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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书生喝道:“叫你们的通译来。
”他虽然懂得日语,在倭寇面前,却一句也不肯说。
那些日本浪人有一半以上懂得中国话,用中国话道:“看你也是一个英雄,你有什么后事可要交代,说与我们听也是一样,何必要什么通译?”那书生双眼一翻,朗声笑道:“我上了这条船来,本来就不打算活着回去,可也得邀你们这一干人陪我到阴间走走。
”剑把一翻,银光骤起,出其不意地一举将两名四段武士的倭刀削断,那名七段武士大吼一声,长剑一振,“刷”的一声,反手刺扎,七段高手,功力果是不凡,只听得“当”一声,火花飞溅,那书生倏地腾空飞起,几柄倭刀从他的脚下砍过。
交换了一招,大家都知道对方不好相与,那名七段武士恃着人多,无须防御,连走进手招数,乘着那书生身子悬空,难以用力,挽了一个剑花,转瞬之间,连刺了五六剑,那书生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头下脚上,一口剑如银蛇乱掣,向下疾刺,也是转瞬之间,就连刺了五六剑,每一次都是书生的剑尖触到七段武士的圆头剑,便借力飞起,连挡了五六剑都未沾地,真如苍鹰扑击,蜻蜓点水,仙鹤回翔,日本的武士们,哪曾见过这样的轻功绝技配上绝妙的剑法,吓得目瞪口呆,竟有一大半人忘了动手,只有那名七段高手,全神贯注,一剑紧似一剑,心中想道:“凭你这样身子悬空,如何能够挡得住我的连环攻击?”外围的那些武士,惊魂稍定,也发一声喊,纷纷把倭刀砍来! 忽听得那书生猛喝一声,他相貌清秀,看来身材瘦弱,这一喝却如晴天起了个霹雳,连那个七段武士也吓了一跳,只觉得耳鼓给震得嗡嗡作响,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那书生在半空中旋风一转,两名三段武士眼前一黑,被他扯着和服的箍腰提了起来,那名七段高手收手不及,刷刷两剑,都刺到同伴身上,幸他见机得快,剑锋稍偏,饶是如此,那两名武士的脚筋也已被剑锋挑断。
那书生动作快似电光石火,将两名武士一抛,迫得那些包围的武士纷纷闪避,一转身又将两名倭寇踢下长江,待那七段武士睁眼看时,只见他已背倚着船楼的铁栏杆,手中长剑兀自颠动不休,嗡嗡作响,大声喝道:“好呀,谁陪我到阴间走走?”一副拼命的神气,他背面是长江,无后顾之忧,日本的贡使也自心慌,想道:“若然合众武士齐上,纵能将他杀死,自己这边的武士,只恐也得伤亡过半!” 船楼里走出一个人来,这人却是明朝官员的服饰,原来是台州知府派来陪同日本的贡使进京的,这官员一见书生,面色刷地一下变得苍白,低声呼道:“铁公子!” 被称做“铁公子”的书生按剑喝道:“你是谁?”那名官员施礼道:“台州守备黄大庆,我和尊翁相识多年。
”那书生沉声说道:“那更好了。
听得你们正要找我?”黄守备打了个千道:“不敢!”那书生道:“有什么敢不敢的?我如今是自己投案来了。
你与倭奴的贡使说去,我自到台州投案,叫他派一条小船送我去。
再不放心,加派几名武士与我同去也行。
若然他们定要在这里擒我杀我,那也行,我一概奉陪,只是刀剑无情,我就是命丧长江,这条倭船的贡使也未必能保着头颅到北京进贡!”长剑一抖,又是嗡嗡作响。
那贡使粗晓汉语,听了这番说话,又惊又喜,将那黄守备拉过一边,悄声说道:“原来他就是那个杀人越货,胆敢撕毁我们太阳旗的铁镜心?”守备道:“他说——”贡使道:“他说的我知道啦。
你看他是真心投案吗?”黄守备道:“中国的读书人最讲重尊君孝亲之道。
我看他是真心投案的。
”那贡使点了点头道:“好,我们尊敬他是条好汉,就这样办啦。
等下我们放一条橡皮艇,由大门卫和你押他去。
现在请他先用酒饭。
”大门卫就是那个七段武士的名字。
黄守备将贡使的话转述了,那书生哈哈笑道:“我死亦不惧,何怕喝他的酒,叫他拿出来,陪着我喝!”笑声震荡长江,随着江风直送到于承珠的耳中。
于承珠这只小舟,已撑出了二三里的江面之遥,听得那书生的笑声,于承珠站在船头,极目远眺,依稀见到那书生在倭寇的簇拥之下举起一个大红葫芦,往口里倒,似是喝酒,不禁大为奇怪,心道:“怎么适才打生打死,现在又与倭奴喝起酒来了。
