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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璧君就算再不懂事,这句话她总懂的,莫说她现在已对这二人没有怀疑之心,就算有,也无法再拒绝这番好心。
她叹了口气,望着自己的脚,讷讷道:“可是……可是我又怎敢劳动两位呢?” 雷满堂“哼”了一声,将雷公凿往腰带上一插,忽然转身走到那马车前,只见他双手轻轻一扳,已将整个车厢都拆开了。
拉车的马惊嘶一声,就要向前奔出。
雷满堂一只手抓起块木板,一只手挽住了车轮,那匹马空自踢腿挣扎,却再也奔不出半步。
那店伙瞧得吐出了舌头,哪里还能缩得回去?他做梦也想不到这矮小枯瘦、其貌不扬的小矮子,竟有如此惊人的神力! 沈璧君也瞧得暗暗吃惊,只见雷满堂已提着那块木板走过来,往她面前一放,板着脸道:“夫人就以这木板为轿,让我兄弟抬去如何?” 这人如此神力,此刻只怕用一根手指就可将沈璧君打倒,但他却还是忍住了气,为沈璧君设想得如此周到。
沈璧君此刻非但再无丝毫怀疑之意,反而觉得方才实在对他们太无礼,心里真是说不出的不好意思。
她觉得这世上好人毕竟还是很多的。
船并不大,本是游湖用的。
船舱中的布置自然也很干净,左右两边,都有张很舒服的软榻,此刻软榻上各躺着一个人。
左面的一人脸色灰白,正闭着眼不住呻吟,身上盖着床丝被,沈璧君也看不出他伤在哪里。
但这人正是“鲁东四义”中的二义士沈天竹,却是再无疑问的。
右面的一人,脸上更无丝毫血色,一双眼睛空空洞洞地瞪着舱顶,嘴里翻来覆去地说着七个字:“萧十一郎,你好狠……萧十一郎,你好狠……” 语声中充满了怨毒,也充满了惊惧之意。
沈璧君坐在那里,一遍遍地听着,那温柔而美丽的面容,竟忽然变得说不出的令人可怕。
她咬着牙,一字字缓缓道:“萧十一郎,我绝不会放过你的,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这声音和沈天菊的呓语,互相呼应,听来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雷满堂恨恨道:“萧十一郎竟敢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正是人人得而诛之,莫说夫人不会放过他,咱们也绝不容他逍遥法外!” 他说话的声音响亮,但沈璧君却似连一个字都未听到。
她目光茫然直视着远方,嘴里不住在反反复复地说着那句话:“萧十一郎,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龙一闪忽然向雷满堂打了个眼色,身形一闪,人已到了船舱外,此人身材虽高大,但轻功之高,的确不愧“一闪”两字。
过了半晌,就听到湖岸上传来一声惨呼。
惨呼声竟似那店伙发出来的,呼声尖锐而短促,显然他刚叫出来,就已被人扼住了咽喉。
雷满堂皱了皱眉,缓缓站了起来,推开船舱。
但见人影一闪,龙一闪已掠上船头。
雷满堂轻叱道:“跟着你来的是什么人?” 龙一闪道:“哪有什么人?你莫非眼花了吗?” 他嘴里虽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他一回头,就瞧见了一双发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就在他身后,距离他还不及三尺,正冷冷盯着他。
龙一闪轻功之高,已是江湖中一等一的身手,但这人跟在他身后,他竟连一点影子都不知道。
雷满堂面上也变了颜色,一摔腰,已将一双击打人身穴道的精钢雷公凿抄在手里,大声喝道:“你是谁?干什么来的?” 这一声大喝更是声如霹雳,震得桌上茶盏里的茶水都泼了出来。
沈璧君也不禁被这喝声所动,缓缓转过了目光。
只见龙一闪一步步退入了船舱,面上充满了惊骇之意,右手虽已抄住了腰带上软剑的剑柄,却始终未敢拔出来。
一个人就像是影子般贴住了他,他退一步,这人就跟着进一步,一双利刃般锐利的眼睛,始终冷冷地盯着他的脸。
