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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信自己的想法,开始充满自信地演奏“耶稣基督”。
她边弹边唱,没有丝毫的紧张和拘束,就像平常练习时那般自如,声音甜美富有感情,像黄油灯泻下的柔和光芒。
她想:我会赢得他们。
在上帝的帮助下我会赢得他们。
我会让戴维、父亲和母亲为我感到骄傲,我会让自己为自己骄傲,我将带给他们天籁之音,如同石穿水出……在这时她第一次看见了他。
他远远地站在角落里,站在所有座位后面,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他穿着牛仔裤和一件口袋上带扣的工作服,脚上是一双土迹斑斑的黑靴子,就像在黑暗中走了很长很长的泥路。
前额像煤气灯一样雪白,双颊通红,两眼如蓝宝石般深邃,发自内心的愉悦让它们炯炯有神,就像撒旦之子接管克里斯·克里金工作之后的神情。
他咧着嘴,热情而略带嘲讽地笑着,露出白净的牙齿,像鼬鼠的牙一样。
他举起了双手。
每只手都紧紧地攥成拳头,就像苹果树上的老树结,他仍然笑着,那种放肆而骇人的笑。
拳头上开始往下滴血。
她的思维凝固了,手指也不听使唤了;在一串不和谐的音符之后整个大厅一片寂静,“上帝!上帝1她大叫着,但上帝转过脸去。
本·康维尔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两只小狼一样的眼睛闪闪发光。
“黑鬼1他大喊,“这个黑鬼究竟在我们的舞台上干了些什么?没有哪个黑鬼能弹奏出真正的音乐1 响应他的是一片强烈的赞同声。
人们朝前台涌过来。
她看见他丈夫站起来试图爬上舞台。
一只拳头打中了他的嘴,将他仰面打倒在地。
“抓住后面那群黑鬼1比尔·阿诺德叫嚣着,顿时就有人将丽贝卡·弗里曼特尔推到了墙跟前。
另一个人一看上去好像是德贡——用红色的丝绒窗帘罩住了丽贝卡并用金丝带将她绑祝他还喊道,“看这儿!化了妆的黑鬼,化了妆的黑鬼1 其他人应声而来,将丝绒罩下挣扎着的妇女推来搡去。
“妈妈1阿比尖叫起来。
吉他从她毫无知觉的手中滑落,在舞台边中摔得粉碎。
她发疯似地寻找大厅后方那个看不清模样的人,但他正像发动着了的引擎似地跑着,跑到了另外的地方。
“妈妈1她继续哭着,一双双粗暴的手伸向台上的她,伸进她的衣服下面,抓她捏她,拧她的屁股。
还有一些人抓住了她的手,反拧了她的胳膊,将她带到一样又热又硬的东西前面。
本·康维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怎么这么喜欢我的耶稣呢?你这个黑鬼1 整个大厅闹翻了天。
她看见她父亲试图扶住她妈妈——一团在红布下挣扎的影子,她看见一双白皮肤的手从一张折叠椅背后操起一只瓶子打碎了,锯齿样的瓶颈在油灯下闪闪发光,又刺向父亲的脸。
她看见父亲圆睁着像两颗葡萄一样凸出来的双眼。
她开始歇斯底里地哭嚎,哭声似乎要撕裂整个大厅,让黑暗透出来。
她又成了108岁的阿巴盖尔妈妈,太老了,上帝,太老了(但还是要让上帝的事情能够完成),她漫步于玉米地中,玉米在土地中的根浅而宽;她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又黑影斑驳的玉米地里迷失了自己的思绪;她听见夏风徐徐从耳畔吹过,吹拂着这大片的玉米地;她甚至可以闻见玉米地生长着的气味,她一辈子闻惯了这种活生生的气味(她很多次都想到,玉米是与她的一生最为接近的一种植物,它的味道就是生命本身的味道,生命之初的味道,她与3个男人结婚并相继埋葬了他们,戴维·特罗特,亨利·哈德斯蒂和纳特‘布罗科。
她曾和这3个男人上过床,像一个女人迎接男人该做的那样迎接着他们;每当这时,就会有一种渴望和欢乐,和一个灼人的念头,“噢,上帝,我多想和我的男人莋爱,我多想他和我莋爱,得到他想得的,给我我想要的。
