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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她却只在想一件事——萧十一郎是不是能救得了沈璧君? 她拼命想跳起来,再找他们。
她没有跳起,她全身的筋都仿佛在被一只看不见的鬼手抽动着。
灯光更朦胧,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又冷又黑暗。
黑暗中忽然又有了一双发亮的眼睛,一双眼睛忽然又变成了无数双。
无数双眼睛都是萧十一郎一个人的。
她并不想死。
可是就算在最后那一瞬间,她也没有在为自己的生命祈求。
她只祈求上苍,能让萧十一郎找到沈璧君,救回沈璧君。
因为她知道,沈璧君若死了,萧十一郎的痛苦会有多么强烈深远。
那种痛苦是她宁死也不愿让萧十一郎承担的。
萧十一郎,萧十一郎,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了解风四娘对你的感情? 你难道一定要等到她死? 天亮了。
——黑夜无论多么长,天总是会亮的。
阳光升起,湖面上闪烁着金光。
萧十一郎眼睛里却已没有光,现在你若看见他的眼睛,一定不会相信他就是萧十一郎。
只有在一个人的心已死了的时候,才会变成这样子。
他的眼睛几乎已变成死灰色的,甚至比他的脸色还可怕。
风四娘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双眼睛。
风四娘并没有死。
她醒来时,身上是温暖而干燥的,可是她的心却比在湖水中更冷。
因为她看见了萧十一郎的眼睛。
因为她没有看见沈璧君。
船楼上没有第三个人——难道连冰冰都已悄悄地走了? 昨夜的残酒还留在桌上,一张翻倒的椅子还没有扶起来。
这华丽精雅的楼船,在白天的阳光下看来,显得说不出的空虚,凌乱。
——沈璧君呢? ——难道他没有找到她? ——难道她已消失在那冰冷的雾中,冰冷的湖水里? 风四娘不敢问。
看见萧十一郎眼睛里那种绝望的悲伤,她也不必问。
——我还活着,沈璧君却已死了? ——他把我救了回来,却永远失去了沈璧君? 风四娘没有动,没有开口,可是她的心已碎了,碎成了无数片。
她痛苦,并不是完全为了沈璧君的死,而是为了萧十一郎。
她深深了解到他心里的痛苦和悲伤,这种悲痛除了她之外,也许没有第二个人能想象。
萧十一郎就坐在舱门旁,痴痴地望着门外的栏杆,栏外的湖水。
西湖的水波依旧还是那么美。
沈璧君呢? 如此美丽的湖水,为什么也会做出那么残酷无情的事? 萧十一郎也没有动,没有开口。
他的衣服已被自远山吹过来的秋风吹干了,他的泪也干了。
春蚕的丝已吐尽,蜡炬已成灰。
阳光更灿烂。
在如此艳丽的阳光下,人世间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悲伤和不幸? 风四娘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萧十一郎没有回头,没有看她。
风四娘倒了杯酒,递过去。
萧十一郎没有拒绝,也没有伸手来接。
看见他空空洞洞的眼睛,看到他空空洞洞的脸,风四娘几乎已忍不住要将他抱在怀里,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法子来安慰他。
她没有这么做。
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所有的安慰对他来说,都只不过是种尖针般的讽刺。
世上已没有任何事能安慰他,可是无论什么事都可能伤害到他。
这种心情,也只有她能了解。
日色不断地升高,水波不停地流动…… 风中不时传来一阵阵歌唱欢笑,现在正是游湖的好时候,连风都是清凉温柔的。
萧十一郎额上却已流下了汗。
冷汗! 只有在心里觉得恐惧的时候,才会流冷汗。
她也了解他心里的恐惧。
生命并不如人们想象中那么短促,一年有那么多天,一生有那么多年,那空虚、寂寞、孤独、漫长的岁月,叫他如何过得下去? 风四娘用力咬着嘴唇,忍住了眼泪,抬起头,才发现日色已偏西。
一天中最可贵的时候已过去。
从现在开始,风只有愈来愈冷,阳光只有愈来愈暗淡。
他们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坐着,已不知不觉坐了好几个时辰。
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快。
绝没有任何人能想象,他们是如何挨过去的。
风四娘只觉得全身都已坐得麻痹,却还是没有动。
她的嘴唇已干裂,酒杯就在她手里,她却连一口也没有喝。
又是一阵秋风吹过,萧十一郎忽然道:“你能不能说说话?” 他的声音虽低,风四娘却吃了一惊。
她想不到他会忽然开口,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此时此刻,她又能说什么? 萧十一郎空虚的目光还是停留在远方,喃喃道:“随便你说什么,只要你说……最好不停地说。
” 他们实在已沉默了太久,这种沉默简直可以令人发疯。
——沈璧君? 这本是风四娘最想问的一句话,可是她不敢问。
她举起酒杯,想把杯中的酒一口喝下去,却又慢慢地放下酒杯。
萧十一郎道:“你本该有很多话说的,为什么不说?” 风四娘终于轻轻吐出口气,嗫嚅着道:“我……我正在想……” 萧十一郎道:“想什么?” 风四娘道:“我正想去找冰冰。
” 萧十一郎道:“你不必找。
” 风四娘道:“不必?” 萧十一郎道:“因为她也走了,我回来的时候,她已走了。
” 他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可是眼睛却在不停地跳动。
虽然他已用尽所有的力量来控制自己,但是就连他自己身上也有很多事是他自己无法控制的。
——冰冰果然也走了。
——无论如何,逍遥侯总是她的骨肉同胞。
——他既然还没有死,就一定会再来。
——他既然一定会来,她岂非也就一定要走? ——沈璧君都已走了,她为什么不能走? 风四娘用力握着手,指甲已刺入肉里。
她忽然很恨沈璧君。
现在眼看着已快到了萧十一郎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在那一刻里,他的生命和荣誉,都要受到最可怕的考验和判决。
不是生,就是死。
不是光荣地活下去,就得屈辱地死。
这正是他最需要安慰和鼓励的时候,可是她居然走了。
她走,虽然也是因为爱。
她爱得虽然很真,很深,可是她的爱却未免太自私了些。
对风四娘说来,爱不仅是种奉献,也是种牺牲,完完全全的彻底牺牲。
要牺牲就得有忍受痛苦和羞辱的勇气。
她若是沈璧君,就算明知要面对一切痛苦和羞辱,也绝不会死的。
她绝不会以“死”来逃避。
萧十一郎道:“你想不到冰冰会走?” 风四娘道:“我……” 萧十一郎打断了她的话,道:“无论你怎么想,都想错了。
” 风四娘道:“可是……” 萧十一郎道:“因为你不了解她,所以你绝对想不到她为什么要走。
” 他要风四娘说话,却又不停地打断她的话。
他要风四娘说话的时候,也许就正是他自己想说话的时候。
人的心里,岂非总是充满了这种可悲又可笑的矛盾。
风四娘只有听他说下去。
萧十一郎果然又接着道:“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告诉过我,她要死的时候,一定会悄悄地溜走,既不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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