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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红粉怪杰(3/3)

背在身后,抢着说:“相公,我跟着你。

”杨展看出来访的丫头,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命他跟同前在。

主仆二人跟着提灯的丫头,仍然从书斋外面一带长廊,转出隔墙的月洞门,来到正面那座敞厅的前面,绕过院心荷花池,踏上厅阶,厅门口肃立着两个带刀壮士,把当中竹帘子高高的一撩。

仇儿紧紧跟着主人走入厅内。

厅门口立着八扇落地大屏风,转过屏风,才看见黄粱观老道涵虚和齐寡妇都起身相迎。

两边还有不少雄赳赳气昂昂的人站着,都睁着眼,盯在他们主仆身上,老道涵虚身量魁伟,显得比众人高一头,一张赤红脸上,布满了笑意,和当胸飘拂的一部雪白长髯,红白相映,很是别致,身上一领香灰色的细葛道袍,腰束丝绦,脚穿朱履,步履如风,异样精神,真有几分像画中仙人一般,迎着杨展,呵呵大笑道:“杨相公是川中豪杰,不易到此,大家萍踪偶聚,总是前缘。

”说罢,又向二面站着的人说和:“来,来……你们过来会一会闻名已久,新在北京武闱、鳌里夺尊的杨相公。

”于是奔过来十几个草莽豪士,和杨展一阵周旋,从中由老道涵虚提名过姓的一一介绍。

杨展才认出其中两个为首的。

一个须发苍白,长着一对黄眼珠的是金眼雕,一个豹头环服、体态威猛的,便是飞槊张。

一阵周旋,大家才谦让着分坐下来。

坐的地方,是大厅正中对面两排长长的红木靠着太师椅,每一面排着八把椅子,每两把椅子中间,嵌着一张茶几。

这座敞厅,真是特别宽大高敞,两排太师椅上面,正中一张极大的香案,围着红呢桌帏,桌后还有几尺空地,然后靠壁摆着一封书式的长案,案上陈列五供,上面挂着顶天立地的一张天神像,画着一位虬髯如戟、河目隆准、全身甲胄的坐像,上面金笺引首上,大书“故帅毛公文龙遗像”,下面左角裱绫上,还贴着一张黄绫签条,写着“不学女红萼率旧属将士奉祀”。

杨展一眼看到毛文龙遗像,慌不及从座上跳起身来,向齐寡妇说:“不知尊大人遗像在此,太失礼了。

”嘴上说着,人已抢到香案前面,向上面遗像深深一躬。

一转身,瞧见齐寡妇在一旁敛衽答礼,而且金眼雕飞槊张一般人,都已排立在齐寡妇肩下,一齐躬身抱拳,齐声唱着:“谢谢相公多礼!”杨展忙又一揖到地,朗声说着:“英雄不论成败,后辈自应敬礼,诸位请坐。

”这时只有老道涵虚,拱手远立,微笑点头。

这一点动作上,杨展瞧出这般毛文龙旧部,对于故主的忠诚。

齐寡妇以一女子,能够指挥这般人物,多半还仗着一点父荫,尤其上面挂着的一张遗像,挂在这聚义厅式的大敞厅内,是相当有意义的。

这点礼节过去,大家照旧落坐。

杨展留神齐寡妇举动,见她坐在左面第一把太师椅上,有点沉默寡言,显出一派端壮严肃之态,眉梢眼角,还隐隐罩着一层杀气,和昨夜私室劝酒,谈笑风生的态度,好像换了一个人。

因为杨展坐在右边第一位上,正和她遥对着,有时彼此四目相对,她忙不及把眼光避开,这种动作,虽然像电光似的一瞥而过,可是她一对酒涡上,还禁不住现出一丝丝的笑意。

这一丝笑意,是无声的语言,是对于座上贵客的一种默契,这丝笑意,像电光似的瞥过以后,脸上的杀气立时布满了。

杨展明白她睑上可怕的杀气,是她在这种地位上矫揉造作出来的,日子一久,自然而然变成一种习惯了。

这当口,几个壮丁,已在大厅右侧一张大圆桌上,布置好一桌盛筵,于是宾主一阵谦让,纷纷入席。

金眼雕飞槊张等当然陪席。

壮丁们川流不息地上菜敬酒。

仇儿也站在主人背后。

杨展坐在首席上,和这一席上不可测度的人物,虚与周旋,心里实在不安,故意和飞槊张攀谈,想从他嘴上露出虞二麻子的事。

但是飞槊张等,好像吃了齐心酒似的,只和他海阔天空的谈些不相干的事。

非但极不提起虞二麻子,关于二十万两饷银和杨展来踪去迹,都绝口不提。

这席上,老道涵虚谈锋特健,忽然向杨展问道:“我们从川中几位同道传说,知道杨相公和巫山双蝶渊源特深,听说当年巫山双蝶以五行掌蝴蝶镖,威震江湖,五行掌的功夫,奥妙宏深,内外兼修。