只见这人年纪并不大,却已有了胡子,腰带上斜插柄短刀,手里还捧着一个人的尸体。
雷满堂怒道:“老二,你还不出手?” 龙一闪牙齿打战,一柄剑竟还是不敢拔出来。
这人手里捧着个死人,还能像影子般紧跟在他身后,令他全不觉察,轻功之高,实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别人身在局外,也还罢了,只有龙一闪自己才能体会这人轻功的可怕,此刻掌心早已被冷汗湿透,哪里还能拔得出剑来? 雷满堂跺了跺脚,欺身而上。
突听沈璧君大声道:“且慢,这人是我的朋友……” 她本也想不到,跟着龙一闪进来的,竟是那眼睛大大的人,此刻骤然见到他,当真好像见到了亲人一样。
雷满堂怔了怔,身形终于还是停住。
龙一闪又后退了几步,“噗”地坐到椅上。
萧十一郎再也不瞧他一眼,缓缓走过来,将手里捧着的尸身放下,一双眼睛竟似再也舍不得离开沈璧君的脸。
沈璧君又惊又喜,忍不住站了起来,道:“你……你怎会来的?” 她身子刚站起,又要跌倒。
萧十一郎扶住了她,凄然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会来的。
” 这句话说得虽冷冷淡淡,但其中的真意,沈璧君自然知道。
“我虽然冤枉了他,虽然骂了他,但他对我还是放心不下……” 沈璧君不敢再想下去。
虽然不敢再想下去,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了一阵温馨之意,方才已变得那么可怕的一张脸,此刻又变得温柔起来。
在柔和的灯光映照下,她脸上带着薄薄的一层红晕,看来更是说不出的动人,说不出的美丽。
雷满堂和龙一闪面面相觑,似已都看得呆了。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 连夫人素来贞淑端庄,怎会对他如此亲密? 沈璧君终于垂下了头,过了半晌,她忽又发出一声惊呼,道:“是他!……是谁杀了他?” 她这才发现萧十一郎捧进来的尸体,竟是陪她来的店伙。
这人只不过是个善良而平凡的小人物,绝不会牵涉到江湖仇杀中,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 萧十一郎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转过了目光。
沈璧君随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就见到了龙一闪苍白的脸。
沈璧君失声道:“你杀了他?为什么?” 龙一闪干咳了两声,道:“这位兄台既是夫人的朋友,在下也不便说什么了。
只不过,杀他的人,绝不是我。
” 他武功虽不见得高明,说话却真厉害得很。
沈璧君果然不由自主瞧了萧十一郎一眼,道:“究竟是谁杀了他?” 雷满堂厉声道:“我二弟既然说没有杀他,就是没有杀他,‘雷电双神’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却从来不说假话。
” 龙一闪淡淡道:“我兄弟是不是说谎的人,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大哥又何必再说!” 雷满堂道:“我二弟既未杀他,杀他的人是谁,夫人还不明白么?” 沈璧君眼睛盯着萧十一郎,道:“难道是你杀了他?为什么?” 萧十一郎脸色苍白,缓缓道:“你认为我会杀他?你认为我会说谎?” 沈璧君道:“你……我……我不知道。
” 萧十一郎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凄凉的微笑,道:“你当然不知道,你根本不认得我,为何要信任我?我只不过是个……” 突听一人嘶声叫道:“我认得你……我认得你……” 沈天菊忽然挣扎着坐了起来,眼睛里充满惊怖欲绝之色,就仿佛忽然见到了个吃人的魔鬼一样。
