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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之后,山东半岛的黄海之滨,出现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耳听大海波涛,目看海天帆影,生出无穷感慨。
这人便是偷离师父,独走江湖的唐晓澜了。
他离开杨家之后,本想进京去打探师嫂邝练霞的下落,但自忖武功,尚远非神魔双老的敌手,深怕到了京城,被血滴子所发现,那时救人不成,反丢性命,思维再四,改变行程。
他无友无亲,想来想去,只有玄风道长,是自己义父周青的朋友,而且关东四侠又曾答允过自己援救冯家遗孤,豪侠诺言,坚如金石,因此唐晓澜想从山东半岛渡过渤海,到辽东去找关东四侠。
这日他到了青岛,远眺海天一色,胸襟开阔,他从未见过大海,不觉被海的雄壮所吸引,独自走上滨海的一间酒楼,叫了一壶黄酒,据了一张近窗的座位,饮酒观潮。
正自神移心醉,忽听得一阵嘈杂之声,回头看时,竟是一队官差,走上酒楼。
唐晓澜定了定神,把捏好的一套话应付官差,谁知那些官差问得非常仔细,不但盘问他姓名来历,还问起唐晓澜在青岛有什么亲朋,唐晓澜道:“我是路过此地,哪有什么友人?”一个官差冷笑道:“你自己说是东平县的秀才,要到辽东来探亲,却一无学府文书,二来口音又很生硬,谁敢担保你的话不是捏造的!喂!朋友,你做的好事情!”唐晓澜道:“我没有做什么事情呀!”那名官差哗啦啦的抖开铁链,往唐晓澜脖子一套,喝道:“你跟我们到府里说去!”唐晓澜轻轻一闪,那官差扑了个空,喝道:“好呀,你敢拒捕!”拔出铁尺,竟自迎头打来,唐晓澜正想出手,忽听得一声:“且住!”邻座一个少年公子,折扇轻摇,轻轻一跃,拦在两人中间,那官差喝道:“你是什么人?”伸手就要来抓,蓦然手腕一痛,旁边窜出一个精壮汉子,将他拉住,喝道:“你找死!”少年公子微微笑道:“放了他吧!”官差团团围上,少年公子双眼一睁,问道:“谁是捕头?”双目神光凛射,话声虽不很高,却似具有无限威严,令人不寒而栗。
那名官差给他一瞪吓得倒退几步,一名老捕头走上来打了个千,说道:“这位伙计莽撞,公子别见怪!请问公子尊翁何人?与这位朋友什么关系?”老捕头善观风色,只道他是什么大官的儿子,才敢如此霸道。
哪料他又冷笑一声,说道:“凭你也配查问我的家世?”把摺扇一张,缓缓的在他面前摇了两摇,那老捕头面色倏变,扑通地跪在楼板上,颤声说道:“冒犯!冒犯!但求公子不知不罪!”少年公子道:“你们回去吧,这位客人是我的朋友,我担保他的话不是捏造的!”老捕头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率领官差疾步忙退下! 唐晓澜大感惊奇,连忙道谢。
这时官差已全部退尽,酒楼上嘁嘁喳喳,纷纷谈论,只听得酒保大声说道:“哼,捉采花贼捉到这里来了!”一个酒客道:“他们也不带眼睛,哪里有这样斯文的客官会是采花大贼!”又一个酒客道:“这也难怪他们,采花贼闹得这么凶,他们被知府三日一追,五日一比,当然要到处查访。
”酒保道:“采花大贼,哪会有公然上酒楼等你捕捉的道理!”一个酒客道:“这又不然,也许那采花贼技高胆大,就公然到你的望海楼来呢!再说官差们着紧搜捕,也还是为民除害!”另一个酒客“哼”了一声道:“就只怕正点儿抓不着反而滥捕无辜!” 唐晓澜听得骇然,唤过酒保来问道:“怎么你们这里闹采花贼吗?”酒保道:“闹得凶呢!这十天来天天都闹采花的案子,好好的闺女,半夜三更就失了踪,连王百万和周守备的女儿都给贼人劫走了!”唐晓澜道:“竟然有这样的事!”双眉倒竖,不觉用手拍了拍剑鞘,忽觉那少年公子双眸耿耿地盯着他,面上一红,笑道:“原来他们竟把我当作采花大盗了!”正说着间,酒客又是一阵纷乱,窗口临街的客人叫道:“又有一队官兵远远来了!”客人们怕再惹事,纷纷结账下楼,只剩下那少年公子和那精壮汉子与唐晓澜三人。
酒保知道那少年公子大有来头,赶快换过小菜,重新暖了三壶美酒。
