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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重天是在高速公路新圩入口处和陈立仁一行分手的,分手时,对陈立仁和赵副厅长做了一番交代,要他们不要放过绑架现场的任何蛛丝马迹,组织侦查人员连夜研究这两起杀人血案,交代完,带着秘书上车走了。
不曾想,车上高速公路,开到平湖段时,突然接到陈立仁一个电话,陈立仁请刘重天回来一下,说有大事要马上汇报。
刘重天以为血案有了突破,要陈立仁在电话里说。
陈立仁坚持当面说。
刘重天便让陈立仁带车追上来,到高速公路平湖服务区餐厅找他,他在那里一边吃饭一边等。
这时,已快夜里十一点了,刘重天还没顾得上吃晚饭。
在服务区餐厅要了份快餐,刚刚吃完,陈立仁就匆匆赶到了。
因为面前有秘书和司机,陈立仁什么也没说,拉着刘重天往外面走,走到四处无人的草坪上,才掏出一份材料递了过来:“刘书记,你快看看这个,——你想得到吗?你以前那位宝贝秘书祁宇宙突然在监狱里反戈一击了,举报你七年前经他手收受了四万股蓝天股票!” 刘重天借着地坪灯的朦胧灯光草草浏览了一下,惊问道:“这……这是从哪儿来的?” 陈立仁道:“省里一位朋友送来的,是谁你就别管了,据这位朋友说省委已指示查了!” 刘重天又是一惊,不过他尽量平静地问:“老陈,这……这消息来源可靠吗?” 陈立仁道:“绝对可靠,具体负责调查的就是士岩同志。
士岩同志这两天就在镜州!” 刘重天不禁一阵悲凉,一种孤立无助的感觉瞬间潮水般漫上心头,可他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让士岩同志和省委把这事查查清楚不挺好吗?也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嘛,我能理解!” 陈立仁愤愤不平地叫了起来:“我不理解!老领导,你说说看,这叫什么事?我们按他们的指示冒着生命危险在镜州办这个大案要案,和腐败分子恶斗,就像在前方打仗,他们倒好,听风就是雨,竟然在我们背后开火了!尤其是士岩同志,怎么能这么做呢?啊?到了镜州还瞒着我们,连一丝风都不给我们透,跟这样的领导干活儿实在太让人寒心了!” 这话其实也是刘重天想说而又不便说的。
刘重天仰天长叹道:“老陈,要说不寒心,那是假话,如果意气用事,我现在就可以主动辞职,离开镜州,等省委搞清楚我的问题再说……” 陈立仁没等刘重天把话说完,又抢了上来:“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然你的问题还没搞清楚,士岩同志和省委也正在查,那我们还呆在镜州干什么?还是撤吧,我陪你一起撤,镜州案也让士岩同志坐镇直接抓吧!” 刘重天摆摆手:“老陈,你听我把话说完嘛!——问题是,我们不能意气用事,我们真撤了,有些家伙就会在暗中笑了,我们正中了他们的圈套!哼!现在,我不但不撤,还得抓紧时间把案子办下去,除非秉义同志和省委明确下令撤了我这个专案组组长!” 陈立仁怔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咕噜了一句:“我就知道你是这个态度!”继而,不无疑惑地问,“祁宇宙怎么在这种关键时候反戈一击呢?你看这后面是不是有背景?” 刘重天想了想,苦苦一笑:“这后面是不是有背景不好说,但有一点我很清楚,祁宇宙是对我搞报复,搞诬陷!有个情况你不知道:祁宇宙在监狱里还打着我的旗号胡作非为,甚至为别人跑官要官,我知道后发了大脾气,让省司法局进行了查处,祁宇宙就恨死我了!” 陈立仁仍是疑惑:“一个在押犯人会有这么大的能量?齐全盛会不会插手呢?” 刘重天看了陈立仁一眼:“老陈,你这没根据的怀疑能不能不要说?!” 他抱臂看着繁星满天的夜空,停了好一会儿,才又意味深长地说,“老陈啊,我现在倒是多少有些理解齐全盛了。
