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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魏武三相 太微星陨(3/3)

现其中的破绽:慕容、宇文、段国几日后于渔阳议和,接受晋国的加封,宇文与段国完全可以在渔阳下手,却又为何不辞劳远,于草原密林间据木为寨、结草为庐,大费周章呢?方才我只是用北剑门的宗主试试他们,想不到就他们太心虚了,立刻露出了破绽。

” 一番话说的皇甫真连连点头,同时心中仓惶惊骇,反问道:“那么……那么伏击我们的又会是谁呢?” 那老仆面凝寒霜,沉吟片刻,神色一动,捻须道:“只要想一想这件事发生后,谁的得益最大就不难知道了……”一言及此,转身向皇甫真考询道:“皇甫将军,你认为是谁所为呢?” 皇甫真脱口而出:“高句丽国?!”但他继而脸色郁结,凌重九突然接口道:“贵国不是与高句丽签有和约么?” 老仆拊掌淡淡地道:“凌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高句丽古称朝鲜,系周时箕子旧封,汉初为燕人卫满所篡,结果只传了两代就败亡了,但其地域仍归汉朝所有。

后来到了汉元帝时,朝庭之恩威已不能左右千里之外的朝鲜,于是高朱蒙纠众自立,创建高句丽国,后来日渐强大,屡寇辽东。

如今其国国君美川王虎视于东,宇文、段国蠢蠢于西,我慕容地处辽东,腹背受敌,情势逼人。

如在肉在砧上。

美川王素来心机且毒而深,若是所猜错的话,这次纯属高句丽国的一条毒计,不外是想让我国君加怒于宇文,与宇文和段国交战,高句丽则趁我国中兵力空虚,遽然出兵。

” 这老仆坦而言之,历历如绘,有若目睹,凌重九心下暗暗惊服无似,皇甫真依然不能相信地道:“但……但和我们交手之人明明是宇文硕,我以前与他曾有一面之缘,如果他不是宇文硕,又有谁能和他长的如此相似呢?而且他还自损了那么多的人,真是……” 凌重九没有回答,却转身向皇甫真与老仆一抱拳,道:“两位既然已经知道了幕后的真机,又何必非要知道这个‘宇文硕’是谁呢,在下还约了他在此论剑,想来他们不刻就会到此,你们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 皇甫真闻言连连点头,慨然抱拳,深施一礼,道:“今日在下多承凌前辈援手,大恩不言谢,在下皇甫真希望他日凌大侠能到京师一行,在下必定扫榻相迎。

” 凌重九点了点头,望了那老仆一眼,道:“在下早听说慕容的国君慕容廆雄才伟略,为当今天下第一人杰,他日在下若是有暇,定当到京师一行,前去拜谒,诸位请!” 那老仆恭恭敬敬地聆听着,到此也向凌重九深施一礼,望了旁边的秀焉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当下众人挥袂而别,不久消失在了深川之中,直到他们走净,一时林中只剩下了凌重九与秀焉两个。

秀焉瞪大了眼睛望着那群武士远去,奇怪回头问凌重九道:“凌伯伯,你好象认识那个老仆人,他……他究竟是谁啊?” 凌重九回过头来,突然意味深长地嘱咐道:“孩子,那个人不是别人,乃是你们慕容的国君慕容廆!” “什么!”秀焉眼睛瞪得更大,难以置信地道:“我……我只知道他是国中贵胄,但……但伯伯你怎么就能知道他就是国君呢?” “感觉,我周游天下列国,从来没有一个人有他那般龙形虎姿,那身仆人的衣服更加衬托出这种气质,焉儿,你要好好的记住他的样子,他才是慕容真正的霸主。