少年公子与唐晓澜携手入座,笑道:“给这班奴才败了清兴!”唐晓澜重谢相救之恩,少年公子摇了摇折扇,缓缓说道:“这算不了什么,家父与现任山东巡抚有旧,这把扇子就是山东巡抚写的,那个老捕头大约认得巡抚的字,所以不敢啰唆。
”唐晓澜眼利,见扇子上落的款是:“于南湖叩写”。
心中一凛,想道:“难道他的父亲是朝中大官。
想起师父的戒条,神情顿时冷淡。
少年公子道:“这于南湖是翰林出身,书法还过得去。
他未发迹时,曾是我父亲的学生。
所以对我父亲非常恭敬。
我的一家,从远祖到今,都没有人做过官!”唐晓澜听他如此说法,稍稍放下点心,请教姓名,少年公子道:“我姓王名尊一,他是我的家人哈布陀,是个回子。
”唐晓澜也把姓名说了。
王尊一对他甚为客气,问道:“兄台腰悬宝剑,暗透光芒,想必是位剑法名家。
”唐晓澜忙道:“曾学过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哪里谈得到剑法。
”少年公子微微一笑,又摇了摇扇子,曼声吟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这望海楼地点虽好,只是不高,兄台若想观赏海景,最好泛舟海中,港湾外不远之处的田横岛,上有孤峰,攀登峰顶,看红日从海中升起,那才是天下奇景呢!”唐晓澜道:“兄台真是雅人。
”正喜他话锋已转,不料他顿了一顿又道:“在岛上孤峰赋诗舞剑,才是人生乐事,兄台可否借宝剑一观?” 唐晓澜好生为难,这把宝剑,周青曾郑重吩咐,不可随便炫露,但这王尊一如此客气,又对自己有恩,怎好不借。
正踌蹰间,楼梯格登格登的响了一阵,上来了两个女人。
前面的那个黑发垂肩,发光鉴人,面上却是皱纹隐现,看她那头秀发,只似二十岁左右的少女,看她面上的皱纹,又似年逾五旬的老妇。
后面那个长眉如画,稚气未消,却真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少年公子双眼一翻,前面那妇人道:“客官可要听支曲儿吗?”王尊一眼珠一转,向家丁抛了个眼色,道:“也好!”黑发老妇将手中两片竹板一敲,那少女轻启朱喉,低声唱道: 一片红霞海上生,海中有岛曰田横,当年齐国贵公子,国破家亡抑泪行,誓不帝秦悬正气,海隅抗暴见旗旌,五百壮士誓同死,强虏不灭天道盲…… 歌犹未终,王尊一眉头一皱,道:“不要唱了!”妇人道:“客官面对田横岛,却不喜听田横辞吗?”王尊一的家人哈布陀斥道:“休得啰唆!”王尊一道:“赏她银子,叫她去吧!”哈布陀把手一扬,两锭大银骤的掷去,老妇人道:“谁稀罕你这点碎银?”举袖一拂,两锭大银落到桌面,碎成无数小块!王尊一与哈布陀一怔,那两个女人已经下楼去了。
哈布陀作势欲追,王尊一道:“由她去吧。
唐兄,适才谈及请借宝剑一观,幸勿见却!”唐晓澜道:“这个,这个……”手指摸向腰间,忽然惊叫起来道:“我的剑不见了!”两人一看,唐晓澜腰际空无一物,宝剑果然不见了。
哈布陀道:“这老乞婆手法好快!”唐晓澜失了宝剑,心急如焚,连忙告辞。
王尊一兴趣索然,举手说道:“唐兄不必心焦,所失宝剑,小弟当命家人协助寻回。
”唐晓澜道了句谢,匆匆下楼追那妇人。
海滨林荫路上,两头都有官兵巡逻,哪里还有那妇人影子。
官兵见唐晓澜匆匆跑出,竟也不加拦阻。
唐晓澜跟杨仲英学了五年功夫,对杨家的神弹绝技,甚有心得,而且他用的暗器是飞芒,学了神弹手法,更见厉害,飞芒分量极轻,取准极难,所以眼力必须练得非常之好。
然而凭他这样的功夫,宝剑给人偷去,竟然丝毫未觉,偷剑的人不论是否老妇,武功之高,都是不可想像!唐晓澜气沮神伤,心想:宝剑给这样的高手偷去,哪里还有追回之望?垂头丧气在海滨乱走,越走越远,猛见港湾外有几十只渔船停泊,一只大船船头,立着一个少年女子,风鬟雾髻,甚是美貌,唐晓澜定神一看,却不是那个少女,哑然失笑。
想道:“宝剑是失定了,还是先回去吧!”行了几步,那女子已进舱中。