”有时,在达到高xdx潮的一瞬间她会想到玉米,一如既往,根基不深但延伸很广的玉米,她会交替想到肉体和玉米。
当一切都完毕的时候,丈夫躺在她身边,房间弥漫着性的气味,男人射到她体内的精子的味道,她用作润滑液的桔子水的味道,就像去皮玉米的味道,温和甜润,一种绝妙的味道。
) 她有点害怕,有点羞愧,为自己这种和土地、夏天以及生长着的玉米的亲近感。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他在这儿和她一起,左边或右边的两行玉米之外,或在后面跟着或在前面徘徊。
那个看不清面孔的人在这儿,他那双尘迹斑斑的靴子陷进泥地里,他将它脱下来扔上天,他一直在笑,那笑容就像暴风雨中的指路灯。
他开口说话了,他第一次大声说话。
她能看见月光下他的影子落在了她走的这条道上,巨大而诡异。
他的声音如同夜风穿过10月里枯萎的玉米杆,就像那些朽掉的玉米杆谈到末日时发出的唰唰声。
声音很轻,但无疑是死亡之声。
它说,“我手心里有你的血,老太太。
如果你向上帝祈祷,就请祈祷让他在你听到我的脚步之前带走你。
你不该来演奏真正的音乐,我手心里有你的血。
” 这时,她醒了过来,在拂晓将临的这个小时醒了过来。
最初,她以为自己尿床了,但实际上只不过是出了一身汗,像5月的露水一样。
她孱弱的身子无助地发抖,每个部分都疼痛难忍。
“我的上帝,请带我去吧。
” 她的上帝没有回答。
只有晨风轻敲着窗框,窗框早已松动,吱吱作响,需要用油灰重粘。
最后,她起身下床,将老火炉里的炭火拨旺,放上咖啡。
接下来的几天,她还要做很多事情,因为她有客人要来。
无论做不做梦,无论累或者不累,她从来都没怠慢过客人,现在也不打算开始怠慢。
但她必须慢慢地做每一件事情。
否则她会忘记很多事——她这些天老是健忘——经常将物品放错了地方。
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艾迪·理查森的养鸡场,路程不短,大概有4至5英里。
她发现自己在幻想着上帝是否会派一只鹰驮她飞过这4英里地,或让伊利亚那飞快的马车捎她一程。
“真是对神的不敬呀1她洋洋自得地说,“上帝赐予我力量,不是出租汽车。
” 她刷完了为数不多的几只碟子,穿上一双厚重的鞋,拿起拐杖。
即使到了现在她也很少用拐杖,但今天她得拿上它。
去4英里,回来4英里。
16岁的时候她可以一路飞奔过去,然后蹦蹦跳跳地返回,但现在16岁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了。
她在早晨11点出发,希望正午之前赶到理查森农场,好在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能睡上一觉。
接近傍晚的时候把鸡杀了,黄昏时返回。
天黑了才能到家,让她不由想起前天夜里作的那个梦。
但那个男人离她还很远,相比来说,她的客人要近多了。
她走得很慢,甚至比想象得还慢,因为早上8点半太阳光已经很强了。
她没有流多少汗——身上已没有多少肌肉能分泌出汗液了——但走到古德尔家的邮箱时,她不得不停下来歇会。
她在他们家的胡椒树下坐下来,嚼了几只无花果。
看不见有鹰或出租车过来。
她为自己的这个想法笑出了声,站起来,捋平身上的褶皱,继续赶路。
仍然没有出租车。
上帝只帮助那些自己成就自己的人。
她浑身的关节又一次紧张起来。
今晚将有一个音乐会。
行进过程中,她越来越弯向那支拐杖,手腕开始吃不住劲了。
镶着黄边的劳动靴在尘土中颤悠着前行。
太阳直射到她身上,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影子越来越短。
她在这个早晨见到的动物比她20岁以来见到的所有动物还要多:狐狸、浣熊、豪猪、食鱼貂……到处都有乌鸦,啼叫着在空中盘旋。
