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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批阅奏章,精神恍惚,如在梦中。
每天给太后请过安,便一头钻进这间暖阁,看着画像发呆。
太后跟前的一个老内侍有一天不经禀报闯了进来,顺治勃然大怒,竟不顾太后情面,令他跪在阶前自己掌嘴四十。
从此,宫里人谁也不敢在这里打扰他了。
此刻,顺治站在这张小像前,董鄂氏微蹙的双眉,似乎含着脉脉深情,又似乎带着幽幽怨气。
袂带飘飘,好像要从秋风黄叶的山水中活脱脱走出来。
顺治不禁失声叫道:“天呐,朕既是您的儿子,为什么对朕这般无情?” 就在这个时候,离养心殿不远,乾清宫东边的待漏朝房里,也有六个人在愁对灯火。
这六个人,打头的,是当今顺治皇帝的堂兄,亲王杰书。
第二位,是三朝元老一等伯内大臣兼议政大臣索尼。
还有镶黄旗主鳌拜,正白旗主苏克萨哈和遏必隆。
这三位都是领侍卫内大臣,也都是议政大臣。
六个人中只有一个汉人,就是在前明时官拜蓟辽总督,投降满清立了大功,极受清皇室信任的洪承畴。
这六个人都是前几天被传进宫,劝说皇帝的。
因为顺治皇帝自从董鄂氏死了之后,终日郁闷,不理朝政,非要闹着出家当和尚不可。
皇太后怎么劝怎么求,都不能改变他这个决定,便把这六位议政大臣叫进宫来,变着法地劝说皇帝。
可他们照样碰钉子。
这不,今儿个刚开了个头,就被顺治从养心殿赶了出来,又不敢回府,一个个如庙里菩萨似的,又不能真的回府,便约聚到了这里。
杰书由不得心中焦躁:“你们倒是说呀!终不成就让皇上真个剃头去当和尚?” 座中议政大臣索尼资格最老,地位也最高,年纪已近七十,接连几日的苦熬,精神委实支持不住,此时歪在炕上,显得困顿不堪。
看大家都不吭声,他叹了口气道:“看来不成了。
什么法子没用过,咱们几个自绑请罪不说,连太后都下了跪,全不管用。
还要怎么样呢?” 坐在角落的鳌拜一脸怒容,啐了一口道:“这像什么样子!一个婆娘死了,就这么死不像死、活不像活的……” 话犹未完,索尼便截住了他:“这是什么话?光发牢骚有什么用?圣心既不能回,现时还是想一想下一步的事吧!” 和鳌拜挨身坐着的遏必隆见鳌拜脸上有些挂不住,欠了欠身子说道:“据兄弟看,皇上这一去,就算是'大行'了,必有遗诏,嗣子定是三阿哥无疑。
” 这真是出语惊人!但素来消息灵通,事不三思不开口,当然不会打妄语。
苏克萨哈身子向前一倾,问道:“怎么见得呢?” 遏必隆压低了嗓音答道:“这是汤若望的话,三阿哥出过天花,可保终生无虞。
” 一说到汤若望,大家便都不言声。
这个人是个日尔曼人,来中国传教已经四十余年,前明徐光启荐他入翰林院供职。
此人精于西历,推算日月这蚀十分准确,所以入清以来,便做了专门掌管天文历法的钦天监正。
顺治简直拿他当神仙敬。
皇后竟弃佛皈依了天主教,端地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坐实了汤若望的话,嗣君必是三阿哥玄烨无疑了。
杰书默然了一会儿又道:“咱们何妨再递牌子求见皇上,问个端底!” 一语未终,鳌拜便一句顶了回来:“那四个铁门闩在那守着,你进得去?”四个门闩是指倭赫等四个人,这四人除了顺治,谁的账都不买。
这一说大家立即又无话可答了。
好一会,鳌拜鼻子里又哼了一声,说道:“这倒好,谁当皇帝由夷人说了算!” 苏克萨哈道:“夷人不夷人,只要说得对,也是无奈他何!” 鳌拜最瞧不起苏克萨哈,当即顶了一句:“你这叫不经之谈!” 索尼见他二人又要抬杠,厌恶地说:“不要这个样子,都是国家重臣,也要存些体统。
” 二人听了别着头不说话。
屋子里呼噜呼噜的抽烟声,显得空气愈加压抑和郁闷。
半晌不语的洪承畴抬起一张清瘦的脸,活动了一下身子道:“既然圣意难违,我们再等着瞧瞧吧。
我料圣上会有安排的。
” 在西暖阁小像前玩味良久,顺治又走出院外。
细碎的雪花已落了寸许厚,四周沉寂得像一座荒庙,他觉得心情平静了许多。
正如洪承畴猜想的,他有许多重要的事必须在出走之前安排。
“万岁爷,范承谟奉旨前来见驾。
”侍卫倭赫已跪在身后轻声启奏,“天这么冷,万岁爷也该……” 顺治不等他说完,摆了摆手便进了殿,这才注意到范承谟早已伏在那里了。
顺治在近炕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屋子里暖烘烘的,一会儿便觉得浑身燥热,不由地用手去解皮裘上的钮扣。
倭赫急步上前替他解了下来后,便退出殿外。
顺治打量了下眼范承谟:他虽然才不过四十来岁,却已是鬓发苍苍了,花白辫子从双眼花翎下直拖到地上,头伏得几乎要碰到地面。
他轻咳了一声,范承谟知道圣驾已到,头重重地在方砖上磕了三下,朗声启奏:“奴才范承谟恭请圣安!”顺治淡淡说道:“范先生,起来吧,坐在那边墩上。
” 范承谟慢慢跪起左腿,右手打了个千儿,躬身退至右首一条矮几旁,欠着屁股半坐在青瓷雕花鼓墩上:“皇上夤夜召臣,不知有何圣谕?” 顺治长吁了一口气,瞥一眼范承谟,缓缓说道:“朕今日召你来,是要你代朕草诏。
” 范承谟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又何必在夜里宣召,莫非东南军情有变?”倭赫捧来一方端砚,磨就一池现成的墨汁。
范承谟运足了气,濡墨提笔在手,静待顺治开口。
顺治呷了一口茶,脸色变得愈发苍白。
口里说道:“朕以德薄能鲜之身入继大统,至今已十八年了。
自亲政以来,无论用人行政,纲纪法度,比起太祖太宗,实在差得很远。
一统天下之后,一天天被汉人牵着鼻子走,以致国运不臻,民生多艰,这是朕的第一罪。
” 听到这里,范承谟惶恐地站了起来,忘形之间,笔上的墨汁淋得满袖皆是。
他忽然觉得失礼,又急忙跪下启奏:“皇上冲龄践祚,外息狼烟,内靖奸权,入关定鼎,掩有华夏,建万世不拔之基业。
偶有不治,皆因海内粗定,不及休养之故。
圣上此言,臣不敢书!” “起来吧!”顺治淡淡地说:“你写!” 他的镇静使范承谟感到一阵恐惧,便惊惶地起身归座,定了定神,写道:“朕以凉德,承嗣丕基,十八年于兹矣。
自亲政以来,纲纪法度,用人行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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