忽见一个面如冠玉的美少年,也凝神注视那只渔舟! 唐晓澜见他看得出神,心念一动,想道:“莫非这人就是采花大贼!”猛见少年衣袖一扬,唐晓澜目力极好,看出他是袖底飞镖的打暗器手法,而所打的暗器,分量又是极轻,普通人就是站在身边也觉察不出。
待少年行后,唐晓澜走上堤岸,看那渔船,船舷上已平添了一朵梅花,花开五瓣,清清楚楚,就如巧手匠人刻出来似的。
唐晓澜知道这是那梅花形的暗器打出来的。
暗叫:不好!想道:这定是采花大贼留下的暗记了,十成有九是他看上了那个船娘,只怕今晚他就要到这船上采花。
正想叫船老大出来,猛然间船蓬一揭,那船娘跨了出来,柳眉一竖,向唐晓澜横了一眼,将桨在水里一搅,猛的抖起一条水线,径向唐晓澜射来,唐晓澜冷不防给水线射湿头面,面皮上竟辣辣作痛。
那船娘划了两下,把渔船开走了。
唐晓澜揩干水珠,暗暗叫屈,这船娘定是把他当成轻薄少年,登徒之辈,所以才这样对付他。
心想:如现在上前去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不肯相信,甚或疑我另有用心,不如今晚再来,把那采花大贼捉住,也好给这里的百姓除去一害。
主意打定,看那渔船在下游港湾停泊之后,便折回街市,回到自己所住的客栈。
唐晓澜离开客栈之时,窗门都已关上,房门还用铁锁锁得好好的,就在打开房门之际,忽觉微风飒然,唐晓澜疾忙回头,却不见人影,心中犹自暗笑自己疑神疑鬼,不料走进房中,猛觉寒光耀目,这一下几乎把他惊得喊出声来。
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把宝剑,正是自己那把游龙宝剑,剑鞘挂在墙上,唐晓澜拿起宝剑,剑底压着一张字条,写道:“三日后午夜时分,到田横庙来见我!”唐晓澜心上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不知这盗剑还剑的高人是何用意?又不知田横庙在什么地方,不过距离约会时间还有三日,三日中总可打听出来。
唐晓澜定了定心,想道:“这盗剑者若是前辈高人,对我定无恶意,若是坏人,又断无再把剑送回之理。
看来此事虽奇,并无伤害。
倒是今晚去斗那采花大贼,却要小心。
看他打暗器的手法,已就是武林中罕见的功夫。
”当下再不思量,纳头便睡。
睡醒天已傍晚,唐晓澜吃过晚饭,跨出客店,对店小二道:“今晚我也许要迟些才能回来。
”店小二道:“客官自便。
”唐晓澜道:“若有人来找我,请记得问他姓名。
”店小二道:“这个自然。
”唐晓澜走出海滨,这是一个下弦月夜,淡月疏星,把大海衬得更是神秘深邃。
唐晓澜找着了那只渔船,借着海边的一块岩石藏身,提心吊胆的在等候那采花大贼! 等了好久,看那下弦新月,渐渐升到海的上空,唐晓澜心想:“是时候了!”果然再过一会,一条人影疾的飞来,竟是一身白色衣裳,虽然是月色朦胧,也瞧得清清楚楚。
唐晓澜暗暗称奇,白衣乃夜行人的大忌,何况志在采花?那白衣人跑到海边,可不正是日间所见的那个美少年?唐晓澜手握飞芒,尚未发射,那少年足尖一点,猛如一只冲天大鹤,径自飞上渔船那扯着风帆的桅顶。
唐晓澜冲口喊道:“捉采花贼呀!”手上一把飞芒,扬空射出! 白衣少年叫道:“是我,请妹子出来!”船舱突然抢出一人,一刀把船桅斩断,白衣少年凌空一个倒翻,落在船面,身形矫捷之极,分明是未受伤。
唐晓澜这把飞芒,是白打了! 船舱里抢出来的是船上的老渔夫,刷刷几刀向白衣少年斩去,口中喝道:“呸,不要脸的,你还在这里纠缠作甚?”白衣少年双手空空,只是闪躲,并不还招,兀是叫道:“鱼妹,鱼妹!”船中一声哭泣,唐晓澜白天所见的那个美貌渔娘窜了出来,哭着叫道:“泰官,你走吧!”老渔夫怒喝道:“贱丫头,回去!”白衣少年连躲三刀,猛的一窜,冲到那渔娘身边!唐晓澜运足腰劲,一拧身飞上船面,游龙剑一招“仙人指路”,向白衣少年胸膛刺去,喝道:“好大胆的采花贼呀!”白衣少年蓦见寒光刺目,身形一晃,堪堪避开,怔了一怔,喝道:“谁是采花贼呀!”唐晓澜刷的又是一剑,那老渔夫将船娘推回舱中,面有惊奇之色,手提虎头刀,拦在船头,却不动手。
