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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怅惘恩仇难自解(2/3)

:“这篇檄文,真是掷地有金石之声,结句尤其结得好极。

就可惜今日之域中,不会是他们的天下罢了。

婉儿呀,你猜我听了这篇讨伐我的檄文,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上官婉儿道:“天后所想的事情,往往是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的。

”武则天道:“我听了这篇檄文,首先想到的是:做宰相的应该受到责备。

有这样做文章的人,为什么反而让他被徐敬业所用?” 这番话不只上官婉儿意想不到,李逸更是大吃一惊,心中想道:“骆宾王将她骂得狗血淋头,她不但不动怒,反而责怪宰相不善用人。

这度量真非常人所及。

我们与她争夺天下,这盘棋只怕是输定的了!” 只听得武则天笑了一声,又道:“文章虽然写得很好,对仗工整,调子铿锵,可是却毫无力量!你们看了他这篇文章可有一句话提到老百姓么?没有!他翻来覆去,只是攻击我个人的私德,用尽一切恶毒的言辞来诬蔑我;再其次就是要公侯贵族跟他们起事,将来可以得到高官厚禄。

他们既号称义师,理该吊民伐罪,但他们却不替老百姓说一句话!他们不理会老百姓,老百姓又怎会关心他的事业?所以这是一篇好文章,却不是一篇有力量的檄文!”歇了一歇,又微微笑道:“我想起裴行检以前曾品评过他们,说‘上先器识而后文艺’。

说他们专搞文艺,见识不高。

这话说得颇有道理。

” 上官婉儿道:“天后要不要我拟一通诏书,反驳他们,就用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来说。

”武则天笑道:“何必费此笔墨?”上官婉儿有点迷惘,忽地问道:“天后,依你看,这一篇文章会不会流传后世?”武则天道:“这样好的文章,当然会流传下去的。

老百姓看不懂,读书人却一定欣赏它。

”上官婉儿道:“我就是顾虑到这点!”武则天哈哈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是怕骆宾王这篇文章流传下去,千秋万世之后,我都永远要蒙上臭名!后世的人,将把我看作历史上最坏最坏的女人!” 上官婉儿想不到武则天说得如此坦率,一时间不敢作声。

武则天一笑之后,缓缓说道:“我既然做了历史所无的女皇帝,若然男尊女卑的历史不改变,我当然是要挨骂的,这早在意料之中。

但你也不必太过虑,我敢相信,将来总会有公正的史家,会出来替我说话。

那怕是千年之后,万年之后,总会有这样的史家的。

”上官婉儿默然不语,但从她的脸色看来,却还有不以为然的神气。

武则天道:“婉儿,我倒想你替我拟一道诏书,用八百里快马加紧,飞递给李孝逸,叫他千万不可杀了骆宾王!” 李逸听到这里,但觉眼前一片黑暗,心中完全绝望,“是这样一个比男子还要刚强的女人!”他感到连自己也不是她的对手了。

李逸茫然坐在瓦上,眼光一瞥,忽见远处似有卫士的影子在移动。

李逸心中一凛,想道:“今晚我既不能下手,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在屋顶上望下去,但见御河如带,上林花木,宛似锦绣的屏风,楼台殿阁,在花木掩映之下,错落参差,好像一幅画图,美得难以形容。

李逸想起儿时在御花园中的游戏,太液池边,凌波阁内,都曾印有他的足迹,想起今晚行刺不成,以后是再也没有机会进宫的了,也许从此便要流浪江湖,郁郁终老,想至此处,怅怅惘惘,眼眶清泪欲流,几次想要悄然离去,又禁不住多看一眼。

然而最令他留恋,最令他伤心的,还不是御花园的景色,而是屋子里的上官婉儿。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何况上官婉儿入的不是“侯门”,而是比“侯门”还要森严万倍的宫门!婉儿虽然没有嫁人,但从此背道而驰,亦已是萧郎陌路!他今晚见着了婉儿,却不能和她说一句话。

他真舍不得离开,但在这样的情势下,却又不能不离开了。

“她知道我今晚曾经来过吗?”“她会在梦中梦见我吗?” 还有武玄霜,对自己有过大恩,又是自己敌人的武玄霜,就是为了她在宫中,以至令他今晚不能下手的武玄霜!他不知是该感激她,还是该怨恨她?从今之后,只怕也是永远不能再见着她了!“她会想念我吗?”李逸在心中自言自语。

“这,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是会想念她的,虽然她是我的敌人。

” 忽听得上官婉儿说道:“那封诏书已经拟好了。

天后,你要过目吗?”武则天道:“不必了。

婉儿,你近来有作诗吗?我想起你那晚来行刺我,还记得你那晚作的诗呢:‘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那时你好像很怨恨我。

