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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话说得大家哄然而笑。
魏东亭笑了笑,又说:“伍先生,看来你是无意于功名的了?”伍次友笑道:“超脱而已。
若说无意功名,我来这繁华京师连败连考做什么?功名之于君子只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耳!” 魏东亭拱拱手又道:“先生雅量高致,令人敬佩。
不过先生秉笔直陈时政,难道不怕得罪当朝权贵吗?” 伍次友冷笑道:“功名,草芥耳!再大不了像明珠兄弟'镜听'来的,叫他们'割了韭菜去!” 众人听这话头说得很重,虽然诙谐,却不敢插科打诨随便嬉笑,不禁有些凛然。
魏东亭却不动声色,问道:“先生下一步作何打算?” 伍次友正待回答,忽听大门外报喜锣一片声响,几个街混子手里拿着喜贴闯了进来嚷道:“哪一位是明珠老爷?恭喜高中了!” 明珠听得这一声报,急忙起身,忽然觉得心慌腿软,眼一花又跌坐在椅子上。
伍次友高兴得立起身来招呼:“拿酒来,给明珠兄弟贺喜!” 魏东亭走上前,用手扳着明珠的肩头说道:“表台,可喜可贺呀!”这何桂柱心里暗叫一声:“惭愧,不是二爷有眼力,差点在这店门口糟蹋了贵了!”三步并两步上前来叩头,口里说道:“明珠老爷,小的给你叫喜了!” 明珠这下子才从如醉如痴中清醒过来,忙挽起何桂柱说道:“喜,大家都喜!你与我有恩,不可行此大礼。
” 报子们早在一旁嚷道:“请老爷赏酒钱!”魏东亭从身上摸出一锭约五六两银子说:“换成钱大家乐去吧!”那打头的摘下毡帽接了赏银,带着混儿们欢天喜地地去了。
伙计们早已将菜蔬摆布停当,大家安席就座。
仍是伍次友坐了上面,魏东亭、明珠打横儿坐下,何桂柱在下头把盏。
酒过三巡,伍次友脸上容光焕发,说道:“次友原就打算今日备一桌酒席约请朋友的,想这几日就和大家辞行,与明珠兄弟一同南归。
现在明珠弟既已中了,倒要盘桓几日,大家高兴高兴再去。
”明珠笑道:“小弟能有今日侥幸,全托着大哥的福分!大哥道德文章,名满天下,何妨再等一科,那是必中无疑的!”伍次友笑而不答,却见旁座的魏东亭低头抿嘴而笑,遂问道:“魏贤弟,你笑什么?” 魏东亭连忙说:“我以为表弟说得甚是。
伍先生就再等一科又有何妨?”伍次友道:“明珠弟乃是否极泰来,我原料他今科是必中的,等了这几日不见消息,以为也罢了,不想还是料准了,倒去了我一件心事。
说到文章道德,愚兄十分惭愧,岂不知因文丧命的也是有的,我也不去想它了。
” 魏东亭笑道:“先生说的,无非仍是'步步行来,步步蹉跌',这些个鬼话是没准的。
”众人见魏东亭说到方才的《忆秦娥》,不禁有些神色肃然。
何桂柱一这执壶斟酒,一边瞧明珠,见他已是满面春色;而伍次友虽神色泰然,眉宇之中不免黯然,心想:“这神佛的事地再也不会错的,果然一个'手舞足蹈',一个'步步蹉跌'!”却听魏东亭又道:“先生在此等候,愚以为必会有些机遇的。
”明珠也忙说:“大哥,你就再等一科罢!” 伍次友缓缓举酒,一饮而尽,笑道:“好,大哥听你们的!” 第二天当值,魏东亭来见康熙,一进殿便笑嘻嘻地说:“万岁爷,伍先生的卷子我弄来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卷筒儿双手呈上。
康熙急拆封,展开看了。
卷首浓墨重濡、黑大光圆五个字”论圈地乱国”赫然入目,不由双眉一挑,说道:“好字!” “说来也险”,魏东亭忙道:“苏中堂瞒了副主考,一房一房下去私查,连房官都屏退了才从里头抽了出来……” 康熙一边听他絮叨,一边展卷细读。