唐晓澜的追风剑法迅疾异常,白衣少年空手闪避,颇为吃力,加以在一条不甚宽大的船面儿上,不论左躲右闪,全在剑锋所及的地方,唐晓澜运剑如风,总刺了二三十剑,兀自未刺着那白衣少年,心中骇异之极。
那白衣少年在这样狭的船面上,拉不开脚步,对付这样凌厉的剑法,空手夺白刃的功夫也使不出来,饶他武功精湛,也出了一身冷汗!唐晓澜连刺不着,心中一急把追风逐电的上八路剑法施展出来,剑气森森,专刺敌人双目,白衣少年一声喝道:“兄弟,你不停手,我可要得罪你了!”猛听得一声裂帛,白衣少年撕下一幅衣裳,迎风一挥,把唐晓澜的宝剑裹着,唐晓澜虎口一震,如同撞着铁板一样,手劲一松,宝剑已给夺去,呛啷一声,给白衣少年抛入舱中。
唐晓澜伏着舱面一滚,左手飞芒,又脱手打出,白衣少年料不到他失剑之后,还是如此顽强,一个疏神,足踝中了两芒!向前冲出几步,冲到船边,唐晓澜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防他进袭! 白衣少年却不进袭,哑声说道:“老丈,真的这样绝情么?”老渔夫猛然喝道:“白泰官,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入来,你不走,我可要打发你了!”虎头刀一团一卷,迫起一圈刀光,唐晓澜站在旁边,头发衣裳竟给刀风迫得飘飘拂动,凉透心头,老渔夫这份功力,不在关东四侠之下。
白衣少年足踝受伤,跳动不便,叫道:“鱼妹,鱼妹,咱们今生今世不能再见了!”船舱中一声叫喊,那渔娘一拳将舱门打碎,不顾父命,又窜了出来!老渔夫手中刀一招“麻姑拨云”,蓦然一披一斩,竟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法,要在自己女儿抢来之前,把白衣少年拦腰斩为两截! 白衣少年上船之后,一番拚斗,系船的粗绳已断,渔船顺着水流,已离开了岸边十余丈远。
就在这老渔夫挥刀猛剁之际,水面上突然一声清叱:“刀下留人!”竟然又是一个白衣少年,凌波飞掠而来!唐晓澜眼睛一花,水面上的白衣少年已跃到船上。
老渔夫一刀劈下,蓦然手腕一麻,虎头刀竟给后来的那少年劈手夺去!那老渔夫纵横半世,名满江湖,未遇敌手,哪知不过一招,竟然给那少年不知用什么手法,夺过宝刀,这一下又骇又怒,却是不敢发作,冷冷说道:“哼,白泰官,原来你还邀有同党,你是成心来抢亲了?” 唐晓澜惊魂稍定,看后来的那白衣少年,眉清目秀,衣袂飘飘,竟比前头的那白衣少年还要俊美!再看那海面上飘着几块小小木板,才知这少年竟是运用“登萍渡水”的绝顶轻功,借木板之力,凌波飞渡而来!这种“登萍渡水”的轻功唐晓澜只是听人说过,想不到如今亲眼看见。
再细看时,这少年面貌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 那后来的白衣少年缓缓说道:“老丈且慢,待我问他!”向前头那白衣少年一指,正容问道:“你叫白泰官吗?何人门下?”前头那少年昂然说道:“白泰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独臂神尼门下,江南八侠中排行第五,多谢兄台相救之恩,请问有何见教?”后来的那个白衣少年眉头一皱,旋又厉声说道:“独臂神尼门规素严,你夤夜上这渔舟,意欲何为?”白泰官傲然说道:“你出手相救,我领你的恩情,只是除掉我的师父与同门之外,不论是哪路英雄都不能抬出门规压我!我白泰官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出道以来,差幸还没有谁疑心过我为非作歹!”唐晓澜忍不住在旁边说道:“这里的采花案件不是你干的吗?”“什么?采花?”白泰官哈哈大笑,指着那渔舟的少女说道:“你问她去!她是我未婚妻子!” 渔舟中的少女止了啼泣,轻声说道:“我们家事纠纷,惊动各位英雄,十分不安!”老渔夫将她一推,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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