” 秀焉不知他今日的愈气为何总是嘱咐,当下又道:“伯伯,那个‘宇文硕’究竟是谁啊,怎么和‘北月刀尊’宇文形胜的侄子长得一模一样?” 凌重九道:“伯伯我以前曾去过高句丽国的国都丸都山城,素闻国中第一门派为紫柳剑派……” 一直在旁边聆听的秀焉突然插口道:“紫柳剑派,难道天下真的有紫色的柳树么?” 凌重九笑道:“丸都山城又名柳京,城内遍栽绿柳,尤其是王宫大内,可谓‘紫陌春风,柳尘细雨’,而紫柳剑派弟子三千,贤者四百,他的宗主乃是当今高句丽国国君美川王的同胞兄弟,也就是被封为玄素圣王的魏武三相,但此人从不入朝,他与一个叫宗政辅的神秘人物分别为美川王的两大谋士,这几年高句丽国屡屡对慕容用兵,峻极一时,可以说都是这两个人的功劳。

魏武三相在高句丽国可以说是个精神领袖,素有‘山中宰相’之称……” 秀焉仰着小脸,道:“但这个宇文硕又什么关系?” 凌重九道:“魏武三相为高句丽国绝顶高手,他精善剑法易容之术,如今的这个宇文硕恐怕是魏武三相其人了……”一言及此,他突然迟疑地沉吟一回,有些默许地哺喃道:“能死在他的剑下,也不枉此生了……” 秀焉没有听到他最后那句自语的话,但有关魏武三相事已让他神情猛地一震,突然想起了几日前凌重九夜观天相时说的话,心头一震,面色遽变,急急地道:“凌伯伯,他既然这么……这么厉害,而且伯伯你又受了重伤,我们以后再和他比剑如何?” 凌重九突然将眼睛一瞪,少有得郑重其事地道:“焉儿,人可以一死,但不能无信,仁义礼智信五德中以信为首,古有季布千斤一诺,我刚才既然说了要与他比剑,就算舍去此命,也不能失信于人,不管他是什么人也好!” “好一个季布一诺,千金不易,凌重九过然如我所料!” 这时,两道人影翩若惊鸿,宛如神龙腾霄,鹰矫翔舞,突然掠了下来,秀焉心头一震,不禁一怔,但见这两人一个身着紫衫,外披金装两裆甲,生得是身材魁梧高大,大脸宽颐,虎目棱棱生威,秀焉一看,立刻认出他就是那个装扮宇文硕的人,如今他似乎除去了面上的伪饰,露出了他的庐山真容。

但见他头发长长,一张端正的脸上,修眉入鬓,虎目含威,嘴上有两撇胡子,颌下也有些胡子,看起来年纪与凌重九差不多,但兵器已经由刀换为了狭长剑——秀焉知道这才是魏武三相。

至于他旁边的那个人,却正是方才假装北剑门宗主羽觞先生李遐吟的人,但见他朗眉俊目,举止飘洒,风流倜傥,这刻他的背上竟然束着凌重九的黝木长剑。

凌重九瞪大了眼睛,转向魏武三相,神色一庄地道:“阁下一定‘山中宰相’魏武三相了,在下幸会。

是都说紫柳门剑术无双,易容精妙,今日看这羽觞先生,果然与真人一般无二,髯翁佩服!” 魏武三相竟然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话,攘臂还礼道:“凌先生客气了,在下也素闻先生名流吴下,举世无双,今日这些伎俩本为燕人所设,更是我王兄严命,在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点伎俩,如今自然是难逃先生法目,此人面目实在不足污染先生之目,倒是在下早有到中原讨教之意,今日相遇,实在是三生有幸!”一言及此,魏武三相脱去了金装两裆甲递与那个假李遐吟,并将他背上的黝木长剑取回,双手奉还与凌重九,转谓那人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先率领众人先回丸都……” 那人闻言颇为一惊,望了凌重九一眼,担心地道:“宗主,但……但你一个人留在此地,属下怕……” 魏武三相有些不悦地淡扫他一眼,徐徐地道:“今日我能与凌兄相会,生死早已不计,不该担心的就不要多说,况且那皇甫真走了,不日就会率领高手折回,你要看着宗中弟子客死异乡么……” 那人闻言,不禁一愕,悚然惊醒地恭身应命,但依然不肯离开,屡次欲张口,但都没能说出。

