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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
对宋长生来说,这一天开始的时候也跟平常的日子没什么两样,可是吃过了午饭之后,他就遇到件他这一辈子从未遇到过的怪事。
宋长生是柳镇上唯一一家棺材店的掌柜,也许是因为柳镇的居民生活都很平淡简朴,活得比较长,所以他这家店的生意并不好,赚来的钱有时连开销都不够,想不到今天他刚吃过午饭就来了一笔大生意。
那时候他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四月的风从窗外吹过来,吹得他这条老光棍全身都懒洋洋的,好像觉得什么地方都不太对劲。
更恼人的是,他刚睡着就被吵醒了,而且是被一个小叫花吵醒。
平常有乞丐上门,他多少总会打发几个小钱,可是今天他却连一个铜板都不想拿出来。
想不到这个小叫花反而从身上拿出了一大把碎银子给他。
这个小叫花居然不是来要饭的。
“我要买棺材,五口棺材,你看看这里的银子够不够?” 宋长生呆住了。
叫花子们死了之后能够有块草席裹尸,已经算很不错了,这个小叫花居然来买棺材,而且一买就五口。
宋长生干这一行已经干了三十年,这样的怪事却从来没有遇见过。
更奇怪的是,等他把五口棺材装上车,陪这小叫花一起到镇外的桑林去收尸的时候,那里却连一个死人的尸首都没有。
“没有死人为什么要买棺材?” 他正想问这小叫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小叫花竟已人影不见了,居然把这花了二十多两银子买来的五口棺材平白留给了他。
如果说这小叫花是存心来开玩笑的,这二十三两银子却绝不是个玩笑。
宋长生越想越想不通。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他刚把这五口棺材运回他的店,就有人来把棺材买了去。
这次来买棺材的,居然又是个乞丐,而且一买也是五口。
这个乞丐长着一脸麻子,看起来远比刚才那小叫花凶得多。
宋长生也不敢问他别的,可是不能不问:“要装殓的人在哪里?要把这五口棺材运到什么地方去?” 麻脸的乞丐却板着脸告诉他:“这是个秘密,要命的秘密。
”他的口气极严肃,“如果你知道死的是什么人,从今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自己找了辆大车来把棺材运走了。
宋长生已被吓得连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这天晚上他一夜都没有睡着。
他走的时候尸体明明还在树林里,而且的确都已经死了。
瘤子那一拳已用出他所有的潜力,好像本来就准备跟他同归于尽,所以一拳打在树上后,也就力竭而死。
另外四个人的尸体早已冰冷僵硬。
这一次小叫花把每个人都仔细检查之后才走的。
他并不想替他们买棺材。
这些人是来抢他钱要他的命的,他的银子得来并不容易,他情愿拿去买糖买饼买酒买肉,甚至情愿拿去送到那长腿辫子姑娘的铜锣里。
但他还是拿去买棺材了。
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就难免要做一些自己本来并不愿意做的事。
小叫花当然猜不到尸体是被谁运走的,更想不到那个麻脸乞丐也到宋长生那里去买了五口棺材。
他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傍晚的时候,他就到了济南府,在大街上逛了两个圈子后,就看见了吴涛。
这两个人居然好像很有缘似的。
那是在小叫花去买棺材的时候。
青衣人并没有放过他,一直都在盯着他,却一直都没有出手。
小叫花买了棺材回来,发现林中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并没有再去找。
他已经替他们把棺材买来,已经尽了自己的一份心,不管他们的尸体是被谁搬走的,都已经跟他全无关系,对这件事已经完全没有兴趣了。
青衣人对这五个死人的兴趣却很浓,居然又叫他的属下把那五口棺材买来,将他们的尸体载走,反而放过了他一直在追踪的小叫花。
这五个人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替他们收尸?为什么忽然放过了那小叫花? 他的属下从不敢问他任何问题,他也不准备对他们解释,只简短地发出命令。
“下次无论在哪里见到那个小孩都不要再动他。
”他苍白的脸上竟似藏着种很沉重的表情,“立刻把这五口棺材送到济南府去。