如果她听见斯图·雷德曼和格伦·巴特曼讨论变幻莫测的流感——对他们来说甚少是这样——夺走一些动物的生命而让另一些幸存下来,她一定会发笑。
那场流感杀死了家禽,却留下了野生动物,就这么简单。
少数家禽幸存下来,但总的说来,灾难带走了人和人类最好的朋友。
它带走了狗,却留下了狼,因为狼是野生而狗不是。
一种烧灼般的疼痛慢慢渗入到臀部、膝盖、脚踝和拄着拐杖的手腕。
她边走边和心中的上帝交谈,时而安静,时而大声,并没有意识到两种方式有什么不同。
她又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之中。
1902年是不错的一年。
从那以后,时间似乎加速飞逝,大叠大叠的日历一天天翻过,从来不曾停下……肉体的生命是这样转瞬即逝,为什么肉体还会对生存感到如此疲倦呢? 她和戴维·特罗特生了5个孩子;梅拜尔是其中的一个,她在老宅后院里被一块苹果噎死了。
那时阿比正在晾衣服,她转身看见婴孩仰面躺着,手掐着脖子,脸已发青。
她终于将苹果抠了出来,小梅拜尔已经手脚冰凉,全身僵直。
她生下的唯一一个女孩就这样死去了,这也是她众多孩子中死于意外事故的唯一一个。
现在,她坐在瑙格尔家院子里的榆木树下,在路前方约200码处,她可以看见土路和柏油马路交汇在一起——交汇的地方也就是弗里曼特尔路变为德克路的地方。
白天的热量使柏油路闪烁着微光,地平线上则如水银般光亮,又像梦中的水面,波光粼粼。
在炎热的白天,在肉眼可以看到的最远处,你总可以看见这种如同水银的光芒,但你却永远无法走近它。
甚少她是不曾走近过。
戴维在1913年死于一场流行性感冒,那场流行病和后来这次没什么区别,也是使无数人丧生。
1916年,她34岁那年,嫁给了亨利·哈德斯蒂,一位从威尔郡来到北部的黑人农场主。
亨利是一个带着7个孩子的鳏夫。
7个孩子中的5个相继长大成人离家远去。
他比阿巴盖尔大7岁,和她生了两个男孩。
1925年仲夏他驾驶的拖拉机翻车,他在这场事故中丧生。
一年之后,她嫁给了纳特·布罗科,人们对此议论纷纷,人们总是喜欢议论,有时这好像就是他们不得不做的一切。
纳特曾是亨利·哈德斯蒂的雇工,对她来说,他无愧是个好丈夫。
也许不如戴维和蔼可亲,也一定不如亨利体贴如微,但他的确是个好男人,在大多数事情上都按她的意旨办事。
当一名主妇开始年复一年地面对无数琐事时,知道自己享有决定权无疑是一件快事。
她的6个儿子为她产出32个孙子孙女。
这32个孙子孙女又为她制造出91个曾孙曾孙女,在那场流感盛行的时候,她已有了3个曾曾孙。
如果不是现在女孩子们用避孕药,她还会有更多的子孙后代。
对现在的女孩来说,性似乎成为她们的又一个娱乐常阿巴盖尔妈妈为她们这种现代生活方式感到遗憾,但她从未说过什么。
该由上帝来判定她们服避孕药究竟是否有罪(而不是由罗马那个秃头的家伙,阿巴盖尔妈妈一直是卫理公会教徒,她十分庆幸自己没有和天主教徒发生过联系),但阿巴盖尔妈妈知道她们错过了什么:她们错过了站在幽谷边缘时的欣喜,错过了将自己交给自己的男人和上帝时的欣喜,错过了在上帝的注视下重行亚当和夏娃的罪恶时最后的欣喜,而这层罪恶现在才由耶稣的鲜血而使之变得清白圣洁。
哦,多好的一天…… 她想要一杯水,她想躺在家中的摇椅上,她想独自呆着。
现在,她能够看见左前方掠过养鸡场屋顶的阳光。
最多就1英里了。
时间是10点15分,对一个老太太来说,她做得不坏。
她将允许自己一觉睡到傍晚天气转凉的时候。
这不是罪过。
在她这个年纪,这不是罪过。
她颤悠着前行。
那双厚重的鞋现在已布满了灰尘。
想来,她有很多亲戚为她的长寿祝福,这倒不是一件坏事。
有一些亲戚,像琳达和她那得过且过的推销员丈夫就不屑于来看她,但也有很好的晚辈,像莫利、吉姆、戴维、卡蒂,这足以弥补1000个琳达和她挨家挨户出售一次性炊具、得过且过的推销员丈夫所带来的不快。
她的最后一个兄弟,鲁克死于1949年,死的那年大约八十几岁;最后一个孩子,萨穆艾,在1974年——他54岁那年去世。