魏武三相却早已会意,神气平和地从怀中取出一道令牌,递给那人道:“十日后我若是不能归国,你就执此令登上宗主之位,宗中高长老、矮长老和胖长老可升为积行长老,两年后下山积功累行,并带我上奏天子,就说我已归命,不能再为他分忧了。

你走吧……”一言及此,魏武三相揽衣踯躅,仰溯清风不语。

但他语言间丝毫没有生死抉别的意味,反而带着一种发自心底的洒脱与高兴。

凌重九心中暗暗惊佩,这个人确实是一代人杰,国士无双,光看这一点,他的剑术一定高明得很。

那人闻言,却早已挥袂霑襟,接过令牌跪地拜了三拜,一言不发地纵身远去了。

一时间,林内只剩下了魏武三相、凌重九和少年秀焉三人了。

凌重九这时忽然转向秀焉道:“孩子,今日凌伯伯正要完成一生最无憾的事,我有一事要告诉你,你可知道你练的行寐剑法是何人所创么?” 秀焉闻言,奇怪地摇了摇头,不知他在此时为何说这件事。

凌重九沉吟一下,才叹道:“孩子,伯伯瞒了你许久了,今日却要说出真相。

那套剑法其实就是我的‘太微剑法’,伯伯怕你拒绝,才让屈云求你教他……” 秀焉闻言,仓惶惊骇中一怔,瞪大了眼睛道:“什么,但……但这是怎么回事?” 凌重九沉吟片刻,然后摇着头说:“当今乱世,伯伯怕你他日被人陷害,无力自保,所以才出此下策,你既然心中无碍,身上多一套剑法难道就会令你误入歧途么,若果真如此,只能说明滞碍在心而不在剑,伯伯此言,你可有领悟?” 秀焉是何等聪明,闻言惭愧无地,早已蕴泪躬身下拜,道:“伯伯,都是焉儿无知,害得你老人家为我如此劳心,焉儿错了……” 凌重九看他年纪轻轻,却已深谙炼心之道,心中大慰,仪容谦和地抚须捋髯,深深点头,将他扶起来,道:“孩子,记住伯伯一句话,心为万法之宗,世间最上上之法,无不出乎一心。

有道是立得一分性,保得一分命,你虽有顽疾在身,但只要使此心常住性地,病不为病,法不为法,剑不为剑,轻弃病剑如埃尘,自然可以做到融通境地!” 秀焉对此言似懂非懂,迟疑了一下,恭恭敬敬地聆听着,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但旁边的魏武三相却惊骇失色,神情猛然一震,但他马上恢复了平静,这场剑还没比,他已经知道结果了。

凌重九剑术显然已入化境,由剑入心,由武入道,而这一点,也正是他穷其一生所追求而尚未求到的境界,如今听他一言,也望尘难及,瞠乎其后,不得不自叹不如。

但他没有就此放弃,因为他也和凌重九一样,是个一诺千金的人,说出去的话向来一言九鼎。

场中的气氛凝结了。

时值未牌时分,但见林中日光偏斜,浮云翳日,风吹疏叶,籁籁有声。

林间落下的影隙闪动着迷人的朦胧,轻轻地移摆着,偶有一缕日光映在了魏武三相那狭长夺目的剑上,顿时如流水一般,倏地消失在那令人心颤的剑尖上,无影无踪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高句丽国的绝世高手,一个是中原晋国的剑中真宰。

如今远隔万里的他们,早命运的牵引下,终于手中各自握着他们的长剑,站在了对面。

开始是静谧无声的沉寂,继而他们之间忽然惊雷倏起,相隔五丈,但如凝结了一般。

稍时,他们之间蓦地坠下了许多青叶,被激下的树叶。

就在那青叶飘零旋转落下之时,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地颤动长剑,连绵不断地以剑身轻拍那缤纷的叶子,被拍中的叶子陡然变成了刚铁刀片,纷纷锐啸着嘶风射向对手。

一时之间,但见两人远在五丈之外,剑花迂转,青色的“飞刀”漫天飞舞,挟山倒海一般罩下,其间偶有碰在一起的,顿时啪地碎为青点,点点疾射,夺夺地深入树杆中,无影无踪了。