他看得入神,在取杯饮茶时,竟将手插入茶缸里,烫得手一缩,遂笑道:“这也不枉了名士手笔。
───来,来,你念念这段给朕听!”魏东亭忙小心翼翼接了,躬着身子轻声读道: 夫田地乃养生之本,布帛菽粟,膏腴纨绢皆从土出。
黔首小民赖以为食,宗庙社稷赖以富强。
而圈地换田之令所到之处,沃野化为麋鹿之乡,阡陌顿生荒榛寒荆。
人民流离,百业凋敝,悍而不化者为匪为盗,循法良善者冻饿沟渠。
朝廷难征库府之粮,纲纪不张;三军不堪饥馑之苦,何以用命?内忧外患何民平息?民心浮动,国本难固,人怨而神怒,国将不国矣! 念至此处,魏东亭缓了一口气,见康熙脸涨得通红,背着手来回踱步,以为他生了气,便住了口。
却听康熙厉声道:“这么好的文章,他敢写,你倒不敢读?念!” 魏东亭只好提高嗓音,又朗声诵道: ……方今天子圣明在上,自康熙元年至兹,数颁停禁圈换民田之旨.而卒不能止者,盖以朝有乱国贼臣,野有悍顽痞奴,表里为奸,狼狈相结。
……城狐社鼠霸民产业,吮民膏血。
自王莽凤年以来,千又五百余载,未尝有此乖戾之政焉! 魏东亭读完,不由悄悄拭了一把头上渗出的汗珠。
康熙听他读完,取回策卷,自己又细阅一遍,喃喃说道:“句句金石之言!有人说要给朕物色师傅,这不就是最好的师傅?何劳他来费神!” 魏东亭不知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只好答应着:“是。
就是熊老夫子也不敢如此直言。
” “你说得对,“康熙一边将策卷递回,一边说道:“朕就要这样的师傅,你要设法留住他。
” 魏东亭忙答道:“扎!圣上放心,奴才刚从悦朋店来,他走不了。
” “那好。
”康熙笑道,“先将这策卷拿去让苏克萨哈看看,就收在他处。
如若泄露出去,伍先生还能有性命?” 君臣二人正说得投机,忽见小太监张万强捧着一卷奏章来跪下奏道:“索尼老大人病重了。
” 康熙脸上霎时变了颜色,立起身来问道:“怎么样?” “只怕不好呢!” “你去看看,果真不好,赶紧来告诉我。
” 魏东亭从旁插了一句道:“万岁爷既这么着急,何妨御驾亲临呢?”康熙一听也对,便叫人备轿。
跪在地下的张万强忽地抬起头来说道:“主子去不得!” “怎么呢?” “主子一去,索尼老大人就只好出缺了!” 一语提醒了康熙。
臣子病重,主子御驾探病,那是殊荣,不死出得死!这在”祖宗家法”里讲得明明白白。
康熙从小听这类事多了,当然懂得。
想了想无可奈何,他只好复又坐下。
他想:这索尼年纪虽老,只要有他在,鳌拜便张狂不起来。
康熙一向把这位元勋重臣依为靠山,要真的还能痊愈,自己去了,岂不反而害了他?想到此,康熙丧气地摆摆手。
张万强起身去了。
时钟敲到十一点,正交午初,辅政大臣苏克萨哈递牌子求见。
康熙正一腔心事,无处发泄,遂起身对魏东亭说道:“你随朕来,到养心殿见他。
”魏东亭忙道:“奴才现在只是六品侍卫,不能单独随驾接见大臣。
”康熙一笑道:“这也算事!叫他到上书房来,朕就在这儿见他,你就不必回避了───这不早不晚地来,有什么事儿呢?” 苏克萨哈面色苍白,步履踉跄地进了上书房。
伏地叩头奏道:“万岁!臣请诛鳌拜以谢天下!”一句话说得在场人容颜大变。
康熙心中出惊异万分,尽量控制着激动的心情问道:“鳌拜为朝廷重臣,他犯了什么罪?你们辅政大臣们就此会议过吗?” 苏克萨哈并不害怕,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来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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