她比所有的孩子都要长寿,这似乎有悖常理,但看起来的确是上帝对她另有安排。
1982年,她满100岁,照片登到奥马哈报纸上,他们还派了一名电视记者来采访她。
“什么使你长寿?”那个年轻人问,但很快就对她简短甚至有些草率的回答失望了。
“上帝。
”她答道。
他们想听她说她如何服用蜂蜜,或如何不吃熏肉,或睡觉的时候如何将腿抬高。
但她根本没做过这些事,她又怎么能撒谎呢?上帝能赐予人类生命,也能随时将它带走。
卡蒂和戴维给她买了一台电视,她从新闻上看见自己。
她还收到里根总统(那时已不再年轻)的一封信,祝贺她的“长寿”,并感谢她自从有选举权以来一直投共和党的票。
就是,她还能选什么人呢?罗斯福和他的一班人马都是“共和党人”。
她100岁之后,赫明福德镇永远地取消了她的税金,原因和里根总统祝贺的一样,都是因为她的长寿。
她获得了一张证书,证明她是内布拉斯加最老的人,就像从很小的时候就致力于一项事业而最后终于得到了肯定。
无论如何,取消税金算是一件好事,而其他的都无外乎是无稽之谈——如果他们不作出取消决定,她也许连仅剩的这一点土地都会失去。
大部分土地和房产都已失去;弗里曼特尔家和“保护农业社”的权力在1902年都达到了顶峰,从那以后就开始一蹶不振。
现在仅剩下4亩地。
其余的或被纳税或被变卖成现金……大部分的变卖都是她的儿子们干的,她羞于启齿。
去年,她收到一封来自纽约某个组织的信。
那个组织自称为美国老年协会。
信里说,她是全美国排名第六的高龄老人,在女士中排名第三。
年龄最大的老人是加利福利亚桑吉·罗沙的一位122岁的老头。
她让吉姆把这封信放到镜框里,和里根的信并排放在一起。
吉姆直到这周五才顾得上把它挂上。
想到这儿,她才想起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莫利和吉姆。
她终于到了理查森的农场,人已精疲力荆她在离谷仓最近的一棵篱笆上靠了一会儿,以一种渴望的心情注视着这栋房子。
里面肯定凉爽宜人。
她觉得自己可以睡上一个世纪。
但睡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许多动物都死于这场疾勃—马、狗、耗子——她必须先弄清楚鸡是否在此之列。
如果她走了这一路却只发现几只死鸡,她会哭笑不得。
她蹒跚地走向谷仓旁边的鸡圈,听到里面咯咯咯的鸡叫时,她停下了脚步。
不一会儿,还传出公鸡的打鸣。
“太好了,”她嘟哝着,“真是太好了。
” 她转身四处看看的时候发现木头上摊着一具尸体,一只手遮着脸。
认出是她的妹夫比利·理查森,尸体已经被四处觅食的动物啄得体无完肤。
“真可怜,”阿巴盖尔叹息道,“太可怜了。
愿你的灵魂能升入天国,比利·理查森。
” 她转身走向凉爽的房子。
房子看起来有好几里远,而事实上它却就在院子的另一边。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那么远,她实在太累了。
“愿上帝保佑1她说着便迈开了步子。
阳光从窗户中泻进来照着整个客厅,她脱下劳动靴美美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她一时半会儿还没弄明白光线为什么会那么强,这感觉颇有些像拉里·安德伍德在新汉普郡的石头墙旁突然醒来。
她坐起身来,身上每一绷紧的肌肉和脆弱的骨头都嘎吱作响。
“上帝!我睡了一下午加整整一个晚上1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可就的确是太累了。
她现在是如此虚弱以至于她花了整整10分钟才从床上走到浴室;又花了10分钟才穿上鞋。
走路是件痛苦的事,但她知道她必须走动走动,要不然,身子骨就会像生铁一样僵硬下去。
她踉跄着走到鸡圈里,酷热、鸡和鸡粪臭味令她不时皱皱眉头。