除巫山双蝶以外,还没有听到得此秘传的,杨相公既然和巫山双蝶大有渊源,对于五行掌的功夫,当然得有真传的了。

”杨展忙说:“江湖传说,多不足信,在下对于此道,虽略问津,却没深造。

”老道哈哈一笑,却老气横秋的,指着杨展,向金眼雕飞槊张说:“你们练的都是外五行的功夫,是在身、眼、手、法、步上筑根基,你们瞧瞧杨相公脸上手上,细皮白嫩,好像是一位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但是你们最好仔细瞧瞧,杨相公的细嫩皮肤,和普通细嫩不同,不是细嫩,是坚致油润,隐隐有一层宝光。

这便是在内五行上筑的根基,内五行便是心、肝、脾、胃、肾,内五行练到有成就时,这里面有一句行话,叫做:“一篓油。

”杨相公皮肤隐着一层油润的宝光,便是已练到“一篓油”的地步,老朽老眼不花,从这地方可以窥测杨相公对于五行掌的功夫,定已得到真传,而且已练到惊人地步了,因为五行掌功夫,内外兼修,先从内五行筑根基,然后再转到外五行的。

”老道这么一说,一席上的人,都向杨展脸上细瞧,主席上的齐寡妇一对秋波,更是脉脉深注,酒涡上又现出笑意来了,杨展倒被他们看得有点儿讪的,向老道笑道:“道长太夸奖了,在下年纪尚轻,便是平日练点粗浅功夫,也到不了道长所说的地步,道爷!你这一次要走眼了!”老道伸手把长髯一撸,大笑道:“我决不走眼,不过杨相公说的也有道理,我正奇怪,像杨相公这样年纪,不过二十左右,论岁数,实在练不到这样地步,除非一出娘胎,便得真传,世上哪有这样的事,何况杨相公出身富贵之家,也只可说禀赋不同,得天独厚了。

”杨展肚里暗笑,心说:“可不是一出娘胎,便在大行家手上调理的,看情形你们对于‘巫山双蝶’,也无非耳朵里听得一点传闻罢了。

”席上金眼雕飞槊张等,不时探问他拳剑上的功夫,杨展只一味谦逊。

只把年轻功浅来做挡箭牌,极不露出一点锋芒来。

席散以后,仍然回到厅中客座上。

这时有两个上下一身青的轻装女子,年纪似乎都不到二十,各人背着一柄剑,跨着一个皮囊,悄不声的进厅,向齐寡妇耳边说了几句,便待立在她身后。

杨展留神这两个女子,似乎和齐寡妇身边的几个丫头不同,没有见过面,眉目如画,丰姿英秀,透着异样精神。

这两个女子一进厅,便听得厅外院子里一阵脚步声,似乎院内站了不少人。

这当口,齐寡妇向杨展看了一眼,眉峰微蹙,忽又脸色一整,向飞槊张说:“虞二麻子既在王太监身边,便怨不得我们心狠手辣,不过现在我们知道了杨相公和虞二麻子有点瓜葛,看在杨相公面皮上,我们倒不便处理了。

”飞槊张从下面椅子上,站了起来,向杨展笑道:“我们现在已明白杨相公和二十万两饷银丝毫无关,无非为了报答虞二麻子在北京时一点恩义,才弄出‘金蝉脱壳’的把戏来,大丈夫恩怨分明,这是我们要原谅杨相公的,这是我们夫人用计请相公驾临塔儿冈以后才弄清楚的,正惟我们弄清了这层关系和敬重杨相公也是一条汉子。

我们才把杨相公当贵客相待,可是杨相公那条计策并没十分成功,虞二麻子仍然落在我们手中了,杨相公,现在虞二麻子已带到门外,照我们塔儿冈规矩,便该和那王太监一刀两段,可是白天我们夫人和老道爷都有话吩咐,这事应该和杨相公当面谈一下,不瞒杨相公说,当年虞二在六扇门里,和在下还有一镖之仇,这可是在下的私事。