雷满堂动容道:“你认得他?他是谁?” 沈天菊颤抖着伸出手,指着萧十一郎,道:“他就是凶手!他就是萧十一郎!” 原来这眼睛大大的青年就是萧十一郎,就是杀人的凶手!沈璧君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瞪着眼,道:“你……你真的是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我就是萧十一郎!” 沈璧君连指尖都已冰冷,颤声道:“你……你……你就是杀人的凶手?” 萧十一郎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我当然也杀过人,可是我并没有……” 他话未说完,沈天菊就叫了起来,嘶声道:“我身上这一刀就是被他砍的,沈太夫人也死在他手上,他身上这把刀,就是杀人的凶器!” 沈璧君突然狂吼一声,拔出了萧十一郎腰带上的刀,一刀刺了过去! 一刀刺向萧十一郎的胸膛! 萧十一郎也不知是不能闪避,还是不愿闪避,竟只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看着刀锋刺入。
刀锋冰冷。
他几乎能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刺入他的皮肉,擦过他的胁骨—— 这一刀就像是刺进了他的心! 他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整个人似已全都麻木。
沈璧君也呆住了。
她也想不到自己这一刀,竟真的能刺伤萧十一郎。
她看过萧十一郎的武功,她知道只要他手指一弹,这柄刀就得脱手飞出,她知道自己纵然不受伤,也休想伤得了他一根毫发! 但他为什么不招架,为什么不闪避? 萧十一郎还是静静地站着,静静地望着她。
他目中并没有愤怒之意,却充满了悲伤,充满了痛苦。
沈璧君从未想到一个人竟会有如此悲痛的目光。
她一刀伤了“大盗”萧十一郎,心里本该快慰才是,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心里竟也充满了痛苦。
她竟不知道自己是否杀错了人! 刀,还留在萧十一郎胸膛上。
沈天菊狂笑着道:“好,萧十一郎,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快,快,再给他一刀,我要看着他死在你手上。
” 沈璧君的手在发抖。
沈天菊狂呼道:“他就是杀死太夫人的凶手,你还等什么?” 沈璧君咬了咬牙,拔出了刀。
鲜血,箭一般射在她身上。
萧十一郎全身的肌肉似已全都抽搐,但还是动也不动。
他目光中不仅充满了悲痛,也充满了绝望。
他为什么不招架?为什么不闪避? 他难道情愿死在她手上? 沈璧君的手在颤抖,泪已流下,这第二刀竟是无论如何再也刺不出去! 雷满堂大喝一声道:“夫人不愿出手,我来杀他也是一样!” 喝声中,他已冲了过来,雷公凿直打萧十一郎胸胁。
这一招之威,果然有雷霆之势! 萧十一郎眼睛还是凝注着沈璧君,根本连瞧都未瞧他一眼,反手一掌向他脸上掴了过去。
这一掌也看不出有何奇妙之处,但不知怎的,雷满堂竟偏偏闪避不开,他的雷公凿明明是先击出的,但还未沾着对方衣袂,自己脸上已着了一掌。
只听“啪”的一声,接着“砰”的一响。
雷满堂的人竟被打得飞了起来,“砰”地撞破窗户飞出,又过了半晌,才听到“扑通”一声,显见已落入湖水中。
龙一闪脸色发青,竟吓呆了。
沈天菊张开了嘴,却再也喊不出来。
萧十一郎的厉害,固然是人人都知道的,但谁也想不到他随随便便一巴掌,就能将名满武林的“太湖雷神”打飞出去。
沈璧君的心更乱。
“他现在身受重伤,一掌之威犹令人连招架都无法招架,方才他好好的时候,为什么躲不开我那一刀呢?” “他若真是凶手,为什么不杀了我?” 想到这里,沈璧君全身都沁出了冷汗。
一直躺在床上晕迷不醒的沈天竹,此刻忽然鱼一般从床上溜了下来,行动之轻捷,哪里像是受过一点伤的样子。
只见他目中凶光闪动,恨恨地瞪着萧十一郎。
沈璧君一眼瞧见了他,骇极大呼道:“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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