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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一方庭院,积雪皑皑,月贯中天,满目皆是琉璃色。
傅九云跷着二郎腿,正坐在石椅上剥橘子。
他不说话,覃川也死死闭着嘴,怔怔看着他把橘皮慢条斯理地剥下。
他手指修长有力,偏偏把橘皮剥得如此暧昧,拇指抵在橘腹下,食指在橘皮上轻轻破个口,将薄软的皮小小撕下一条来,仿佛在为心爱的女子宽衣解带。
一整张橘皮光溜顺滑地被剥下,放在石桌上。
傅九云又开始专心致志撕橘肉上的白色筋络,忽然低声道:“小川儿,女人和水果差不多。
有的外面长了许多刺,胆小的男人便会远远躲开,譬如凤梨。
只有胆大不怕扎,方能体味其中无上的美味。
有的从里到外都是甜美柔软的,大多数男人都喜欢,譬如草莓。
” 覃川暗暗忐忑,不知他到底什么意思,只得干笑道:“九云大人的话高深莫测,小的浅薄之极,听不懂。
那个……天色不早了,您找小的,莫非有什么要紧事?” 傅九云没有回答,径自将橘子剥得干干净净,只剩橙色柔软的果肉,这才放在掌心掂了掂,含笑道:“橘子这种水果最坏,外面圆滚滚金灿灿,看着怪喜气,谁想暗藏坏心,橘皮酸涩辛辣,不能入口,兴许里头还包着一团烂肉。
眼下,这个橘子被我剥光了,你说说,是甜还是酸?” 覃川低眉顺眼,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个……大人如果怕酸,小的愿意先为您效劳尝味。
” 傅九云委实没想到,她回答得这么油滑,直接回避了一切敏感的发展。
他笑了笑,把橘肉丢在她怀里,覃川赶紧接住,却见他起身朝自己走过来,伸出一只手。
她本能地把眼睛一闭,那只手却只是在她头上摸了摸,他声音很温柔:“小川儿,我喜欢机灵的孩子,你就挺机灵的。
今晚随我出去赴宴吧。
” 覃川松了一口气,原来他所谓的“伺候”,是这样的。
她正要点头答应,傅九云又笑道:“不过你这模样实在寒碜,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说。
” 她急忙摇手:“啊?要洗澡换衣?这……小的还是不去了……” 傅九云蹲下来,伸出手指将她的下巴抬起,细细打量:“我说了,美女可不是擦桂花油擦出来的。
小川儿,不如让大人我教你怎样做个美女?” 覃川硬着头皮道:“小的立志做好杂役,美女什么的……天资不够……” 傅九云嗯了一声,站起身来,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一个人去。
小川儿要做好杂役,便替我把院里的衣服洗了。
” 覃川顺着他的手指回头,只见庭院角落足足装了五大盆衣物,每个都有小山高,她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此人究竟堆了多少年的衣服在这里? “对了,”仿佛突然想到什么,傅九云回头继续交代,“记得洗干净点,我不爱穿着脏衣服。
劳烦你了。
” 眼见他笑得两眼眯起,覃川恍然大悟,什么伺候、赴宴、美女丑女橘子草莓,都是耍她玩儿呢!他只是喜欢折腾她,看着她拼命挣扎的模样,大约觉得很好玩。
覃川暗暗咬牙,干笑道:“能为大人洗衣打扫,是小的前世修来的福气。
” 一辆自空中飞来的金碧辉煌的马车将傅九云接走了,覃川仰头望着渐渐在月亮里消失的那个小黑点,长长吐出一口气。
回头看看,五大盆小山似的衣物正在月光下无声地向她招手。
嗯,洗衣服是吧?覃川和气地一笑,撸起袖子走了过去。
傅九云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然蒙蒙亮。
他素来善饮,千杯不倒,此刻只是身上略带酒气。
因见庭院里静悄悄的,不像有人在,他不由略感意外。
莫非她胆大妄为,竟敢擅自走人? 沉着脸朝后院走去,忽见小书房的门大敞着,傅九云探头一看,却见覃川正捏着一块抹布,很努力很小心地擦拭着书架上的古董小花瓶。
她个子不高,踮着脚站得颤巍巍的,花瓶也被她擦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
傅九云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不拿下来擦?” 覃川吓得大叫一声,那花瓶直直掉下来,很清脆地在地板上裂成了千万块碎片。
她痛哭流涕地扑过来抱他大腿,眼泪鼻涕糊得满脸都是,纵然老练如傅九云,都禁不住吸一口凉气:“你……可真脏……” “九云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小的罪该万死啊!”覃川简直痛不欲生。
“怎么了?”傅九云又好奇又好笑,眼见她的鼻涕眼泪要落在自己衣服上,他一把推开她,“去,到那边把脸擦干净。
” 覃川颤巍巍地取了手绢擦眼睛,一边擦一边继续哭:“大人您吩咐一定要把衣服洗干净,小的不敢怠慢,奋力搓揉。
可是您衣服的料子特别软,搓两下就烂了……” 傅九云脸色一变,不等她说完,拔腿就往后院跑。
后院竹竿上晾满了湿淋淋的衣裳,随风无精打采地晃动着。
他随手捞起一件长袍,迎风一展,背心处赫然一个大洞。
再抓起一条长裤,膝盖处惨兮兮裂了好几条口子。
整整晾了一后院的衣服,居然没有一件是完好的。
他猛然转身,覃川正怯生生地站在后面,两眼通红,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小的见把大人的衣服洗坏了,吓了个半死,可又不敢逃,所以只想要将功赎罪,便打水替您做些擦洗收拾的活儿,可……可是……” “不用可是了。
”傅九云打断她的话,像看怪物似的瞪着她。
他不笑的时候,神态里隐隐有种森冷,映着眼角的泪痣,显得既忧郁,又淡漠,“你去了哪些房间?说。
” “呃……就是左手边第一间、右手边一二两间……小的是诚心实意想为您办点事!悠悠我心,可昭日月……” 傅九云自走廊上回来的时候,脸色铁青。
毕竟谁一大早回到自己家,发现东西被砸得乱七八糟满地碎片,心情都不会很好。
“九云大人……”覃川怯怯地看着他,“您责罚小的吧……小的罪该万死……” 他淡淡瞥她一眼:“看来,你辛苦了一整夜。
” “多谢大人嘉奖。
”覃川低头抹着眼泪,吸了吸鼻子,“可是小的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不值得夸奖。
” 傅九云忽然笑了,笑得又温柔,又甜蜜,好像眼前假惺惺掉眼泪的小杂役不是把自己的庭院弄得一团糟,反而替他做了件大好事似的。
“没关系,”他体贴入微,暖如春风,“咱们……慢慢来。
” 覃川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回到自己的小院落。
这会儿天已经亮了,翠丫正拧着毛巾擦脸,一见她回来,尖叫一声便扑上来。
“川姐!”她叫得特别响,跟着又猛然压低声音,兴奋得满脸通红,“怎么样怎么样?昨晚九云大人他是不是很厉害?你是不是欲死欲仙啊?” 这孩子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不正经的词? 覃川无力地推开她,自己也拧了条热毛巾擦脸,喃喃道:“他确实很厉害,我也几乎要欲死欲仙了。
” 翠丫又是一声尖叫,满脸梦幻向往:“川姐我好羡慕你呀!我早知道九云大人和别的大人们不一样,从来不会看不起咱们外围杂役。
” “那叫饥不择食才对。
”覃川把毛巾往盆子里一丢,揉着眼睛出门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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