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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仲容看看天色。
暗中一算自己只有三个时辰的活命,心中不无感慨,大大懊丧自己的愚笨,露出马脚,以致不能把握住短促的珍贵的时间,和她好好地聚一下。
不久到了山脚,他先走一步,把马牵过去,见她凄清地站在麓坡,满面幽怨之容,不由得又伶又爱,但也更加怅惘,于是叹口气,道:“我陪你回堡吧!” 她眼睛望着地上,幽幽道:“我早知你一定要回到我们成家堡去。
” 何仲容不明白地意思何指,只好默然,成玉真并不上马,兀自伫立不动。
他细看她娇艳如桃花的面庞,越发怅惘。
成玉真忽然振起精神,道:“我不能耽搁你宝贵的时间。
”何仲容这时已想到一事,便是她纵然发现他的假话,但自己可是一片苦心,她不该发这么大的脾气,正要开口解释,但转念想到人家是一位千金小姐,脾气本难侍候,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如何能要求得太多,这么一想便气馁起来,缄口无语,心中却甚难过。
成玉真已接着道:“你到我成家堡去,不大方便,我索性把她约出来见你,玉成你们好事……”她的话犹未说完;已幽怨难忍,摘下两点泪珠,催马疾驰。
何仲容猛可听出她的话中有话,这桩事居然夹缠到别处去了,不由得又惊又喜地大喊道:“喂,玉真别走,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蹄声如雷,已疾驰而去,那匹黑驹神骏无匹,脚程之快,极是惊人。
何仲容来不及上马去追,撤步急奔。
但见他有如一缕轻烟,滚滚而去,快如奔雷掣电,十五丈之内,便已追上黑马。
他提口气一纵身,捷如鬼魅般落在成玉真鞍后,双臂一搂,把她抱住。
马驰极疾,两人耳边风声呼呼,树木山石都直往后退。
何仲容在她耳边道:“好姑娘你说什么话,难道我何仲容是这么荒谬的人么?” 地仰头靠在他肩上,现在她已被他强有力的双臂,搂得全身俱软。
她的头仰靠在他肩上时,两人的面顿便贴在一起。
她无力地道:“但你忘不了她,而且你肯为她换了性命……” 何仲容亲她一下,道:“你可知道,我肯为你换十次百次性命么?” 她故意道:“我不相信,也没这福气,凭什么你肯为我送掉性命呢?何况一个人只有一条性命,你已替她换了,还轮得到我?” “我仅仅是为了她对我有恩,才替她换命啊!”说到这里,何仲容忽然一阵羞愧,只因他这句话并非实话,在死亡岭的山洞中,他曾经和她十分亲热,又超出感恩图报的情感。
海优之情,虽然袭击得他十分厉害,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你和金凤儿姑娘又大不相同了,我如有机会为你交换性命之时,心中决不是想到你对我的恩德,而是另外一种情感。
” 她的身躯更加软了,何仲容这几句话,简直比钧天仙乐还要动听悦耳。
两人在马背上不住耳语,情意绵绵,何仲容突然失惊道:“唷,前面是什么地方?可是南阳?” 成玉真抬目一望,便摇头道:“不,是宝丰县。
”他们相顾而笑。
何仲容道:“想不到谈谈说说,使走了百余里路,我们到城里去吃一顿,我肚子已经俄啦!” 她幽幽叹道:“路虽走了不少,但时间也消耗了许多。
”何仲容突然烦躁地道:“你别再提这些话好么?啊,对不起。
”他收敛起烦躁之色,抱歉地道:“对不起,我不该用这种态度,但你最好别所提及时间,我希望能在这短促的时间内,和你快乐地度过。
” 成玉真抬起玉手,温柔地摸在他的面上,轻轻道:“纵然你骂我,我也不会生你的气,老实告诉你,我此生尚未被任何人对我用这种语气说话过,因此反而觉得味道十分奇妙,你说我这种感觉奇怪不奇怪?” 何仲容听了,不知她是真的如此呢?抑或故意安慰自己?因此只耸耸肩,问道:“还有两个时辰,我们怎样度过呢?你出个主意行么?”成玉真胡思有顷,感叹一声,道:“我也没了主意,你高兴怎样都行。
” 说着话时,不觉已经人城,这宝丰县算得是繁闹城市,此时家家户户,都掌上灯火。
成玉真知道此城有什么好菜馆,便带何仲容去,叫了一席丰盛的酒菜,准备让他大嚼。
但酒等端上来时,何仲容却一点儿也吃不下,要知他一向因无所牵挂,故此死对于他倒不十分威胁,但如今突然知道了有两位绝代佳人,都对他生出情意。