齐全盛回国的那夜,在市委公仆一区大门口见到我情绪那么大,应该说很正常!你设身处地地想想看,老齐带着镜州的干部群众辛辛苦苦把镜州搞成了这个样子,又是刚刚从国外招商回来,家里就发生了这么一场意外变故,他心理上和感情上能接受得了吗?!” 陈立仁讥讽道:“老领导,照你这么说,省委决策还错了?我们是吃饱了撑的?!” 刘重天缓缓道:“这是两回事。
共产党人也是人,——我现在是在讲人的正常感情。
省委和士岩同志审查我,我心里一片悲凉,你也愤愤不平,都觉得委屈得很。
齐全盛就不觉得委屈吗?他身边的同志会没有反应吗?所以,办事情想问题,都得经常调换一下角度嘛!” 陈立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刘书记,看来你想对齐全盛手下留情了?” 刘重天却很认真:“什么留情不留情?齐全盛如果有问题,我手下留情就是违背原则,我当然不会这么做;如果齐全盛没问题,也就谈不上什么留情不留情!”挥挥手,“好了,不说这件事了,我们该干啥干啥吧,你回镜州,我也得赶路了!” 陈立仁却把刘重天拉住了:“祁宇宙那边怎么办?他这材料可是四处寄啊!” 刘重天淡然一笑:“让他寄好了,我刘重天还就不信会栽在这个无耻之徒手里!” 陈立仁点点头:“倒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看这小子以后也不会有啥好下场!” 这时,已是夜里十二时零五分了,刘重天和陈立仁在平湖服务区停车场上分别上了车。
事后回忆起来,陈立仁才发现那夜刘重天的表现有些异常:显然已预感到了自己的严重危机,言谈之中有了和老对手齐全盛讲和的意思。
心里好像也不太踏实,车启动后开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把他叫到路边的花坛旁又做了一番交代。
说是情况越来越复杂了,以后还会发生什么意外谁也说不清。
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专案组了,镜州这个案子还要办下去,只要没人来硬赶,就要陈立仁在专案组呆着,给历史和镜州人民一个交代,还让陈立仁做出郑重保证。
陈立仁做保证时,头皮发麻,当时就有点怀疑刘重天了:刘重天七年前毕竟是镜州市市长,祁宇宙毕竟是刘重天的秘书,祁宇宙那时红得很哩,四处打着刘重天的旗号,代表刘重天处理事情,连他这个市政府办公厅副主任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那么,刘重天会不会因一时不慎马失前蹄,在祁宇宙的欺骗诱导下,向蓝天科技公司索要那四万股股票呢?这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他这个反贪局长就将面临着又一次痛苦的抉择! 一缕月光投入监舍,在光洁的水泥地上映出了一方白亮。
入夜的监舍很安静,二十几个“同改”大都进入了梦乡,只有抢劫强xx犯汤老三和同案入狱的两个小兄弟沉浸在白亮的月光中,用各自身子牢牢压着一床厚棉被的被角悄悄从事着某种娱乐活动。
天气很热,汤老三和他手下的两个小兄弟光着膀子,穿着短裤,仍在娱乐的兴奋中弄出了一头一身的臭汗。
厚棉被在动,时不时地传出一两声走了调的歌声,那是被娱乐着的活物在歌唱。
被娱乐的活物就是已被定为“严管”对象的祁宇宙,这种娱乐活动已连续进行三夜了。
晚上熄灯后,总有几个同改把祁宇宙拎上床,厚棉被往头上一罩,让他举办独唱晚会。
头一夜,祁宇宙拼命挣扎,死活不干,被蒙在被子里暴打了一顿,还有人用上鞋针锥扎他,差点儿把他弄死在厚棉被下。
早上点名时,祁宇宙向管他们监号的中队长毕成业告状,毕成业根本不当回事,也没追查,反要祁宇宙记住自己干过的坏事,不要再乱寄材料,胡乱诬陷好人。