而两人那化作万点寒星的剑式一面攻敌,一面御己,顿时若决江河,纵横不绝。

这场奇异的比试令秀焉心中激荡,但见这两个人渊停岳峙地身形不动,但地上的青点却铺满一地,一时间场中俱是碎叶所散发的清香。

稍时,两人间的树叶消失了,秀焉尚未看清他们如何停止,两道人影却宛如神龙腾霄,鹰矫翔舞,手舒青朦朦、红澄澄的光华,穿插迂回,纵横跌宕到了一处,若非秀焉练有上乘的‘贝叶眼藏’,他是绝难分清敌我的。

饶是如此,他也看得很吃力,但这是他提高剑术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肯放过,昔日自己对‘太微剑法’的不解之处,如今一经凌重九在实战中演出,顿时恍然大悟,了然无碍了。

魏武三相的剑本就狭长,如今再加上他如同行云流水,轻似紫燕穿林,三尺青锋在他手中化为了一团若有若无的光影,分光承影,顿时无形可见,无迹可寻。

他和凌重九都是无双的高手,剑上早已浸染了几十年的功力,一时间金木相交,却散发着铿铿的金铁之声,惊心动魄,而那沛然莫御的剑气着肤如刺,顿时将少年秀焉迫到了七、八丈外,尚能驻足。

忽焉之间,两人神威凛凛,剑挟寒光,电舞星驰地交过三十几招,两人的剑术似乎无穷无尽,源源使出,其间从无因为招数倾尽而产生障碍,打到尽兴,在剑花迂转,嘶声连绵之中纵声长笑,穷震林壑,响遏溪云,令人耳鸣心跳。

在秀焉那灵眸之中,两道人影倏忽化为两道鸿影蝶形,棚棚而飞,一套‘太微剑法’九剑一百八十式,在凌重九的手中舒若流云,守为主的‘星转河汉’使凌重九轻松地躲过了对手的万点寒星,御剑式中的精华‘九星同烁’顿时使两人间星云缥缈,缕断而出,其间兵器交击,如同星光灿烂,璀璨惊人。

秀焉一见,顿时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套剑法的博大精深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喜的是凌重九纵横自如,如棉裹铁,刚柔兼济,似乎已经掌握了主动,那魏武三相虽然呵气成剑,挥御起来如天上银河倾泻而下,连绵不断,但也正是他太过于流转变幻,显然变成了北斗中边缘,失去了主动,只能绕着中心旋转,而凌重九却反而剑式越来越拙,越来越少,越来越轻松,因为他如今如同北斗七星的中心,立极主定,应化无穷,以不动而应万动,以主宜客。

如此过了二十招,那魏武三相稍扳回点优势,凌重九却挥袂而起,但见光坠如雨,石破天惊,他手中长剑攒了五朵剑花陡然散开,待那五花再散而为十,再散为十五,魏武三相心中惊骇,旁边的秀盐却已惊喊道:“五帝朝元?!” ‘五帝朝元’乃是最为精妙绝伦守剑式,但此时凌重九稍加变化,顿时变成了‘太微剑法’中最骇人的攻剑式,但见凌重九手中星河昭然列象,太微宫隐,五五之花形成了亮暗不等的苍帝灵威仰,赤帝赤熛怒,白帝白招炬,黑帝叶光纪,黄帝含枢纽,凌照大地万方,剑之所至,神州无不仰视。

这一招乃是‘太微剑法’的秘中之秘,绝中之绝,一经使出,断无失败之理。

那秀焉正自高兴,但场中神意惊遽的魏武三相却悚然惊醒,猛地发现了黑帝叶光纪分野突然光暗,当下他神色一动,略一迟疑立刻毫不迟疑地一剑迎上,场中蓦地惊变横生,一道青朦朦的光华陡然溅起一蓬血雾,但见红光迸现,凌重九砰地坠地,黝木长剑失手飞出几丈之外,但他的胸前偏肋处却插着一柄剑,一柄狭长剑,魏武三相嘶地一生拔出了那柄剑,收剑而退。