这一来生命对他便发生不同的意义,因此面对着满席酒菜,却无法下咽,成玉真心窍玲改得有如水晶,当然明白他的心情,因此不敢说什么话,以免令他更加难过。
何仲容取酒而饮,不知不觉饮了许多,满面通红,成玉真也不敢阻止他。
却听他忽然道:“我们到客店去,我要躺在床上,和你谈话,然后……”成玉真突然打断他下面悲惨的话,赶快接着道:“好的,到客店去谈心,比较清静得多。
” 不久之后,他们已处身在客店的上房,何仲容躺在床上,成玉真斟杯茶伺候他喝着。
那杯茶烫得很,但何仲容口渴,非饮不可,成玉真被他闹得没法,另外取了一个杯子,将热茶倒过去一面用口吹着。
不消片刻,茶已凉了,她先试了一口,然后才给何仲容喝下去。
杯边还沾着唇脂香味,何仲容舔舔嘴唇,道:“这个杯子真香,你的唇上涂了什么?我一生都未曾识得这种香味。
” 成玉真心中想道:“我一生也未曾这样对待过男人呢!”口中柔声答道:“你乖乖躺着,不要胡乱问这问那行么?我还要替你吹凉另一杯茶呢!” 何仲容愉悦得有点儿轻狂地抚摸她的面颊,又饮了一杯茶,烦渴略止。
但酒力有增无减,他也越觉兴奋,忽然随口哼起小调来,既不对眼,更没有板。
成玉真从未见他这么天真过,也可以说,她从未见过年轻男子在她面前这么地放肆。
要知她天生冷艳之质,任何桀傲的男子,在她面前,也得驯如羔羊,正因如此,对于何仲容的放肆,她反而觉得别有滋味,而且心灵上和他也更接近,没有虚伪的礼貌阻隔住他们。
她故意划着玉面笑笑道:“看你这种狂态,不觉得羞人么?你正是短笛无腔信口吹,究竟哼些什么?”不动心,故此从不稍假词色。
何仲容,我这回十分认真的呢,我可不是那种低三下四的人……” 说着,眼泪已流下来,宛如带雨梨花,何仲容心中软得不能再软,暗想这位姑娘果是红颜薄命,什么人不好爱,偏偏爱上他这个福薄命苦的人,以致不久之后,则见她那份极宝贵的情感,将随自己的躯体,一齐埋葬在漫漫黄土之中。
于是,他长叹一声,把她拥在怀中,深深吻着。
成玉真正陶醉在他的热吻中时,忽然心中一迷忽,困极欲睡,眼皮直往下沉,心知这是何仲容点她睡穴,本要挣扎回醒,但眼皮沉处,双眸一闪,便已睡着。
何仲容轻轻把她放在床上,自个儿在房子陈囵了一会儿,然后站在床前,凝眸细看她睡后芳容,但觉她虽在睡梦中,却仍不掩倾国倾城的花容月貌。
他越看越觉心灰意冷,命运的遭遇,决不是人力所能改变,此生已休而他生未卜,在他而言,真可称上电急流本,天生薄命。
一灯昏暗,旅邱凄凉。
他正要步出房门,忽然想到成玉真半夜醒来,处身在这等凄凉可怜的环境中,将不知如何难过,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靠在门框上泪下如雨,满腔凄凉,吐之不尽。
他记得此生从来不曾觉得如此悲哀过,更不曾软弱得垂泪不止。
以往虽有不少苦难,但他只要咬咬牙,便熬过去。
而现在,他才懂得人生不是那么简单,这世上毕竟有些东西,能令人恋恋不舍。
而他也正因经历巨变,基地里变得成熟,有如烟历风霜的中年人。
此时此际,已不复想及英雄流血不流泪这句话,只尽情地任得自己的眼泪进涌。
终于他大步地奔向黝暗的荒郊,他要找寻一处最荒僻无人的地方,然后让自己的尸体学静地躺在泥土中。
但他离房之后,走到乱山之中时,那客店中陡然出现一个夜行人,身法利落地闯入房中,一双色眼凝注在那睡莲似的美丽的脸上,这夜行人一转身,将房门关好…… 何仲容在乱山中奔驰,夜色之中,四下的树木山石怪影幢幢,宛如山中鬼简,正等候迷途的人来送死。
他突然觉得一阵心悸,心灵上起了一种感应。
他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但却浑身不自在,“可能是毒性发作了。
”他想,抬头望望天空,只见群星罗布,没有月亮,心中突又一阵悸然,使他十分不安,倏地一跃,飞上一株古松顶。
他望望四上形势,现右方不远,一座山峰插天而起,甚是陡削险恶。
这座峰顶,不但人迹不至,便猿鸟之类,也不易飞掠。
何仲容认为此峰作为埋骨之所,例甚理想,便纵下古松,直奔那座插天险峰。
他自服了小还丹之后,功力已精纯异常,今日又服下栖霞山人的古松仙露,如今已生灵效,脚尖一沾地,微一用力,已跃出四丈之远,这时疾纵上山,宛如星抛丸掷,奇快无伦。
那座插天高峰起初并不陡峭,但由山腰开始,便陡直得惊人,一有如千例峭壁,矗立眼前,何仲容加上双手,偶尔攀萝借力,身形居然毫不停滞。