祁宇宙这才意识到,自己对刘重天的举报是大错特错了,齐全盛也许帮不上他的忙,也许能帮也不来帮,——一个在押服刑犯对齐全盛算得了什么?而刘重天身居高位,是省纪委常务副书记,并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只要刘重天做点暗示,他就会不明不白地死在监狱里。
然而,他却不能死,越是这样越不能死,刘重天应该得到自己的报应! 从第二夜开始,祁宇宙学乖了,同改们把棉被往他头上一蒙,独唱晚会马上开始。
好在他过去风光时歌舞厅没少去,卡拉OK没少唱,会的歌不少,倒也没什么难的。
主要是头上、身上捂着被子,热得受不了,便要求从厚棉被里钻出来好好唱,让歌声更加悦耳。
同改们不同意,说是不能违反监规。
他只好大汗淋漓在棉被里一首接一首唱,从邓丽君到彭丽媛,从《三套车》到《东方红》,热爱娱乐活动的同改们就把耳朵凑在厚棉被的缝隙处欣赏。
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夜夜要为同改们开独唱晚会,祁宇宙便生出了新的感叹:歌到唱时才知乏啊,这才到第三天呀,怎么一肚子歌都唱完了?连小时候的儿歌都唱完了?这都是怎么回事?是他过去腐败得不够,还是被同改们折腾糊涂了,把很多歌烂在肚子里了? 这夜给他开独唱晚会的抢劫强xx犯汤老三和同案的两个小兄弟倒还不错,没坚持要听新歌,而是不断地点歌。
汤老三把被子往他头上一蒙就说了,他们哥仨都是小头闯祸, 大头受罪,全是因为折腾“爱情”才折腾进来的,他们大哥都为“爱情”把脑袋玩掉了——判了死刑,所以,今夜就请他专场歌唱“爱情”。
祁宇宙便歌唱“爱情”,从《十五的月亮》开始,一连唱了几首。
热,实在是太热了,美好的爱情已悲哀地浸泡在连绵不绝的汗水中了。
被子里的气味又不好闻,汗味、脚臭味,还有小便失禁时流出的尿臊味,几乎让祁宇宙喘不过气来。
就这样还得坚持唱,不唱,上鞋锥子就扎进来了。
祁宇宙便唱,声音嘶哑,上气不接下气:“……这绿岛的夜是那样宁静,姑娘哟……” 实在唱不下去了,浑身上下全湿透了,头脑一片空白,好像意识快要消失了。
惚中,一个无耻的声音钻进了被窝:“唱呀,姑娘怎么了?操上了吗?”宇宙张了张嘴,努力唱道:“……姑娘哟,你……你是否还是那样默默无语?” 那个无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好听,不好听,祁宇宙,唱个《十八摸》吧!” 祁宇宙冒着挨扎的危险,把头从被窝里伸了出来:“这歌我……我真不会唱……” 锥子马上扎了上来,祁宇宙痛得“哎哟”一声,把湿漉漉的头缩了回去。
汤老三骂骂咧咧:“操你妈,老子喜欢听的歌你偏不会唱,那就唱邓丽君吧!” 祁宇宙又麻木不仁地唱起了邓丽君,像一只落入陷阱的狼在嘶鸣:“在……在哪里?在哪里见……见过你?你的笑容这……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这时,夜已很深了,监号里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祁宇宙从棉被缝隙中透出的哀鸣般的歌唱被同改们的呼噜声盖住了,谁也不知道一个曾经做过市长秘书的人,一个在狱中还拥有过特权的人,一个那么自以为是的人,竟被最让同监犯人瞧不起的强xx犯逼着歌唱“爱情”。
祁宇宙也看不起这三个下流猥琐的强xx犯,转到三监后他就听大队长吴欢说过,汤老三五年前因为参与抢劫轮奸,被判了无期徒刑,现在减刑为二十年,那两个同案犯一个十二年,一个十五年。
吴欢当大队长时从不拿正眼瞧他们,他们在号子里地位也是最低的,祁宇宙拥有特权时,他们连给他敲腿捶背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这三个强xx犯竟不知在谁的指使下参与了对他的迫害。
祁宇宙认为,指使人肯定是监狱干部,没准就是他们的中队长毕成业。
毕成业不知是从哪里调来的,违规违纪事件发生后,监狱干警进行过一次大调整,包括吴欢在内的许多熟人被调离了监管岗位,另一些完全陌生的管教人员充实到了监管第一线,毕成业便是其中一个。