而凌重九却血染长襟,不能阻止。

秀焉啊地一声惨叫,难以置信地猛扑过去扶住了凌重九,片刻之间,他由稳操胜券立刻轮入了心灵颤抖的深渊,他双手颤抖着,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陡然目睹凌重九,声音悲怆,大颗的泪已掉了下来。

“凌伯伯,你……这……是不可能的,怎么……”他几乎口不成言,颤抖惊骇得不知所措。

凌重九机伶一颤,眼中却尽是笑意,悲怆的笑意,道:“孩子,不……不要难过,天下没有无敌的剑术,这……就是这一剑的教训,血的教训……你要记住……” 秀焉目眦欲裂地点了点头,他回头狠狠地瞪了魏武三相一眼,猛地跑过去拣起地上的黝木长剑,飞身扑上,直取魏武三相,那魏武三相竟然渊凭岳峙,三剑就将他的剑震飞,静静地望了他一眼,语中竟然带着悲怆之色,道:“你凌伯伯快不行了,你还是去看他吧!” 秀焉闻言,目光如刀地望了他一眼,立刻拾剑跑过去扶起凌重九,这时见他鲜血满襟,已然无救,顿时大哭。

凌重九脸色惨白,浑身颤抖,深深地望了魏武三相一眼,清颜惨淡,无力地笑了笑,颤抖着嘴唇,许久方道:“焉儿,我……我们走……”他的声音是那么孱弱,但却蕴含着不可抗拒的力量,秀焉为悲难胜,泪如雨下,沉重地点了点头,将长剑收好,怨毒地瞪了魏武三相一眼,背起了凌重九。

又是这么一个情形,在两年多以前,他也曾这样背过这个老人,而今天,秀焉又背起了他,但不同的是,如今秀焉已经长大了,而凌重九这几年瘦弱了,如今背起来却不比往昔,但秀焉的心却比昔日更沉重、痛苦了,这两年多来,凌重九的殷殷垂爱、汲汲见怜,已令秀焉将他当成了最后一位亲人,而如今,他却要失去这唯一的一个亲人了…… ※※※ 青草依依,露下芳林。

秀焉背着奄奄一息,血流汩汩的凌重九,缓缓东行。

蹒跚的脚步,蹇蹇的足音,绞动着湛湛青天里的郁郁悲苦,仰望深川,但觉浮云翳日,悲风动地。

凌乱的硬草荆棘磨烂刺破了他的双脚,裂足之痛锥心入骨。

少年眼里凝着一股吃力的坚毅和朦胧的泪水,悲涕如霰,他恨自己身罹绝症,恨自己武功低微,只能眼见凌重九前辈——这个自己最后的亲人倒在魏武三相的剑下…… 秀焉泣下霑衿,但一直紧缄其口任其纵横,他怕,怕一开口就再也不没有力气走下去。

凌重九肋下殷红的鲜血沿着他的后背沥沥而下,染碧了一路的青草。

老人无神的望着那瑟瑟青草、湛湛青天,这里的一草一木和中原的好像,这种熟悉的感觉使他想到了故乡和垂髫时的歌谣,他一生周游天下,摩顶放踵,利天下而为之,别离故国,匆匆云雨十年,如今忽焉忆起旧事,旧人,不觉慨然坠涕,朦胧间如同神游故乡…… 经过一番挣扎之后,他口里发出一阵“荷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久久无力的低喃道:“焉儿,你……要带我去……哪里?” 秀焉强撑一气,几乎泣不成声,一字一言吃力地道:“大—辽—水,伯伯你……你昨天说……说想看辽水……” 凌重九无力抬首,眼角正瞥见他一脸的坚毅和淋漓的汗水,倏然涌溢了一泡清泪,旋然欲下。

