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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到了丰台才接到孙嘉淦和傅恒的密奏,知道了山西臬司衙门发生的一场旷古奇闻。
孙嘉淦的折子很简单,约略叙述了审案经过,说“该钦差当众吞食罪证,欺君灭主,无法无天。
若传之天下后世,朝廷蒙羞。
臣当即将其正法,震慑官吏。
臣已严令在场所有人不得将审案情形外泄,如有违者,斩之不恕。
其所有处置不当之处,乞望圣主降罪,以为办差不力之戒。
臣虽死亦无憾。
……”傅恒的折子却写得很长,绘形绘声,赛似一篇稗官小说,未了却道:“奴才与孙嘉淦商议,已将在场全部人役集聚,严饬勿使外传,以维朝廷颜面。
如此贪赃太出奴才之意外。
奴才当众扭打杨嗣景,亦有应得之罪。
乞主上恩降雷霆,臣甘心受罚。
”看了这两份奏折,乾隆想象着臬司衙门当时混战情形,真是百味俱全,想笑又想哭。
呆呆出了半日神,便命卜仁去传庄亲王和鄂尔泰过来。
这是丰台大营旁边的一个旅舍,因是微服还京,乾隆一干人没有惊动驿站,就住在这里,只派太监去丰台大营传旨,派兵暗地将这个旅店严严实实护了起来。
因上房的炕烧得太热,乾隆命人将窗户上隔扇支起一条缝。
允禄和鄂尔泰一进门,乾隆便笑道:“从山西到保定一路都是大雪,偏到北京,干冷干冷的,竟没有下雪。
” 允禄说道:“这里的天阴得很重。
方才我过来,有一片雪落在脸上,看来马上也要下雪了。
今年看来是皇上走到哪里哪里就下雪。
” 乾隆一笑,说道:“下雪毕竟是好事。
再下几场,几个省明年就有好年景。
今晚我们就宿在这里。
明天你叫户部行文,黄河以北,无论有雪没雪,官员都要象王振中——”他怔了一下,补了一句:“鄂尔泰记着,王振中即刻调补户部郎中,太原府现在没有缺。
再说,中央机枢里要多选一些知道体恤民情的官来任缺——各地官员都要象王振中那样亲自下乡,断炊的要周济些粮食。
从藩库里支出,明年征粮时归还。
”说罢,将傅恒和孙嘉淦的折子丢在桌子上,“你们看看,我们离开山西那天,臬司衙门大打出手,演了一出全武行!”他隔窗向外望了望,果然已经零零星星飘下了雪花。
因又问卜义:“你是打前站的,历来都是我我们自包店住。
怎么瞧着西厢南边还住着个陌生人?” “回主子话,”卜义说道:“那是个等着殿试的贡生。
原来住城里,出城访友没遇着,就住在这店里。
这附近别的店里住的人多。
这里店主人又不肯撵人,只好将就一下。
他是个文弱书生,奴才已叫人暗地严密防范,主子尽管放心就是。
”乾隆听了无话,见鄂尔泰将两份奏折呈递上来,一边接一边说道:“你们议一下。
” 鄂尔泰见允禄沉默不语,遂道:“这样拆烂污的事出在几个大僚身上,真叫人梦想不到!此事傅恒作的不差,孙嘉淦处置失当。
应该将杨嗣景锁拿进京严审问罪的。
”允禄也道:“鄂尔泰说的是。
人一杀,也就无从细究,没有笔迹,也就对证不出是谁写的信,信里说的什么。
” “这事编成戏,准惹人笑。
但朕却笑不出来。
”乾隆的目光里带着哀伤的神气,“不杀杨嗣景,带回北京,朕恐怕更难收场。
下头是小狗咬小狗,一嘴毛;到北京,怕就是狗王咬狗王,满口血!一群市侩尸居高位,不讲忠孝,不讲仁义。
小人之难处也在这里,你严,他有怨气不敢冲你,就在百姓身上出气,可劲儿地敲诈,逼出一个白莲教;你宽,他就上头上脸,肆无忌惮贪墨坏法。
朕真累,不是身上累,是累到骨子里,累到了心里!”说到这里,乾隆竟泪光滢滢,不胜凄楚。
允禄和鄂尔泰见他伤心,也无话安慰,只好垂头不语。
正没理会处,外头钱度和纪昀请见,乾隆定了定神,缓声说道:“进来吧!” 纪昀和钱度一前一后进来,给乾隆请了安。
两个人都是精明人,立刻觉得屋里气氛沉闷。
纪昀道:“上书房和军机处都已经知道主子到了这里。
张廷玉派人送信给我们,代他请示,要不要他过来请安。
他又特意从内廷调来了十几名侍卫,会同丰台大营护卫。
” “不用过来请安了。
”乾隆舒了一口气,说道,“张廷玉有过人之处,居高位常存临渊之心,这一条就很难能可贵。
他三代为相,都能处之若素。
”他仿佛心情好了一点,问纪昀和钱度道:“从山西一案看来,吏治又在败坏了。
朕心里不胜愤懑,今日想听听你们为臣的意见!” 钱度骨碌着小眼睛沉思片刻,说道:“就山西一案看,吏治不痛加整顿是不行了。
先帝爷的办法还是行之有效的,历朝历代遇有贪贿案都是治小不治大,不肯轻易杀大臣。
捡些个芝麻官顶缸。
因此,大员就有恃无恐。
奴才以为,杀一名大员,比杀一百名小官还顶用。
为什么呢?朝廷大员清廉了,他就不许下头有贪贿的事。
小官见大官都遵法,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就如萨哈谅,他想敛银子,就带出一群墨吏,萨哈谅要是两袖清风,下面谁敢如此嚣张,公然地多收平入?”纪昀却道:“钱度的话虽是,但只说了法理。
圣上以宽为政,造成今天天下祥和之气,很不容易。
山西一案是一省独有,还是省省皆是,这还要仔细甄别一下。
臣以为可以多派一些观风使,巡行各省,有案即查,无案即罢。
观风使只有弹劾权,没有处置权:这样不致扰了大局,又能常常纠举各省弊端,随时矫正。
”他侃侃而言,又道:“为做官学制艺,做了官扔制艺是可以的,但做了官就不读书,恶俗相传,渐习渐染,就如白布染皂,一旦下水再难回头。
上次皇上论起宋儒道学,程朱之学貌似堂皇,好象比圣人还要克己,其实人欲如水,导之有方,人欲与天理并不相悖——皇上这话,臣初闻如雷霆惊心,愈想愈觉有道理。
但若人欲与天理互相契合,人人将心比心,以心报主。
那么朝中象孙嘉淦、史贻直这样的正人就会越来越多。
以“人欲”自养,对人则口口声声的天理,伪君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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