” 小叫花看见吴涛的时候,这五口棺材也已入城了。
对很多人来说,这一天的晚上却和平常不一样了。
济南府的市面也远比平时萧条,有很多平时生意做得最大的商号店铺,一早就都关上了大门,连几天前就已约好的生意和常来的老顾客都不再接待。
两家本来订好要在“大三元”办喜庆宴会的人也被迫改了地方。
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这些店家的掌柜和伙计也一个个全都守口如瓶。
唯一的线索是,这些商号都属于远近知名的亿万巨富孙济城所有,孙济城警卫森严的宅院外,又不时有身手矫健、神色紧张的健汉骑着快马飞驰来去。
小叫花看见吴涛的时候,吴涛正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饭铺里吃晚饭,看起来好像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面前摆着的两盘菜和一角酒连动都没有动。
小叫花站在街对面看了他半天,忽然下定决心要去陪陪他,替他解解闷,顺便也正好帮忙替他把两盘菜一角酒解决掉。
可惜这个尖头灰脸的老小子却完全不想领他的情,根本不理他,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有这样一个人站在他面前。
小叫花笑了,露出了两个酒窝。
他绝不是那种随便就肯放弃两盘好菜一角好酒的人。
这个老小子虽然视钱如命一毛不拔,他相信自己还是一样有法子可以对付的。
所以先就在这老小子对面坐了下去,然后才问:“你的钱包是不是掉了?” 这句话是他早就研究过很久,要吴涛再也不能不理他的。
吴涛果然中计了,立刻转过头来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钱包掉了?” “我当然知道。
”小叫花反问,“你想不想要我替你找回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顺手从桌上的竹筒里抽出双筷子,顺便把一个盘子里的猪耳朵猪心猪肠猪肚猪肝每样都吃了两块。
吴涛只有看着他吃。
那个钱包里的银子已经足够买一条大猪。
“你真的能替我找回来?” “半点不假。
” “什么时候能替我找回来?” “就在现在。
”小叫花说,“现在我就能找回来。
” 说完这几句话,另外一个盘子里的木须肉炒饼也已被他解决掉一半。
吴涛当然要赶快问:“我的钱包呢?” “你的钱包就在这里。
”小叫花右手的筷子并没有停下来,用左手拿出那个钱包,“这是不是你的?” “没错,是我的。
” 错是没有错,只可惜钱包已经空了。
吴涛也只落得个空欢喜。
“我这钱包里本来应该有二十三两三钱三分银子的。
” “我知道。
”小叫花加紧吃肉饼吃酒,“我只答应替你把钱包找回来,可没有答应替你把银子也找回来。
” “银子呢?” “银子已经被我花掉了。
” 小叫花不让吴涛发火,又抢着说,“我敢打赌,你绝对想不到我是怎么花掉的。
” 银子已经花光了,发火也没有用了,吴涛只有摇头叹气:“二十三两银子我至少可以花一个月。
你是怎么一下子就花掉了?” “我买了点东西。
” “买了些什么?” “买了五口棺材。
” 吴涛连叹气都叹不出来,吃惊地看着这小叫花,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刚踩了一脚臭狗屎。
“买棺材干什么?”他忍不住问。
“我拿你的银子本来就想替你做好事。
”小叫花说,“刚巧我就在路上看见了五个死人,所以就替你买了五口棺材收他们的尸,替你积了个大德。
” 他叹了口气:“这种机会本来并不常有的,居然一下子就被你碰到了,看来你的运气真不错。
” 吴涛瞪着眼张着嘴,也不知是想哭是想笑,还是想咬这小子一口。
过了半天吴涛才把噎住的一口气吐出来,苦笑着道:“这样子看起来我的运气倒是真他妈的好极了。
” 这老小子居然也会说粗话。
小叫花笑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知道好歹的人。
”他还要故意气气他,“以后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还是会让给你的。
” 他好像存心要把这老小子气疯。
吴涛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说:“拿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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