很久才有力气微微颔首,一口清吐道:“好……” 大辽水。

浩然南去的辽水就像一柄蛇剑,一剑将燕代斩分为二,又直刺入北海腹中。

遥望岸色,轻烟澹柳,重霞掩日,但见耿耿青云之外,水萦如带。

累行许久的秀焉背着老人,蹒跚登上迢递江沂的一方大石之上,缓缓将他轻置石间草上,蹲身将其扶于怀中,掳袖轻拭他脸上的血迹,眼望落月馀晖,绝云断合,不禁慨然长叹。

可怜的少年生似怕惊了将睡的凌重九一般,默泪轻轻地唤着他道:“伯伯,我们到了……” 这时,那萎靡昏沉的凌重九闻言,倏地精神一振,倚着秀焉的手臂,无力地缓缓微翕双目,斜首俯瞰,但见江水滔滔,峥嵘千里,急流跌宕受乱石竭阻,喷沫四溅,势如天上银河乍泄,令人魄憷心惊。

凌重九目睹此景,吊影惭魂、仰天太息,眼翳之中蒙着泪水,缓缓地道:“龙起北海,承宗立极,万水朝宗,一统天下,我凌重九碌碌一生,一功未举,如今戎狄交侵,函夏沸腾,苍生涂炭,干戈日用,只叹我此生此志难竟……” 秀焉闻言,销落湮沉,泣下霑衿地咽声道:“伯伯,你……你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人,就连……就连我的父亲也远不能及,我看书上说,人生一世,能观九陔之阻碍,望弱水向东流,已不虚妄……” 凌重九闻言微怔,喉间突然一阵急喘,秀焉吓得连忙轻抚,那凌重九喘过这口气,陡然仰天长笑,颤颤之躯倏然下伏,“扑”的喷出一口鲜血,道:“杳冥有灵,总算让我一生竟了一功,避人追杀至此,竟无意寻得了一天纵之才,好……好个秀焉孩儿,博通坟典,淹贯古今,小小年纪便有经天纬地之才,济世匡时之略,他日……日必能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翱翔乎杳冥之上……”一言及此,连吐两口鲜血,面色苍黄。

秀焉哪管他说些什么,早已悲咽不禁,急忙挟袖轻拭凌重九嘴边血迹,说道:“伯伯,你……你不要说话……” 凌重九突然紧紧地抓住他道:“孩子,我……不能不说,否则就没有……机会,你心地善良,此生不忍杀戮一人,伯伯心里高兴得很……”一言及此,凌重九早已泪水簌簌,望了静静地泪水纵横的秀焉,道:“但江湖险恶,伯伯只让你小心人心……”当下,他简单地将自己被人算计之事说了,长喘着气,道:“这个害我的人不但……不但用心险恶,而且他的暗器更是绝世无双,这暗器象是银针,体轻蚊翼,形微蚤鳞,但却用之不完,取之不尽,可以连发数百枚……”一言及此,凌重九似乎又想起了那令人神意惊遽的暗器,瞪着眼睛,猛地抓住秀焉的手,口气发紧地道:“而且射入人体,立刻……无影无踪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焉儿,你……你一定要小心啊!” 秀焉也握住凌重九的大手,泪光后闪烁着无比的勇气,点了点头。

凌重九说完此事,似是放心许多,眼光渐渐暗了下去,突然呼吸顿促,有气无力地道:“寿至期颐,老死牍下,乃是……人生撼事,一个剑客就……就应该死于剑下,这才是死得其所。

人……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死并不是终结,只望来生……我再世为人,已经天下太平,干戈偃息,可惜今生我……我不能恭逢其胜,与焉儿你君临诸夏,共襄胜举了……”话犹未毕,凌重九揽涕四望,缓缓转向了秀焉,泪光濡濡,慈爱地道:“孩子,你已经长大了,你……虽然身患绝疴,但……这对常人是……坏事,对你却是好事,一年之后,你还会双目失明,十二支人神第一而子目,子时费目,伤了足太阳经,先是眼黄流泪,接着眼痛如刀割,但……你只要炼心久诚,自然能得到不世奇学,人都说盲精哑毒,你……你若能安然恬漠,他日……日定可翼遮半天,背负重霄,天下还有谁能与你为敌?!” 秀焉虽然听得不大懂,但他弹泪间,坚定地点点了头。