”上官婉儿笑道:“那时我实在无知。

”武则天笑道:“我刚才倒作了一首诗,是答复你那首‘剪彩花’的诗的。

剪彩花固然是人造的,其实世间一切文物,又有哪样不是人造的?我这首诗是咏蜜桃的,读给你听,请你给我润饰一下。

”缓缓念道: 蜜桃人所种,人定胜天工。

月照九霄碧,时来四海红。

春华明旦旦,秋实乐彤彤。

万古生机在,金轮运不穷。

武则天自号“金轮皇帝”,这首诗强调人定胜天,完全是女皇帝的口吻。

李逸心道:“好大的口气!”上官婉儿击节赞道:“好,好!意境、气魄、音调都好,这首诗我也作不出来。

” 武玄霜笑道:“姑姑,你今晚兴致怎么这样好?你忘记了今晚还要审问刺客么?”上官婉儿道:“是啊,怎么还不见大内总管来呢?”李逸心头一震,想道:“再不走恐怕就要给他们发现了。

”就在这时,忽地有一条黑影疾飞而来,一踏上屋顶,扬手便是两柄飞刀,向屋内射入! 这人的身法快得难以形容,直到他飞刀出手之后,李逸才认出是谁。

初时他以为定然是白元化,以为他替自己把风,等得不耐烦了,故此亲来动手。

哪知看清楚了,大大出他意料之外,这刺客并不是白元化,却是与他同住的那个虬须武士南宫尚! 但听得屋子里两声娇笑,上官婉儿一伸手就接了一柄飞刀,婉儿自幼在剑阁之上练飞刀刺鸟的绝技,接飞刀的手法自是出色当行,她本来想同时接两柄飞刀的,不过武玄霜出手比她更快,另一柄飞刀被她扬袖一拂,飞刀反射而出,咔嚓一声,插在梁上。

武玄霜忽地“咦”了一声,说道:“不对,这不是他!”那虬须武士身手矫捷之极,一击不中,便知屋中伏有高手,一按屋檐,立即翻身跳下,就在这时,但见白光一闪,“当”的一声,另一个武士已和刺客交上了手。

事情完全出乎李逸意料之外,这一个拦截刺客的武士才是白元化,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得了一柄长剑,霎眼之间已和南宫尚拆了四五招,同时大声嚷道:“还有一个伏在屋上,他叫李逸,是李唐皇室的子孙!” 李逸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中了他们的圈套!这白元化前日在校场上行刺李明之,不过是一场把戏,诱使李逸露出武功,也诱使李逸对他露出真相。

李逸急忙飞身下地,但见南宫尚挥舞一柄单刀,将白元化迫得连连后退,大声叫道:“我缠着他,你快逃,快逃!”李逸脚尖一点,如箭疾发,“嗖”的穿过白元化身旁,宝剑一招“李广射石”,向白元化疾下杀手,白元化回剑一挡,“咔嚓”一声,剑锋已被削断,但他武功也真是高强,身形一晃,李逸的第二剑搠了个空,他仗着半截断剑当作短刀使用,反手一挡,居然又格开了南宫尚的单刀。

李逸哪里还有心情恋战,一扯南宫尚衣袖,叫道:“要走咱们一起逃走!”白元化哈哈大笑道:“别做梦了,这里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还是乖乖地留下来吧!” 李逸刷刷两剑,将白元化再度迫开,喝道:“挡我者死,让我者生!”刚跑得两步,突然听得一个人大笑道:“好大的口气,我偏偏要挡你一挡!”声到人到,一股疾风先刮过来,李逸飘身一闪,定眼看时,却原来是神武营的三大高手之一,也就是那日用大旗卷起豆粉的那个秦堪。

他的兵器奇怪之极,乃是一支三尺来长的旗子,旗杆是用黄铜做的,可以当作判官笔用,又可以当作小花枪使,旗子则是极细的白金丝织成,呼呼翻卷,丝毫不怕宝剑。

李逸身形一晃,刷的一剑,直指敌人咽喉,沉声喝道:“让开!”岂知秦堪的武功确有独到之处,但听他冷冷一笑,也喝了一声“留下!”李逸的宝剑疾发如风,看看就要穿喉而过,忽觉剑尖一移,滑过一边,但见秦堪手舞灵旗,一挥一卷,竟然使出以柔克刚,卸力反击的上乘武功,将李逸的宝剑一拂拂开,灵旗一展,反卷而下。