将近升至峰顶。
他突然斜斜田开,落脚在一块突出寻丈的岩石上,游目四顾,只见乱山都伏在脚下,不时有云雾在身畔飘过。
再抬头一望,上升之路已变为一片垂直的石壁,大约尚有十丈,方始抵达峰顶,这十丈的距离,在平常人虽然觉得有如天堑,无法飞渡,但在何仲容此刻的身手说来,却不算困难,只要中途有两处可供换力,便可以一口气腾升到顶。
可是这十丈石壁不但平滑,而且布满了青苔,肥厚青绿,一望而知滑不留手,因此他如若冒失纵起,假如无可借力的话,坠将下来,恐怕已难再落在现今落脚的石上,那时节直坠到峰下,登时变为一团向泥。
他以夜眼观看了一阵,再看看足下这块大石附近,忽见一丛小树生在峭壁突石之间,刚好遮住了一个洞穴。
何仲容钻入洞中一看,首先感到洞中天风寒凉,因此可知此洞能够曲折通上峰顶。
但他耸耸肩头,突然退出石洞,仍然仰头去看那片光滑的峭壁。
原来他忽然转过一个固执的念头,便是决意要由这片十丈高的峭壁上峰,横竖此身不久便死,何必爱借,刚看了一会儿侧耳听时,只闻一片夜籁。
他暗想自己决不会听错,大概作上有什么奇怪的鸟兽之类,在睡梦中发出这种声音也说不定,便不放在心上。
继又想道:“我何仲容明知要死,故此在这千例峰头,茫茫黑夜之中,毫无惧色,这种经验真不易得,可惜的是万缕离情别意,仍然亲回心头,使我凄凉难禁。
” 成玉真和金凤儿的倩影如电充般掠过心头,暗自叹口气,突然提气一跃。
这一跃未曾用尽全力,身形轻飘飘地升到三丈时,突然站附向石壁上,右手疾伸想贴在石壁上,哪知蓦然一滑,壁上整片的青苔随手而落。
好个何仲容临危不乱,左手暗运劲力,贯布五指,疾如电光石火般插向石壁上,味地一响,五指刺透肥厚的青苔,插入石壁,身形登时稳稳吊在其上。
须知他此举十分危险,固然他的功力深厚,指能人石,但大凡这等高峰绝壁之石,多是万载石骨,风雨难蚀,武功再高的人,纵然能够抓石成粉,但碰上这等石骨,却也无法可施,是以何仲容此举,实在危殆之甚,也算他命大,居然不是碰上石骨构成的绝壁。
何仲容身形既定,便换一口气,突然上升,如法炮制,眨眼间已升至崖顶,眼光到处,忽然大吃一惊。
原来那崖顶面积甚大,对面靠近那边悬崖处,有一座红墙碧瓦的小楼,四面围以白玉栏杆,惹眼之极。
在楼前一面平坦空地,有两丛滴翠修竹,分植在门前,但此时零落不堪,每丛只剩下四五支,在夜风中摇虬 空地上居然有两个人,何仲容眼力不同凡响,已看出是一僧一俗。
僧人披一件百补袈裟,身材高大而瘦弱,另外那人穿着一件黄袍,丝绦系腰,身量也和那僧人一般高大,但显得强壮如牛。
因崖上有屋,故此发现人迹。
不算稀奇,奇怪之处却在于这两个人面貌长得极其酷似,假使叫那僧人还俗,换了在服,何仲容知道一定认不出来。
还有一宗奇处,便是那僧人站都站不住脚,晃晃悠悠的,一转眼一跤摔在地上。
何仲容沉住气,并不立刻现身,细看这面貌酷似的一僧一俗,年纪都相当老,最少也有六十岁。
那黄衣老人洪声一笑,道:“我如今已难生慈悲之念,你还不认输么?” 破衲老僧僵卧地上,并不作声,黄衣老人突然发起怒来,脚尖一点,身形如大雁横空,直飞到竹丛之旁,随手折断了一根长竹。
何仲容恍然大悟,想道:“怪不得那两丛修竹变得如此疏落,原来是被他自家弄断。
刚才他说难生慈悲之念,是什么意思?折竹在手,做什么用?看他一掠数丈,分明轻功已臻绝顶,比起天孤里程寒还要强胜一筹。
况且那株长竹粗如碗口,一折便断,这等功力,实在惊人……”一念及此,便低头瞧瞧退路,却因底下那块突岩相隔十丈之遥,飘落时不易取准,便立刻极佳地在石壁上开洞,一直到可以迅疾地飞降下面那块突岩为止。
再上来一看,只见那黄衣老人,已将竹竿折断成四尺长,握在手中,猛袭那老僧。
破衲老憎被他打得满地乱滚,却哼也不哼,何仲容已看出那黄衣老人打那老和尚时,手法十分古怪,定睛一瞧,便悟出那老僧本来已经孱弱,哪用如此猛击,全仗他手法特异,才能保全老和尚一命而又能够令他痛苦不堪。
何仲容本是侠义之人,此时那黄衣老人一面狠戾之色,猛施辣手,对方又毫无反抗能力,不由得热血上冲,怒形于色。
正要跃上崖去。
忽见那黄衣老人怒冲冲地摔掉竹竿,慢声道:“你究竟想怎样?须知我从前迁了五处地方,虽然也有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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