水是自动供应的,由一个水泵从理查森家的自流井中抽上来,大部分饲料都吃光了,加上炎热的天气,最老最弱的鸡早已被饿死或被同伴啄死。
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星星点点的饲料粪便中间,就像一小堆一小堆极不情愿融化的雪。
余下的在她靠近之前都扑腾着翅膀飞远了,要孵卵的母鸡却坐着纹丝不动,傻傻地眨着眼看着她慢慢地走近。
有这么多种可以让鸡死亡的疾病,她一直担心流感早已夺去了这帮生灵的生命,但看来它们活得还不错。
上帝允许它们活下去。
她挑了3只最丰满的,将它们的头埋在翅膀下装到一只袋子里,这时,她却发现身子僵硬得没法把袋子扛起来,只好在地板上拖着往外走。
剩下的鸡站在高处,谨慎提防着老妇人的脚步,直到她走远,才又回到原处为渐少的饲料进行殊死的搏斗。
现在已是早晨9点钟的光景。
她坐在理查森家院子里橡树周围的环形椅子上慢慢地思考。
看来,她最初打算在黄昏凉快的时候往回赶的想法还是最好的。
她浪费了整整一天,客人到来的日子一天天临近。
她可以利用今天把鸡收拾了,还要好好休息一下。
她的肌肉稍微松驰了一点,胸骨下面有一种久违的,让人觉得舒服的轻微疼痛感。
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她饿了。
这个早晨,她实实在在地觉得饿了,谢天谢地,多少天来她都只是出于习惯进食。
就像一个火车司炉工定期地上煤一样,仅此而已。
但现在,在她杀完3只鸡以后,她就可以去厨房看看艾迪都剩下了些什么,然后,她将享受她所发现的东西。
多好。
现在该明白了吗?她训斥着自己。
上帝自然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安排。
一定要按旨行事,阿巴盖尔,一定要按旨行事。
她一边咕哝着喘着气,一边拖着装鸡的袋子绕过谷仓和木棚间的木头桩。
她发现比利·理查森的斧子挂在门后的木钉上,刃上整整齐齐地套着橡皮套。
她取了它,转身又走出门去。
“我的上帝”,她把袋子放在脚下那双满是尘土的黄靴子旁,抬头看看盛夏万里无云的天空,“你赐予我力量走到这,我相信你还会赐予我力量走回去。
你的预言家以赛亚说,如果一个人相信上帝就是主宰,他就会插上鹰的翅膀。
我不太了解鹰,我的上帝,除了知道它们是最难看的鸟并且能看得很远以外,我装了3只鸡,我想宰了它们但不伤着我的手。
愿上帝保佑我,阿门。
” 她拿起袋子,打开瞅了一眼。
一只鸡还把头埋在翅膀底下熟睡。
另外两只互相挤撞着,谁也没移动太多。
袋子里很黑,3只鸡大概都认为是到了晚上。
比静坐着的母鸡更呆愣的,只有纽约的民主党人。
阿巴盖尔拎起一只,在它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之前将它放到了木桩上。
她费劲地抽出斧子,听见斧刃砍入木头发出致命的“嘭”的一声时,她习惯性畏缩了一下。
鸡头从木桩另一边应声落地,无头的鸡身大摇大摆地走到院子中央,喷着血扑着翅。
不一会儿,就大大方方地倒地而死。
唉,老母鸡,纽约民主党人,我的天呀,我的上帝。
工作顺利完成,她担心弄得一团糟或是伤着自己的顾虑都不复存在。
上帝听见了她的祈祷。
3只肥肥的母鸡在手,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把它们带回家去。
她把鸡重新放进袋子里,将理查森的斧头挂回原处。
然后她进了农场住宅,想看看能不能找着些吃的。
中午她先是打了一会盹,梦见客人越来越近;已经到约克镇南,搭着一辆顺路的旧卡车。
他们一行6人,其中有一个虽然聋哑但意志十分坚强的男孩,这是必须要谈话的对象之一。
她大约3点半钟醒来,浑身有点发硬,但还觉得很精神了不少。
接下来的两个半小时,她一直给鸡拔毛,手指关节疼痛难忍时,就停下来歇会儿,然后继续。
干活儿的时候,她哼了几首歌——“入城的七道门”,“信任并服从”和她最喜欢的那首“在花园里”。
