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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秀柔美的脚上,血迹斑斑,刺人的荆棘,尖锐的石块,使得她受尽了折磨。
但无论多么重的创伤,也远远比不上她心里的创伤痛苦。
她一路狂奔到这里,忘了是昼是夜,也忘了分辨路途。
可是,她纵然忘记一切,也还是忘不了小雷的。
她的心纵已碎成一千片,一万片,每片心上,还是都有个小雷的影子。
那可爱又可恨的影子。
恨比爱更深。
“他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无情?”她不知道,她想知道,想把他的心挖出来看个明白,问个明白。
可是她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昔日的海誓山盟,似水柔情,如今已变成心上的创伤。
昔日的花前蜜语,月下拥抱,如今已只剩下回忆的痛苦。
她宁可牺牲一切,来换取昔日的甜蜜欢乐,哪怕是一时一刻也好。
但逝去的已永不再回。
她就算用头去撞墙,就算将自己整个人撞得粉碎,也无可奈何。
这才是真正的悲哀,真正的痛苦。
这种痛苦可以一直深入到你的血液里,你的骨髓里。
春天,春晨的风还是很凉。
她身上只穿了件很单薄的衣服,赤着足,这套单薄的衣服,已是她所拥有的一切。
其余的她已全部留下,留下给他。
现在,也许只有死,才是她唯一的解脱,但她还不想死。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的。
”热爱已变为深仇,爱得既然那么深,恨得就更深。
所以她要活下去,要报复。
但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呢?天地茫茫,有什么地方是她的容身之处?她不想流泪,但眼泪却已一连串流下。
然后,她就听到有人在低唤她的名字:“纤纤。
” “纤纤,纤纤……”在花前,在月下,在拥抱中,小雷总是这么样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
难道他又已回心转意?难道他又来找回她?她的心忽然打鼓般跳动起来。
在这一刹那间,她已忘却了所有的悲伤,所有的恨,只要他回来,她立刻可以原谅他所有的过失,立刻会投入他的怀抱里。
可是她失望了。
她看见的不是小雷,是金川。
金川是才子,也是侠少。
金川是个斯斯文文,彬彬有礼的年轻人。
他头发永远都梳得又光滑,又整齐,他衣着永远都穿得又干净,又合身。
他和小雷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但他却是小雷最好的朋友。
纤纤当然认得他,她和小雷之间秘密的爱情,也只有他知道。
“难道是小雷要他来找我的?”她的心又在跳,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金川的微笑如少女:“来找你。
” “找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一路都在保护着你。
” 纤纤的心跳更快,只希望他告诉她,是小雷要他这么做的。
但是他并没有再说下去。
纤纤咬着嘴唇,终于忍不住又问:“你有没有看见他?” 金川在摇头。
“你知不知道我们……我们已经分手?” 金川还是在摇头。
纤纤的心沉下,头也垂下,过了很久,才抬起头,忽然发现金川在看着她的脚。
她足踝纤秀,柔美如玉,血迹和伤痕,只有使这双脚看来更楚楚动人。
任何男人看到这双脚,总忍不住会多看两眼的——女人的脚,好像总和某种神秘的事,有某种神秘的联系。
她立刻想用衣襟盖住自己的脚,但就在这时,她眼睛里忽然闪动一丝恶毒的光芒:“……我一定要让他后悔,一定要报复。
” 只有这种因热爱而转变成的恨,才能令最善良的女人变得蛇蝎般恶毒。
金川的声音也温柔如少女:“你不回家?” 纤纤又垂下头,声音凄楚:“我没有家。
” “那么……你想到哪里去?” 纤纤的头垂得更低,她懂得怜悯和情爱也常常是分不开的。
她懂得要怎么样才能令男人同情怜悯。
金川果然已将同情之色摆在脸上,长长叹息了一声,柔声道:“无论以后怎么样,我至少得先陪你换件衣裳,吃顿饭去。
” 有件事男人千万不可忘记:女人的报复,是绝对不择手段的。
小雷睁开眼,就看见一树火一般的桃花。
有个人斜倚在桃花下。
一个纤长苗条的白衣人,乌云高髻,脸上蒙着层雪白的面纱。
满林红花,衬着她一身白衣如雪。
莫非这也不是凡人,是桃花仙子? 小雷挣扎着,想坐起。
他身上衣衫已被朝露湿透,但全身却灼热得如同在火焰中一样。
他挣扎着想坐起,但痛苦却使得他全身痉挛,几乎又晕过去。
白衣如雪的少女,一双秋水般的明眸正在轻纱后看着他:“你的伤很重,最好是安安静静地躺着,不要动。
”她的声音柔和而冷淡,听来仿佛很遥远。
小雷闭上眼睛,昨夜发生的事,立刻又全都回到他眼前。
刀光,血影,火…… 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迎头向他击下,他全身都似已被燃烧起来,似已沉沦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但现在,春风吻着绿草,花香中带着流水清冽的芬芳。
花树间鸟语啁啾,如情人的蜜语。
小雷再次睁开眼:“我……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是你救了我?”雪衣少女点了点头。
“你是谁?” 雪衣少女轻轻转了个身,轻盈得就仿佛是在远山飘动的云彩。
她摘了朵桃花,斜插在鬓角,鲜红的桃花,雪白的面纱。
人面在轻纱中,又如鲜花在雾里。
“人面桃花!”小雷忍不住失声轻呼,“原来是你!” 雪衣少女笑了,笑声如春风,如春风中的银铃:“我知道你迟早总会认出我的。
” 小雷的身子突然僵硬,道:“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雪衣少女笑道:“杀人犯法,救人难道也犯法?” 她又轻轻转了个身,露出一直藏在衣袖里的一只手,一只缠着白绫的手。
这只手是被小雷捏碎的。
小雷居然笑了:“你是不是要我还你这只手?你可以拿去!” 雪衣少女淡淡道:“你本来只欠我一只手,现在又欠我一条命。
” 小雷道:“你也可以拿去。