凌重九到此早已气息恹恹,忽焉洒泪而笑,道:“伯伯大行在即,我死后勿起坟陇,将尸体焚烧,临……临别赐你一物,切勿推委不授……” 秀焉道:“伯伯尽管吩咐!” 凌重九嘴唇苍白,颤斗了半晌,方低喃道:“无他,我赐你一姓,上……慕下容……” 秀焉泪眼迷离,闻言不觉一怔道:“凌伯伯,这……这是国中贵族才能用的姓,我……” 凌重九不待他话毕,微微摇头截阻道:“此慕容是彼慕容,然亦……亦非彼慕容,我说言的慕容乃是……‘慕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之意,你……你可愿意?” 秀焉闻言,眼中凝着的泪水再也不能竭抑,坠泣如雨,道:“晚辈读谢伯伯成全之意,我愿受下,从此我就叫慕容焉……” 凌重九青涩无神的双眼倏然一闪,似是精神为之一振,竟突然坐正了身躯,仰天长笑曰:“天不假年,但我却得功成身死,命也。

然垂垂之际,尤得名剑。

既得良才,吾无憾矣……别离故乡,云雨十年,悲风宵远,是我归期……”言毕,溘然而逝。

慕容闻其悲切之词,不禁慨然坠涕,目睹其情,悲郁之心戚戚若如泣血,煦煦难断。

他长拜顿首于地,泪流无抑地低咽道:“凌伯伯,晚辈……秀焉恭送伯伯高行远止……”言毕,洒泪委顿于地,坠泣如雨,长啸一声,啸声高亢悲壮,久久不能息止。

两天了。

两天来慕容焉动也不动地望着凌重九的尸体,但他终于不能将他的尸体放在火上。

树梢上呼呼地响,树上青叶簌簌地振。

忽焉,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少年乍然惊醒,纵目望向四周,但见天上不知何时黑云四合,竟下起了磅礴大雨,雷震山川,电掣红绡。

他倏地悚然一惊,如今凌前辈大仇位报,不能火化,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为凌前辈报了仇,才将他火化。

当下,他急忙脱下所有的上衣为他的尸体遮雨,自己在大辽水畔用一双手为他挖了一座简单的坟墓,直挖得他两掌血肉淋漓,但他却懵然不知,心中的仇恨令他有了无穷的勇气与超越体质的力气,他将凌重九的尸体掩埋好,拜了三拜,眼光中闪烁着坚毅的神光,突然起身飞一般地奔向那高句丽人的暂时营地,但到了那里一看,见整个营寨夜已焚烧已尽,只剩下一片残花焦木,数缕浓烟在雨中轻荡,雨打疏叶,籁籁有声。

雨中,在那片废墟的雨中,有个人影静静地立着,他似乎已经化化成了一尊石头,一动不动。

慕容焉神情猛地一阵激动,紧紧地望着那人的背影,还有那柄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剑,这柄曾经刺入他最后一个亲人胸中的长剑,他的目光突然变得似乎能穿透一切,身上却已散发出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霸气,但闻一个声音突然说道:“你来了,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魏武三相?你等着我来报仇?” “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少年,应该知道你现在的剑术根本过不了我三招,我不担心你今日来报仇……” “那你是来杀我已绝后患的了!”慕容焉突然象是一个大人了,机智的他神闲气静,智深勇沉,令魏武三相暗暗吃惊。

“也不是!” “那你是来侮辱我的了?!”慕容焉脸上闪过一股无御的神色。

魏武三相道:“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来给你一个约我的机会。

” 慕容焉目光一凝,迟疑了一下道:“你愿意等多久?” 魏武三相道:“我既然说了要给你个约我一决生死的机会,时间自然由你决定。

” “好!”慕容焉语气中透着一股无坚不摧的勇气,道:“在下不才,于今稽迟岁月十七载,四年后的此时,我二十一岁,还在此地,我与你只能有一个人从此走出去!” “好,我答应你了!” 慕容焉一字一言地道:“我们既然有了生死不易之约,你最好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慕容焉!” 魏武三相也冷冷地道:“我记住了!” 慕容焉深深地重新打量了这个人一眼,直到把他铭刻在了心里,突然一言不发,转身消失在了烟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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