当她收拾完最后一只鸡时,每一只手指都开始了周期性的疼痛。
天空泛上一层祥和的金色光芒,预示着黄昏的将临。
现在已是6月下旬,白天开始变短。
她进到厨房里,又咬了一口面包。
很硬但没有发霉——理查森的厨房里永远不会有发霉的东西——她还发现了用剩的半罐上等花生酱。
她只拿一块夹着花生酱的三明治,另外还做了一块放进口袋,饿了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吃。
现在是6点40分。
她拿起袋子,走到门外,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
她拔毛的时候,将毛都放进了另一只袋子,但还是有几支羽毛飞了出来,飞过了理查森家的树篱,树篱现在缺水缺得厉害。
阿巴盖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走了,上帝,回家去。
我会慢慢地走,不指望在午夜之前能到家,《圣经》上说不要害怕夜晚的黑暗,也不要畏惧正午的太阳。
我在尽我所能地按你的意志办事。
请与我同在。
愿上帝保佑我。
阿门。
” 当她走到柏油马路和土路交汇的地方时,天已经全黑了。
蟋蟀和青蛙在某个潮湿的地方低鸣,也许就在古德尔家的池塘里。
看起来会有月亮升起,在升入正空中之前会一直呈现那种血红的颜色。
她坐下来稍作歇息,吃了半块夹着花生酱的三明治(如果她能有一杯黑葡萄汁该有多好,艾迪的葡萄汁都放在地下室里,要下去得走太多级的楼梯)。
袋子就在她旁边。
她又开始浑身犯疼,前面还有两英里半的路要走,但她似乎已经没有力气支撑下去了。
她莫名其妙地觉得精疲力荆天黑下来,繁星出现已经多久了?它们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在天空闪耀,如果运气不错,她也许会看见一颗流星以供她许愿。
这种夏日的晚上,这样的星空以及刚从地平线上露出红红脸蛋的月亮都让她又想起自己的童年时光,回忆起童年时光,回忆起那时的点点滴滴,那时的炎热,以及那时在圣餐礼上的又惊又喜。
她也曾是一个小女孩。
有人不会相信这点,就像他们没法相信一棵参天的红杉曾也是一棵不起眼的绿芽。
但她的确曾经就是一个小女孩。
那个时候,作为孩子对黑夜的惧怕已经减退,作为成人对黑夜万籁俱静可以听见自己灵魂之声的惧怕又还没有到来,在这段空隙,夜晚对她来说就像一块带着芳香的七巧板,可以抬头看着繁星密布的天空,感受阵阵晚风带来的醉人花香,你顿时觉得自己可以听见宇宙的心跳,可以感受到爱与生命的脉搏。
你好像会永远这般年轻,好像…… 我手心里有你的血。
突然有一样东西在狠狠地抓她的袋子。
她的心跳一下加速了。
“咳1她以自己特有的粗哑的老太太嗓音叫了一声,把袋子往身边拽了拽。
有一种低低的吱吱声。
在砾石路边缘和玉米地之间蹲伏着一只硕大的棕色黄鼠狼。
它冲她转着眼珠,身上反射着点点红色的月光。
随后又冒出来一只,两只,三只…… 她看了一眼路对面,那儿蹲着一排黄鼠狼。
狡黠的小眼睛透出冒险一搏的神情。
它们闻到了袋子里死鸡发出的气味。
但怎么会有这么多只呢?她左右徘徊着,越来越害怕。
她被黄鼠狼咬过一次。
那次她走到台阶下去捡橡皮球,突然感觉就像一个满嘴含针的东西咬住了她的小臂。
这种意想不到的恶毒一击,以及随之而来的一种热辣辣的疼痛和反常让她大叫一声,缩回小臂,黄鼠狼没有松口,一直悬在她的小臂上,渗出的点点血迹都已开始滴下来,它的身子像蛇一样在空中来回晃悠。
她不停地尖叫并甩动着胳膊,都无济于事,黄鼠狼就是死咬着不松口,像已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的兄弟迈卡和马修斯在院子里,父亲则在台阶上看一份邮单。