现在公也罢,私也罢,虞二的事,我要请杨相公吩咐一下,杨相公,你看这档事,怎么办?”飞槊张这一问,连仇儿听得都觉难于应付,不要瞧他们这样礼待,说翻脸,便翻脸,自已本身陷入盗窟,处处都是危机,哪有工夫保全虞二性命?在仇儿暗地为难当口,杨展从容不迫的向飞槊张微一拱手,说声:“张寨主!你请坐,我想这事很容易解决。

”他说话时,向齐寡妇和老道扫了一眼,待飞槊张坐下,才朗声说道:“张寨主!在下和诸位萍水相逢,承蒙诸位这样厚待,已出望外,怎敢乱言,足下认为虞老头子有可杀之道,现在人已落在诸位手中,要杀要剐,贵寨自有权衡,在下虽然年轻,不识得一点进退,不过此刻张寨主既然赏脸问到在下,我不能不张嘴,但是我想说的,不是为了虞老头子,因为他已活到六十七岁,死了无非臭块地,一个精老头子,死在诸位英雄手上,更值得,至于在下对于虞老头子一点私情,总算已尽过心了,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原难保他一辈子的,所以我想说的,不是为了虞二麻子,倒是为了塔儿冈。

”他说到这儿,略微一沉,齐寡妇和老道都用眼盯着他,却默不出声。

飞槊张铁青面皮说:“高人定有高论,说的又是为了我们塔儿冈,我们更得洗耳恭听了!”杨展微微一笑,并没理会飞槊张,却欠身向老道涵虚说:“老前辈才是世外高人,不用说见多识广,眼前这点小事,大约早已胸有成竹了,晚辈从北京出来,路上听到塔儿冈的威名,此刻又很荣幸的瞻仰了毛大将军的遗像,和诸位英雄相聚一堂,便明白了塔儿冈不是占山立寨、上线开爬的草莽人物,是怀抱大志、预备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的英雄,上继毛大将军遗志,下展在座诸位的雄心,而且时机已到,在这乱世多事之秋,正是诸位崛起草野之日,诸位前程远大、眼前有多少大事要办,第一件大事,莫过于广布恩德,使四方有志之士,对于塔儿冈望风响应,然后才能达到诸位的雄心,道长请想,在这紧要当口,杀死一个虞二的糟老头子,宛似踏死一个蚂蚁,真是小而又小的一桩事,诸位如果认为杀死这样一个糟老头子,毫无益处,反而污了英雄的宝刀,那么干脆一放,显得英雄们大度大量,非但虞二麻子死里逃生,要感激一辈子,也许在这上面,诸位还可以交几个好朋友,总之这档事,小事一段,不值一谈,不过这是晚辈乱谈,也许诸位英雄,还把这糟老头子当作人物,有点擒虎容易放虎难的意思,那末干脆一刀,也就安心了,道长!你看晚辈这样乱谈,还有几分可取吗?”老道涵虚长须飘扬,仰头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妙!”齐寡妇秋波一转,在暗地里不住点头,飞槊张是老粗,一时被杨展用话绕住,有点接不上话,金眼雕一对黄眼珠,灼灼乱转,大声说道:“杨相公!有你的,你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外带连激带损,明面上可是说得满在理,被你这么一说,倒闹得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了,百言抄一总,巧语不如直道,虞二麻子这条性命,还得着落在杨相公身上,也就是杨相公刚才说过那句话上,为了饶舍虞二麻子一条不足重轻的性命,能够交几个好朋友,这是我们愿意的,不过我们塔儿冈统率着大小山头的弟兄们,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有好几千人,好朋友来到我们塔儿冈,总得拿出点体己功夫来,让我们死心蹋地拜服一下。

让我们在弟兄们面前,嘴上说得响,说是‘虞二麻子这条命,完全冲着好朋友面上了’。

杨相公文武全才,嘴皮子上,我们真得甘拜下风,真功夫上,我们虽然有点耳闻,可是眼见是真,耳闻是假,我们斗胆,要请杨相公留下点什么,杨相公有的是俊功夫,露几手,让我们瞻仰瞻仰,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了救虞二麻子一条命,杨相公更得赏脸……”杨展还没答话,飞槊张已跳了起来,向杨展拱拱手说:“杨相公!我几手粗拳笨腿,愿意请教请教杨相公的五行掌,杨相公,不必客气,我们到厅外空地上玩几下。

”这一来。

剑拔弩张,逼得杨展不出手是不行了,可是老道涵虚一对威棱四射的河目,却向飞槊张瞪了一下,似乎暗中示意,举动不要鲁莽,不要轻视了这位年轻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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