”于承珠心恐书生中了倭奴的诡计,依她的心意,还想撑回去看。
张黑苦笑道:“咱们大事在身,怎好回去。
再说这条船就快沉啦,逃命还不能够呢,尚说回去?” 船舱的那条裂缝现在已渐渐扩大,江水汩汩浸入,张黑舀水泼出,入多出少。
原来这两条裂缝是适才打斗之时,那两个日本武士脚上穿着钉鞋,故意用力踏裂船板的。
在这大江之上,船到中流,如何补漏! 于承珠不懂水性,罗袜被水浸湿,脚板冰凉,心头也感到一股凉意。
忽见一条小船斜刺驶来,原来是那条老渔夫的船,老渔夫在船头上长揖说道:“多谢相公救命之恩,请过来受我父女一拜。
”这条小船来得正是时候,张黑立刻和于承珠过去,破船不久就在江心沉没了。
那渔家女和张黑把艇划桨,于承珠和那渔翁在船舱中叙话,原来那渔翁是台州人氏,谈起倭寇在台州一带的横行无忌,那渔翁叹口气道:“台州今日虽然有朝廷的知府大衙,倭寇却成了太上皇啦,别说我们,连官家也怕他!” 于承珠道:“倭寇猖獗竟一至于斯么?”那渔翁道:“谁说不是呢!上个月有条走私货的倭船,驶至宁海,宁海有个商人,贪图小利,上了他的钩,在港口讲明以货易货,那条倭船竟然强卖强买,抬高自己的货价,压低那商人的货价,那商人当然不允,倭船的船主就在港口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恃强行凶,硬指那商人违反合约,将商人打得死去活来,把商人的货船凿沉,船上的货物全都劫上倭船。
这还不算,那商人的妻女也在货船之上,倭船的船主连他的妻女都劫了过来,说是要抵偿损失。
那商人身受毒打,又目睹妻女被劫,一口气转不过来,立刻投江死了。
这时,已惹起了公愤,在港口围观的闲人,纷纷喝打,那条倭船,雇有十多个中国脚夫,这时船到港口,理应结清夫力,那倭船船主又恃强不给,脚夫也纷纷和他理论。
这样一来,船上的脚夫和岸上抱不平的闲人,都围着那个倭船,那条倭船的浪人忽的拔出倭刀,指着船上的‘膏药旗’,哈哈笑道:‘有这面旗子便可横行中国,你们的官府见了这面旗子,都要恭恭敬敬礼待我们,你们敢在这面旗子之下鼓噪?’脚夫和闲人不理他这面旗子,仍然和他理论,那倭船上的浪人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竟然挥刀乱斩,脚夫和抱不平的闲人手无寸铁,立刻给杀伤了十多个,那些浪人还要追杀。
这时忽然在岸上围观的闲人中走出一个少年,大声喝道:‘凭这面旗子就可以横行无忌了么?’只见他飞身一跃,捷似猴猿,上了倭船,升上桅杆,将那面膏药旗取下来,撕成四片,那倭船的船主拔刀斫他,被他一剑挥为两段,接着把那十几个行凶的浪人,个个打倒,将那些浪人的倭刀,全部折断,抛下江中。
放了那商人的妻女,哈哈大笑,便扬长走了。
” 于承珠听得眉飞色舞,连声叫道:“痛快,痛快!这青年是谁?”那渔翁道:“本来没人知道这青年是谁,不知怎的被一个汉奸打听到了,这青年原来是台州一个告老回乡的御史的儿子。
这老御史姓铁,名叫铁鈜,在台州算得是名门大族,世代为官,铁鈜做到左都御史,据说是二品大官了。
前年才告老回乡的。
这汉奸密报给倭奴在台州的市舶使(管领贸易的官,相当于今日领事馆的商业参赞)。
倭奴的市舶使迫台州知府要人,但那青年已找不到了。
台州知府无可奈何,竟把铁老御史软禁起来,迫着他交出儿子。
这件事情轰动了台州,现在还未了结呢。
你说倭寇是不是太上皇,连台州府也不敢对他们有半点违抗。
”说罢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于承珠心中一动,想起适才那同船少年自称铁镜心,失声叫道:“莫非他就是铁鈜的儿子!” 老渔翁问道:“你说的是哪一位?”于承珠道:“就是适才大杀倭寇,跳上倭船的那个少年书生。
”老渔翁道:“果然好俊的身手。
台州的知府被倭奴威胁,正要拿他归案呢,若然真的是他,这回独上倭船,岂非自投罗网?”于承珠不知怎的,一路闷闷不乐,为那少年书生担心。
渡江之后,于承珠与那渔家父女分手,与张黑匆匆赶路,数日之后,来到台州,台州在浙江沿海,倭寇正在台州附近一带乡镇骚扰,台州人心惶惶,市面一片萧条,虽在白天,十家商店,倒有六七家是关上店门的。
张黑带于承珠到一位同伴家中住下,准备与义军联络好后,便即动身。
