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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歌声婉约而起,孙嘉淦倾耳听时,却是: 他是个绝岸幽谷兰,他是个惊鸿夕照霞,他是个广陵春水拂风柳,他是个粱园台榭花……谢造化,排定了数遇着了他,原是那,三生石畔的旧冤家。
只为爱他,怕惊动他,不敢想他,偏偏儿是忘不了他。
梦魂中每常相携共天涯……更漏五鼓残月斜,这别愁离绪,恰便似涌不完的寒泉,流不尽的漕溪,汤汤回旋直下…… 孙嘉淦自幼与母家表妹也有一段情思缠绵。
因他长得丑,几次提亲未成。
好容易有点眉目,后来他家遭惨变,二人只好劳燕分飞。
听着这哀怨悠长,幽绪莫遣的歌声,他陡地想起,心里一阵刺疼,泪水竟夺眶而出。
又听了几首,孙嘉淦忍不住问道:“这都是《红楼梦)里的?可否——” 曹雪芹知他想索书,含笑说道:“这些曲子是《风月宝鉴》里的。
《红楼梦》尚未成书,还要删改。
我是个浊物,不敏捷,所以写得很慢,此所谓志大而才疏。
虽有心写一部奇书留世,还不知造化许不许呢!”他来南京有尹继善多方照应,衣食倒是无忧。
只这地方勾起他幼时痛楚的回忆,总归不能心神舒泰,很想和勒敏同道回北京,却又难拂尹继善殷勤相待的情份。
心里总有一份苦楚。
见孙嘉淦伤感,深觉知己,毕竟交浅不能言深,便转了话题,笑道:“畸笏叟(刘啸林)的挽词作好了,我们奇文共赏!”他将手一让,孙嘉淦等人一齐过来,果见刘啸林已将苏舜卿的挽词写好: 试问十九年磨折,却苦谁来?如蜡自煎,如蚕自缚,没奈何罗网横加。
曾与郎云:子固怜薄命者,何惜一援手耶?呜呼!可以悲矣。
忆昔芙蓉露下,杨柳风前,舌妙吴歌,腰轻楚舞,每看酡颜之醉,频劳玉腕之携。
天台无此游,广寒无此遇,会真无此缘。
纵教善病工愁,拼他憔悴,尚恁地谈心遥夜,数尽鸡筹,况平时袅袅婷婷,齐齐整整。
对句却是: 岂图两三月欢娱,便抛侬去?望鱼常杳,望雁长空,料不定琵琶别抱,私为渠计,卿竟昧夙根哉,而肯再失身也。
噫戏!殆其死欤!迄今豆蔻香消,靡芜路断,门犹雀认,楼已秦封,难招红粉之魂,枉堕青衫之泪。
女蜗弗能补,精卫弗能填,少尹弗能祷。
尚冀降神示禁,与我周旋,更大家稽首慈云,乞还鸳帖,合有个夫夫妇妇,世世生生。
孙嘉淦这才知道这副长联是挽京师名妓苏舜卿的,遂叹道:“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这期间死了多少名臣、名将,有谁来挽他们?” “名臣名将不如名妓,确乎如此。
看看《桃花扇》,就是一个佐证。
”尹继善笑道,“但名妓生前活得苦。
世人总归是要个‘现得利’,所以蝇蝇苟苟,追逐的还是做官。
”何是之小心地将纸搭在船舷上晾着,附和道:“还有多少人一辈子痴迷,拿着敲门砖站在门外苦苦追索。
”尹继善点头道:“我在广东就考过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翁,还是个童生,问他经传都糊里糊涂了,还要考。
我也出了一联,上联是‘行年八旬尚称“童”,可云“寿考”;下联是‘到老五经忧未熟,不愧“书生”’。
” 众人不禁哄堂大笑,刘啸林笑道:“这一联难能的是‘寿考’和‘书生’一对。
”曹雪芹道:“倒逗起我的兴头来,我仿畸笏叟这副长联赠这位‘老童’。
