这话当真,她们胡说呢!”玉菡颓然向床边退了几步,浑身颤抖着坐下,道:“那么说,姑爷不愿意进洞房来,就是因为外头那个女人了?”明珠看看她,咬咬牙又吐口道:“小姐,那不是个女人,听说也是一个小姐,什么祁县东关江家的二小姐,她们说他天黑前又去见这位小姐了!”玉菡被这话一激,吐出一口血来。
明珠大惊,叫道:“小姐,您怎么了……”玉菡慢慢拭去嘴边的血丝,含泪镇定道:“明珠,你现在就替我去见大太太,就说到了这会儿姑爷还没回来,我一个新过门媳妇,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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