听到叫声他们迅速跑过来,但都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12岁的阿巴盖尔站在台阶前的空地上哭泣,一只棕色的黄鼠狼像块披肩挂在胳膊上,后爪在空中不停地扑腾,像要抓住什么东西。
血已经滴滴嗒嗒地溅落到了衣服上,腿和鞋子上。
父亲最先反应过来。
约翰·弗里曼特尔操起一根木棒,大喝一声,“站着别动,阿比1这是她从小以来第一次听见父亲以彻头彻尾的命令口吻对她说话。
这声音使她稳过神来,尽管她也的确除了站着不动之外做不了什么别的。
她静静地站着,木棒呼地一声落下,胳膊上的疼痛顿时瞬间转移到了肩膀了(她以为自己的胳膊就这样断了),那团带给她疼痛和惊讶,在这种时候这两种感觉已完全交织在一起的棕色东西掉到了地上,它的皮毛上仍沾着她的血。
迈卡也随着跳起来,双脚落地踩住它,踩出最后“扑”的一声,就像硬水果被牙咬成两半时在脑袋中产生的声响一样。
如果黄鼠狼在这之前还尚存余息的话,那这次一定是必死无疑了。
阿巴盖尔没有昏倒,但她开始抽泣,发疯似地尖叫。
这时理查德,家中的长子也跑了过来,他的脸吓得苍白。
和父亲相互交换了一个严肃而担心的眼色。
“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一只黄鼠狼干这样的事1约翰。
弗里曼特尔说着将哭泣着的女儿搂到怀里。
“感谢上帝,你母亲还一无所知地走在路上。
” “它可能有狂……”理查德想开口说话。
“闭嘴1父亲打断了他,但他自己的声音却同样带有战栗、愤怒和恐惧。
理查德马上住嘴了,迅速而决绝,事实上,阿比都几乎听见了那“叭”的一声闭嘴的声音。
他父亲对她说,“让我们带你去水泵那儿洗洗,宝贝儿,洗掉身上的血迹。
” 一年之后,鲁克才告诉她,父亲不想让理查德大声说出来的一个事实是:那只黄鼠狼一定是患上了狂犬病才那样咬人的,如果真是那样,她将死得十分可怕,像人们所知道的那样,除了肉体上的折磨,还会有很多别的骇人症状。
但那只黄鼠狼并没有染上狂犬病,伤口也愈合得很好。
尽管如此,她还是从那天起至今就开始害怕黄鼠狼,就像有人天生害怕耗子害怕蜘蛛那样。
要是那场流感使它们而不是使狗毙命该多好!但事与愿违。
她…… 我手心里有你的血! 众多黄鼠狼中的一只跳到跟前,开始咬那只袋子。
“嗨1她冲它尖叫起来。
那只黄鼠狼又跳回去,嘴上似乎挂着笑,牙间叼着一块撕下来的布条。
他派它们来的——那个黑衣人。
恐惧几乎淹没了她。
现在已有了成百上千只黄鼠狼,灰的,棕的,黑的,无一不闻着鸡的味道。
它们在马路两边一行行排开,冲着闻到的味道蠢蠢欲动。
“我得把袋子扔给它们,别无办法。
如果我不给,它们会把我撕成碎片来得到它。
别无办法。
” 在记忆的一片空白之中,她似乎看见了那个黑衣人的笑脸,看见了他伸出滴血的拳头。
另一只跳上来咬了一口袋子,接着又是一只。
路那边的黄鼠狼也开始朝她这边蠕动,肚子贴在地上,身子压得低低的。
它们野性十足的小眼睛就像月光下的冰块一样闪着光。
……但相信我的人,请看,他是不会消亡的……因为我已赋予他我的神符,任何人都不可以碰他……他是我的,上帝说…… 她站直了,虽然还是惊恐万分,但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
“滚,”她在吼,“袋子里装着鸡,没错,但这是为我的客人准备的!你们都给我滚1 黄鼠狼退下去了。
它们的小眼睛透出无限的不安。
突然间,它们像股烟似地全消失了。
真是个奇迹,她想,她心里充满了狂喜和对上帝的赞美。
瞬间,她觉得浑身发冷。
远在西部某个地方,地平线上无法看到的落基山脉的那一边,她可以感觉到有一只眼睛——一只闪烁着的眼睛——突然睁大了转向她,搜索着什么。
她如亲耳听见他大声说出来一般听见了一句话:“谁在那儿?是你吗?老太太?” “他知道我在这儿,”她在黑夜里喃喃低语,“请帮我一把,上帝,请帮助我们所有的人。
”拖着那只袋子,她又开始往家赶。
他们在两天之后,也就是7月24日那天到达。