祁宇宙曾试探着和毕成业套近乎,想请毕成业带话给吴欢,让他和吴欢见个面,汇报一下最近的改造情况。
话没说完,便被毕成业厉声喝止了。
毕成业要祁宇宙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明确告诉他,从今以后别想再见到吴欢了,要汇报就向他汇报! 向毕成业汇报完全不起作用,这人先是装聋作哑,后就变相整他,说他“太调皮”。
夜夜被号子里的同改们折磨着,白天还要干活儿,就算是个铁人也吃不消,有几次,祁宇宙正干着活儿睡着了,毕成业手上的警棍就及时地捅了上来,让他诈尸似的从梦中惊醒。
然而,祁宇宙却不恨毕成业,恨的只是刘重天。
事情很清楚,让他落到这地步的罪魁祸首是刘重天!如果没有刘重天装模作样的狗屁批示,吴欢不会被撤职调离,他不会被严管,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举报,——他为什么要举报呢?七年前,他是那么维护刘重天,齐全盛手下的人明确问到刘重天的问题,他硬给顶回去了!如果那时候他态度含糊一些,刘重天没准也是号子里的一位同改。
他真傻呀,还以为刘重天会帮他,会救他,等了七年,大梦都没醒啊! 真困,真乏,仿佛身子不是自己的了,嘴里还在唱,唱的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了。
一个遥远的声音传了过来:“……祁宇宙,怎么唱起阳光了?他妈的,这里有阳光吗?” 祁宇宙仍在麻木地唱:“……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充满阳光……” 针锥隔着被子扎了进来,恍惚是扎在背上,祁宇宙已感觉不到多少痛了。
声音益发遥远了:“……爱情,他妈的,还是给我们唱爱情,就是xx巴什么的……” 祁宇宙便又机械地唱了起来,没头没尾,且语无伦次,但仍和xx巴无关:“……美酒加咖啡,我……我只要喝一杯……虽……虽然已经百花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记……记住我的情,记……记住我的爱,记……记住有我天……天天在等待……” 唱着,唱着,祁宇宙完全丧失了意识,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昏死过去。
醒来后,祁宇宙觉得自己屁股痛,痛得厉害,继而发现屁股上糊满了脏兮兮的东西。
祁宇宙这才悟到了什么,挣扎着从臭烘烘的厚棉被里钻出来,破口大骂汤老三等人:“强xx犯!你……你们这……这帮强xx犯!”后来又捂着鲜血淋漓的屁股,点名道姓骂起了刘重天,“刘……刘重天,我……我操你妈!你……你不得好死……” 这时,天还没亮,不少同改被吵醒了,于是一轰而上,对祁宇宙又踢又踹。
祁宇宙不管不顾地痛叫起来:“救……救命啊……” 值班的中队长毕成业这才算听到了,不急不忙地赶了过来。
毕成业赶来时,饱受折磨的祁宇宙再次昏迷过去…… 祁宇宙被强xx那夜,毕成业的值班日记上仍然没有任何犯人违反监规的记录。
十天前,白可树已从“双规”转为正式逮捕,是镜州腐败案中第一个被批捕的。
这段时间的内查外调证明,白可树犯罪事实确凿,仅在澳门萄京就输掉了蓝天集团两千二百三十六万公款。
田健提供的转账单据一一查实了,我有关部门在萄京的秘密录像带上,白可树豪赌的风采也历历在目。
白可树对自己的经济问题无法抵赖,也就不再侈谈什么权力斗争了。
然而,也正因为知道死罪难逃,反而不存幻想,益发强硬起来,基本上持不合作态度,尤其对涉黑问题,忌讳尤深,不承认镜州有黑势力,更不承认自己和黑势力有什么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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