”他说话的态度轻松自然,就好像叫人拿走件破衣裳一样。
雪衣少女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了句很奇怪的话:“你真是雷奇峰的儿子?” 小雷道:“嗯。
” 雪衣少女道:“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已死了?” 小雷道:“知道。
” 雪衣少女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家已被烧得寸草不留?” 小雷道:“知道。
” 雪衣少女叹了口气,道:“但你的样子看来为什么一点也不像呢?” 小雷道:“要什么样子才像?要我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雪衣少女又看了他很久,道:“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已只剩下一条命。
” 小雷道:“哦?” 雪衣少女道:“你知不知道无论谁都只有一条命的?” 小雷道:“知道。
” 雪衣少女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我随时都可以要你的命?” 小雷道:“知道。
” 雪衣少女又叹了口气,道:“但你的样子看起来还是一点也不像知道。
” 小雷道:“我本来就是这样子。
” 雪衣少女道:“无论遇着什么事,你永远都是这样子?” 小雷道:“假如你不喜欢看我这样子,你可以不必看。
” 雪衣少女道:“你究竟是不是个人?” 小雷道:“好像是的。
” 雪衣少女盯着他,忽又叹息了一声,竟转身走了。
小雷道:“等一等。
” 雪衣少女道:“等什么?你难道要我留下来陪着你?” 小雷道:“我既然欠你的,你为什么不拿走?” 雪衣少女笑了笑,道:“像你这种人的性命,连你自己都不看重,我要它又有什么用?” 小雷道:“可是……” 雪衣少女打断了他的话,道:“可是等到我高兴的时候,我还是会来要的,你等着吧。
” 她居然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雷看着她纤秀苗条的身影,消失在桃花深处。
他还是躺在那里,动也没有动。
但这时他脸上流的已不是血,是泪。
一阵风吹过,桃花一瓣瓣落在他身上,脸上。
他还是没有动。
他的泪却似已流干了。
“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已只剩下一条命。
”这少女的确已夺去了他生命中所有的一切,却救了他的命。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不是要他活着痛苦? “像你这种人的性命,连你自己都不看重,我要它又有什么用?”他本来的确已未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这少女不但夺去了他所有的一切,也破坏了他心目中最神圣的偶像。
他父亲本是他的偶像。
站在他父亲的血泊中,听着她说出了往事的秘密,那时他的确只希望能以死来作解脱。
但现在,他情绪虽未平静,却已不如刚才那么激动。
他忽然发觉自己还不能死。
“你一定要去找到纤纤,她是个好孩子,一定会为我们雷家留下个好种。
” “纤纤,纤纤……”他在心里呼唤着,这名字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他全部的希望。
流水上飘浮着一瓣瓣桃花。
小雷咬着牙,滚下了绿草如茵的斜坡,滚入了流水中。
冰凉的水,不但使他身上的灼热痛苦减轻,也使他的头脑清醒。
他沉浸在水中,希望自己能够什么都不想。
他不能。
前尘往事,千头万绪,忽然一起涌上了他心头,压得他心都几乎碎了。
他就像逃避某种噬人的恶兽一样,自水中逃了出来。
肉体上的痛苦无论多么深,他都可以忍受。
他沿着流水狂奔,穿过花林,远山青翠如洗。
山脚下有个小小的山村,村中有个小小的酒家,那里有如远山般青翠的新醅酒。
他曾经带着纤纤,在深夜中去敲那酒家的门,等他的至友金川。
然后他们三个人就会像酒鬼般开怀畅饮,像孩子般尽情欢乐。
那的确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两心相印的情人,肝胆相照的好友,芬芳清冽的美酒……人生得此,夫复何求? “带纤纤到那里等我,无论要等多久,都要等到我去为止,她就算要走,你也得用尽千方百计留下她。
”这是他昨夜交代给金川的话。
他并没有再三叮咛,也没有说出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金川也没有问。
他们彼此信任,就好像信任自己一样。
远山,好远的山。
小雷只希望能找到一辆车,一匹马。
没有车,没有马。
他脸上流着血,流着汗,全身的骨骼都似已将因痛苦而崩散。
但无论多遥远,多艰苦的道路,只要你肯走,就有走到的时候。
柳绿如蓝。
他终于已可望见柳林深处挑出了一角青帘酒旗。
夕阳绚丽,照在新制的青帘酒旗上。
用青竹围成的栏杆,也被夕阳照得像晶碧一样。
栏杆围着三五间明轩,从支起的窗子里看进去,酒客并不多。
这里并不是必经的要道,也不是繁荣的村镇。
到这里来的酒客,都是慕名而来。
杏花翁酿的酒,虽不能说远近驰名,但的确足以醉人。
白发苍苍的杏花翁,正悠闲地斜倚酒柜旁,用一根马尾拂尘,赶着自柳树中飞来的青蝇。
柜上摆着五六样下酒的小菜,用碧纱笼罩着,看来不但可口,而且悦目。
悠闲的主人,悠闲的酒客,这里本是个清雅悠闲的地方。
但小雷冲进来的时候,主人和酒客都不禁悚然失色。
看到别人的眼色,他才知道自己的样子多么可怕,多么狼狈。
可是他不在乎。
别人无论怎么样看他,他都全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为什么金川和纤纤都不在这里?他们到哪里去了? 他冲到酒柜旁,杏花翁本想赶过来扶住他,但看见他的灼热目光,又缩回手,失声问:“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小雷当然没有回答,他要问的事更多:“你还记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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