她没能按照预期的设想完成准备工作;她再一次得借助拐杖才能一瘸一拐地走路,还差一点卧床不起;她也几乎不能从井里泵水上来。
杀完鸡又遭遇黄鼠狼的第二天,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下午,心力交瘁。
她梦见自己置身于西部落基山脉的幽深峡谷之中。
6号公路蜿蜒盘旋于悬崖绝壁之间。
崖壁的影子在上午11点45分至中午12点50分以外的任何时候都笼罩着峡谷。
她梦见的不是白天,而是没有一点月光漆黑的晚上。
狼群在某个地方嗥叫。
突然间,一只眼睛在黑暗中张开,随着松林和云杉之间的呼呼风声吓人地左右乱转。
是他,他正找她。
她从长时间的沉睡中惊醒,感觉还不如躺下的时候舒服。
她再一次祈求上帝放了她,或至少改变他想让她走的方向。
“北方,南方或东方,上帝,我将唱着圣歌离开赫明福德的家园。
但不是西方,不要朝着那个黑衣人。
落基山脉已挡在他和我们中间,安第斯山脉也挡在他和我们中间。
” 但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
或迟或早,当那个人觉得自己足够强大的时候,他会找上门来,寻找那些反对他的人。
如果不是今年,那就是明年。
狗已经被那场灾难夺去生命,但狼却在这个高山国家幸存下来,准备为撒旦的后代服务。
而且,服务于他的,将不仅仅是狼。
在客人最后到来的那天早晨,她7点起床,一次两根地搬了好几次木头,直到炉火烧得旺旺的,房内装木头的盆子也盛得满满的。
上帝赐于她一个多云的阴天,这可是好几个星期来的第一次。
傍晚也会有雨,她在1958年摔折的大腿骨预先告诉了她这一点。
她首先开始烤小饼,用的是厨房架子上罐头和花园里新鲜的大黄和草莓。
草莓刚长起来,感谢上帝,知道它们这次不会浪费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烤小饼让她感觉更好,因为这就是充满生机的生活的一部分。
一块黑莓小饼,两只草莓大黄,一只苹果……它们的味道充满了早晨的厨房。
她像往常一样将它们放在厨房的窗台上晾着。
她尽己所能地调好了原料,尽管由于没有新鲜鸡蛋它们略显干硬——她前几天就在鸡场,但没想起鸡蛋的事儿,所以除了自己以外她谁也怨不了。
无论有没有新鲜鸡蛋,到中午的时候,那间有着坑坑洼洼的地板和褪色的油毡的小厨房里就已经充满了炸鸡的香味儿。
鸡块已经酥透了,她松了口气,蹒跚地走到走廊上读她的每日一课,不时用《上等房间》卷了边角的最后一页扇着风。
鸡块出锅的时候,色泽金黄,十分诱人。
客人们到时一定可以拿着鸡翅,走到外面,就着加黄油的玉米棒子,美美地饱餐一顿。
她将鸡块放在纸巾上,带着吉它走到阳台上坐下来,开始边弹边唱。
她唱了所有自己喜欢的歌,高昂而略带颤抖的声音在静静的空气中飘荡。
“我们受过考验,也有过诱惑, 我们是不是负担着烦恼? 我们不应该沮丧, 我们应该在祈祷中将它交给上帝。
” 这音乐感觉真是好极了(尽管她的听觉已不再灵敏,无法判定旧吉它的调子准不准),她一首接一首地弹唱了很多首。
当她正打算唱“进入天堂”时,她听见从北方传来发动机的声音,沿着公路一步步靠近。
她不唱了,但手指仍有意无意地拨弄着琴弦,头也不时地晃着点着。
哦!上帝,他们来了,一路上很顺利,现在她已可以看见卡车正从柏油路拐上通向她家院子的土路,扬起一阵阵尘土。
她感到一阵欣喜和激动,很高兴自己穿上了最好看的衣服。
她把吉它放在膝盖上,眯起双眼,尽管没有太阳。
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会儿,在玉米地中古德尔家的牛踩出的那条小路上…… 她看见了它,一辆老雪佛莱农用卡车正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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