”遂援笔疾书: 试问数十年磨折,却苦谁来?如蜡自煎,如蚕自缚,没奈何学使按临。
曾语人云:我固非枵腹者,不作第二人想也。
呜呼!可以雄矣。
忆昔至公堂上,明远楼边,饭夹蒲包,袋携茶蛋,每遇题牌之下,常劳刻板之誊。
昌黎无此文,羲之无此字,太白无此诗。
总教时乖运蹇,拼他跌滚,犹妄想完场酒席,得列前茅,况自家点点圈圈,删删改改。
岂图无数次簸翻,竟抛侬去,望鱼长杏,望雁长空,料不定礼房写落。
爱为官计,彼必有衡文者,讵将后几排刷耶?噫戏!殆其截欤?迄今缘悭,辕门路断,着贻子孙,贺鲜朋亲,愁闻更鼓之声,怕听报锣之响。
秀才弗能求,‘书生’弗能忆,‘寿考’不能死。
或者祖功宗德,尚百贻留,且录将长案姓名,进观后效。
合有个子子孙孙,膝膝绕绕。
“这也算将其中况味写透了。
”何是之一生名场潦倒,追随曹雪芹为门墙私淑弟子,已是大彻大悟,见这副对联仿作,竟不自禁勾起旧日情肠,心里一阵酸热。
想着,又补了一句:“无药可医相将病,有心难补女蜗天呐!” 众人还待仔细评讲,忽听岸边有人手卷喇叭呼唤:“中丞大人——有廷寄急件!” “看来今儿不能尽兴而归了。
”尹继善微笑着叹息一声,“就如何先生说的‘无药可医相将病’,我续全了,‘有心回头崖前马,此中况味君亦难’啊!”说着,画舫已经靠岸,却见是巡抚衙门的戈什哈。
刚停稳,那戈什哈便跳上船来,向尹继善打了个千儿,将一份加有军机处关防火漆通封书简双手呈上。
尹继善翘足而坐,拆开看时见有“御批’二字,忙站起身来,小心展开捧读。
却是一份奏折: 臣山西巡抚喀尔吉善,为弹劾山西布政使萨哈谅收兑银两,冒支贪贿事跪奏。
尹继善粗粗看过正文,看乾隆的御批时,却是: 着发往各省。
已着吏部侍郎杨嗣景前往查核,即会同傅恒审理此案。
孙嘉淦见尹继善只是沉吟,欲问时,因这是圣渝,又不知该不该问,便也默然。
一船上人见他二人不张口,也都讪讪地不说话。
尹继善许久才道:“这是皇上即位以来第一件查处贪贿的案子。
前头我送呈的几份,都留中不发了,看来这是戏中有戏。
”说着把奏折稿子递给孙嘉淦。
孙嘉淦接过来看了看,笑道:“喀尔吉善这人最油滑,这回竟率先打了个冲天炮!萨哈谅是庄亲王的门人,只怕这官司不好打呢!” “诸位仁兄贤弟。
”尹继善从容拿起桌上素纸折扇,当胸一拱,笑道:“我和孙大人不能陪你们了,回衙门要议点事。
你们只管尽兴,代我多劝勒兄几杯。
回头上路,兄弟自然还有些程仪。
”说着从容走下跳板,和孙嘉淦一道上岸,隔水又是一揖,这才和孙嘉淦同轿回衙。
二人在江南巡抚衙门签押房坐定,尹继善方道:“我说戏中有戏,就是这个意思,岂止把庄亲王卷在里头?杨嗣景是怡亲王府的亲信,又是萨哈谅的同年。
他来审案,喀尔吉善有什么好结果?”他手中大折扇展开又合拢,“据我看,喀尔吉善背后肯定是傅恒撑腰,傅恒少年新贵,又是个胆大细心的,一心要作名臣,唆使着在山西开这个惩贪第一刀,这是想得到的事。
但皇上若不想大做,为什么把折子发往各省?要想认真办,又何以叫杨嗣景来办?这才有点叫人扑朔迷离。
”孙嘉淦没有在外任上做过大员,他是一向有什么事说什么事的,这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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