李逸微吃一惊,霍地一个盘龙绕步,借势拧身,以绝项的轻功配上精纯的剑法,弹指之间,连发三剑,秦堪凝身不动,灵旗左右挥动,连接三招。

李逸的剑尖一沾到他的旗子便立刻滑开,无法使劲。

但李逸的剑法严密非常,秦堪想把他的宝剑卷出手去,却也不能。

两人各以上乘武功相搏,彼此都不肯退让半步,转瞬之间就拆了二十来招。

激战中但听得南宫尚也在高呼酣斗,李逸抽眼一瞧,只见南宫尚也被另一个武士绊住,无法越过。

这个武士乃是与秦堪齐名的神武营三大高手之一,也就是那日在校场上手拔木桩的那个名叫张挺的人,他使的兵器是一根青铜齐眉棍,招熟力沉,左右盘旋,纵横挥舞,铜棍起处,劲风呼呼,南宫尚的刀法虽然娴熟,却是占不了半点便宜。

再过片刻,南宫尚忽地一声大叫,原来他被张挺的棍尾点中胫骨,摇摇欲坠,张挺哈哈一笑,叫道:“白元化,这个刺客我交给你啦!”抽出棍来,便与秦堪一齐,合战李逸。

李逸独战秦堪,还可以打成平手,加上了一个张挺,登时险象环生,张挺的那根钢棍重达七十二斤,宝剑削它不动。

但见漫空旗影,裹着一片银光,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李逸剑光的圈子越来越小,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那边厢,南宫尚中了白元化一剑,忽地使了一招救命绝招,脱手将单刀飞出,白元化冷不及防,肩头被他的飞刀穿过,南宫尚身形如箭,立即飞奔,一溜烟似的穿入了花木茂密之处。

张挺稍一踌躇,心中正自决断不下:要不要帮白元化去追那个刺客?李逸何等机灵,一见有机可乘,立即拼死进攻,刷的一剑把张挺刺伤,正想逃走,秦堪忽地将旗杆当作花枪使用,杆尖一抖,一招“共工触天”,枪尖倏的挑到了李逸胸前,李逸矮身一避,“嚓”的一声,衣襟也被他的旗杆挑破。

秦堪喝道:“别理那厮,这厮才是正点。

”张挺中了一剑,暴怒如雷,即使秦堪没有发话,他也不会放过李逸的了。

他受伤之后,更为骁勇,抡起钢棍,呼呼轰轰,把李逸打得几乎站立不稳。

李逸施展出浑身本领,兀是抵挡不住,自知时间一长,必无幸理,这时他万念俱灰,忽地钢牙一咬,陡然跃起,一招“天河倒挂”,剑花朵朵,飞洒下来,浑身上下,竟似闪起千百道精芒冷电,这是一招两败俱伤的凶残剑法,秦堪大喝一声,灵旗疾展,未能封住,张挺轻功稍差,被他的剑光迫得眼光缭乱,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得刷的一声,李逸凌空刺下,一剑刺中了张挺的小腿,张挺撒手扔棍,一跤跌倒。

但张挺究竟是神武营中有数的高手,虽然中剑倒地,这一招临危撒棍,功力仍是深厚非常,那根八尺多长的青铜棍,竟似风车的轴心一样,打着圈圈,盘旋飞来,李逸人未着地,无法闪避,提脚一踹,却消不了那股猛力,脚后跟给棍尾沾了一下,痛彻骨髓,就在这一刹那,秦堪灵旗再展,消去了李逸的剑势,旗杆一挑,使出了一招“中平枪”的招数,看看便要刺入了李逸的小腹。

忽听得一声娇呼,有人叫道:“住手!”李逸脚跟虽然站稳,心头却是动荡不休,抬眼一望,但见两个少女,分花拂柳,正自笑盈盈的向自己走来。

那一声娇呼,乃是上官婉儿所发。

另一个则是武玄霜,她身法较快,这时已到了李逸身前三丈之地,娇声笑道:“李公子,我们专诚等你,已等得久了!” 李逸呆了一呆,忽地倒转剑柄,回剑向自己的咽喉便刺,武玄霜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玉手一扬,扣在掌心的一枚金钱镖电射而出,“铮”的一声,将李逸的剑尖打歪,冷冷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这样的没出息吗?” 上官婉儿迈前两步,柔声说道:“李逸哥哥,你随我们回去吧。

”李逸牙根一咬,峭声说道:“你再走上三步,我立刻回剑自戕,即算一时死不了,我的心已经死了,你们总不能阻住我的躯壳不死。

”上官婉儿面色苍白,眼角泪光晶莹,低声说道:“李逸哥哥,你何苦如此?嗯,我懂得你的心事,你愿不愿意听我的说话?” 多少日子以来,李逸就渴望着见婉儿一面,渴望着与她互诉心腹,然而在此时此地,尤其在他刚刚见了那一幕“读檄文”的情景之后,忽然间他觉得婉儿离开他很远很远,远得就像一个陌生人似的,他好像理解她,然而又实在不理解她。

这时,纵有万语千言,却都梗塞喉头,半句也说不出来。

上官婉儿缓缓说道:“李逸哥哥,天后其实对你并无恶意……”李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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