过了两天,忽听得市上纷传,说是铁公子已自行到台州投案,也有人说是给日本的武士押解来的,于承珠听了,便叫张黑去打听,张黑在台州的朋友甚多,衙役中也有熟人,晚上回来一说,果然是实,听衙役所描绘的形貌,确是舟中的书生无疑。
并且据衙役所报的消息,铁镜心现在还扣押在衙中,三两日后就恐怕要移交给日本人了。
还听说知府大人因为他是铁御史的公子,对他甚为优待,并不关在牢房,而是软禁在知府大人的花厅内。
于承珠一打听清楚,并叫张黑再仔细探明,绘出了一份知府衙门的图,当晚过了三更,于承珠便换上了夜行衣,独自去探知府衙门。
张黑虽然不大赞同于承珠前去冒险,但想到若能将铁镜心救出,对义军抗倭,亦是大有帮助,因此也就不阻拦了。
于承珠早把知府衙门的地图熟记心中,按图索骥,毫不费事地就混入内衙,来到花厅,她的轻功虽然还未到来去无踪、飞行绝迹的境界,但要瞒过府衙的那些捕头护院,却是绰绰有余。
花厅内灯火未灭,从窗外望进去,隐约可见到铁镜心那清秀的影子,于承珠正待破窗而入,忽听得里面有人咳了一声,于承珠怔了一怔,只见屋中又多了一个人影,穿的是五品官服,想来当是那台州知府,于承珠一纵身跳上屋檐,用一个“珍珠倒卷帘”的姿势,足突勾着檐角,探头内窥,心中想道:“且听这官儿和他说些什么?” 只听得铁镜心微微笑道:“府台大人日夜辛劳,为晚生的事情大费精神,晚生真是过意不去呵!”那知府面上一红,干咳两声,尴尬说道:“好说,好说,这回实在是委屈世兄了。
”铁镜心道:“家父是否还在府衙,可否让晚生见他一面?”知府道:“尊大人已释放回府了。
世兄的案件尚未结果,按朝廷律例,暂时还是不见为宜,以免反累了尊大人。
”铁镜心哼了一声,道:“儿子纵然有罪,也不应难为他的父亲,你们这次扣押家父,不知是依据哪一条律例?” 那知府涨红了脸,拢袖作揖道:“世兄息怒,这次我实是情非得已,世兄,你要鉴谅我的苦衷呵!”铁镜心道:“你是朝廷的官还是倭寇的官?”那知府道:“我当然是朝廷的官。
可是铁世兄,你也不是不知道,台州城外,便是倭寇的世界,这城内日本官又催迫得紧,朝廷又没发兵袭倭,市舶司还在恭迎日本的使者,你,你,你叫我怎生去做?咳,我的为难之处,有谁能够明白?”一副可怜的样子,于承珠初来之时,本来也恼恨这个知府,本想把他一刀杀掉,便抢铁镜心出去,如今听了他这一番诉苦的说话,虽然仍是觉得他可怜可鄙,但一腔怒气,已全转移为痛恨倭寇了。
铁镜心愤然说道:“好,我都明白啦。
那你准备将我怎生处置?”那知府捋了一捋花白的胡子,低声说道:“这里的日本市舶使一定要得世兄,请世兄念在台州父老的分上,委屈一些,明日换个地方吧。
”铁镜心冷笑道:“我是大明的子民,有罪也只应由你来审,你口口声声说朝廷的王法律例,请问朝廷的法律,可以由外国人来审问本国的人么?”那知府连忙作揖道:“世兄,话是这么说。
但你也要念到我的为难之处,若然我不依从他们的意思,他们叫城外的倭寇打进来,那时岂不连累了阖城百姓?世兄,你是明白人,你,你,你要体谅下官的苦衷呵!” 铁镜心无限激愤,心中想道:“我怎么不明白,无非是你自己要保全头上的乌纱,所以怕倭寇怕成这个样子!”但见他那副可怜的样子,却也不忍再将他责难。
那知府用哀求的眼光看着他,铁镜心忽地昂头说道:“我性命不足惜,但由你交给倭奴,这朝廷的尊严,你将置于何地?你也确实为难,好吧,那我就替你想个两全之道。
”那知府忙道:“愿闻其详。
”铁镜心道:“由你主审,让日本的市舶使来陪你听审,他们既然控告我,那么也得传他们的‘原告’出庭,审判之时,应准台州百姓听审!”知府道:“这,这——”铁镜心道:“这什么?这顾全了朝廷的‘王法’,也顾全了日本使者的面子,让你在日本人面前交代得过去,这还不好么?你若不从,我就一跑了事,千百倭寇尚自拦我不住,你拦得住我么?”越说越气愤,“砰”的一声,一掌击下,将一张檀木茶几,削了一角。
那知府素知铁镜心本领非凡,又曾听到他连杀几个日本武士的故事,见他发怒,心中害怕,忙作揖道:“既然世兄是这个意思,那么我明日和日本的使者说去,还望世兄千万以台州的父老为念呵!”作出一副可怜相蹑手蹑脚地回内室去。
知府一走,于承珠飘身跃下,破窗而入。
铁镜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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