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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刀光一闪,斩的不是人头,是琴弦。
他为什么要挥刀斩断琴弦? 钟大师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不但惊讶,而且愤怒。
刀已入鞘。
傅红雪已坐下,苍白的脸在黑暗中看来,就像是用大理石雕成的,坚强、冷酷、高贵。
钟大师道:“就算我的琴声不足入尊耳,可是琴弦无辜,阁下为什么不索性斩断我的头颅?” 傅红雪道:“琴弦无辜,人也无辜,与其人亡,不如琴断。
” 钟大师道:“我不懂?” 傅红雪道:“你应该懂的,可是你的确有很多事都不懂。
” 他冷冷地接着道:“你叫别人知道人生短促,难免一死,却不知道死也有很多种。
” 死有轻于鸿毛,也有重如泰山的,这道理钟大师又何尝不懂。
傅红雪道:“一个人既然生下来,就算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安心。
” 一个人活着若不能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又怎么能死得安心? 生命的意义,本就在继续不断奋斗,只要你懂得这一点,你的生命就不会没有意义。
人生的悲苦,本就是有待于人类自己去克服的。
“可是我活着已只有耻辱。
” “那么你就该想法子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去洗清你的耻辱,否则你就算死了,也同样是种耻辱。
” 死,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有经不起打击的懦夫,才会用死来做解脱。
“我在这把刀上付出的,绝不比你少,可是我并没有得到你所拥有过的那种安慰和荣耀,我所得到的只有仇视和轻蔑,在别人眼中看来,你是琴中之圣,我却只不过是个刽子手。
” “但你却还是要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我就一定活下去,别人愈想要我死,我就愈想活下去。
”傅红雪道,“活着并不是耻辱,死才是!” 他苍白的脸上发着光,看来更庄严,更高贵。
一种几乎已接近神的高贵。
他已不再是那满身血污、穷愁潦倒的刽子手。
他已找到了生命的真谛,从别人无法忍受的苦难和打击中找出来的!因为别人给他的打击愈大,他反抗的力量也就愈大。
这种反抗的力量,竟使得他终于挣脱了他自己造成的樊笼。
这一点当然是公子羽绝对想不到的! 钟大师也想不到。
可是他看着傅红雪的时候,眼色中已不再有惊讶愤怒,只有尊敬。
——高贵独立的人格,本就和高尚独特的艺术同样应该受人尊敬。
他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也想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来洗清自己的耻辱?” 傅红雪道:“我正在尽力去做。
” 钟大师道:“除了杀人外,你还做了些什么事?” 傅红雪道:“我至少已证明给他看,我并没有屈服,也没有被他击倒。
” 钟大师道:“他是什么人?” 傅红雪道:“公子羽。
” 钟大师长长吐出口气:“一个人能有那样的琴童,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傅红雪道:“他是的。
” 钟大师道:“但你却想杀了他?” 傅红雪道:“是。
” 钟大师道:“杀人也是件有意义的事?” 傅红雪道:“如果这个人活着,别人就得受苦,受暴力欺凌,那么我杀了他就是件有意义的事。
” 钟大师道:“你为什么还没有去做这件事?” 傅红雪道:“因为我找不到他。
” 钟大师道:“他既然是个了不起的人,必定享有大名,你怎么会找不到?” 傅红雪道:“因为他虽然名满天下,却很少人能见到他的真面目。
” ——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一个人名气愈大,能见到他的人反而愈少。
这一点钟大师总应该懂的,他自己也名满天下,能见到他的人也很少。
可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傅红雪也不想再说什么,该说的话,都已说尽了。
傅红雪站起来:“我只想让你知道,这里虽然是个好地方,却不是我们应该久留之处。
” 所以外面虽然还是一片黑暗,他也不愿再停留。
只要心地光明,又何惧黑暗?他慢慢地走出去,走路的样子虽然还是那么笨拙奇特,腰杆却是挺得笔直的。
钟大师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等一等。
” 傅红雪停下。
钟大师道:“你真的想找公子羽?” 傅红雪点点头。
钟大师道:“那么,你就该留在这里,我走。
” 傅红雪动容道:“为什么?你知道他会到这里来?” 钟大师不回答,却抢先走了出去。
傅红雪道:“你怎么会知道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钟大师忽然回头笑了笑,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他的笑容奇怪而神秘,他的人忽然就已消失在夜色中,与黑暗融为一体。
只听他声音从远处传来:“只要你耐心在这里等,一定会找到他的。
” 02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难道他并不是真的钟大师?难道他才是俞琴?否则他怎么知道公子羽的行迹消息? 傅红雪不能确定。
他也没有见过钟大师的真面目,更没有见过俞琴。
公子羽是不是真的会到这里来?他也不能确定,却已决定留下来,这是他唯一的线索,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放弃。
夜更深了,空山里听不见任何声音。
绝对没有声音就是种可怕的声音,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反而很难睡着。
傅红雪已睡下。
睡下并不是睡着。
小屋里没有燃灯,除了一张琴,一张几,一张榻外,屋里什么都没有。
他饥饿而疲倦,他很想睡,这些年来,失眠的痛苦一直在折磨着他,能安安适适地睡一觉,对他来说已是奢求。
为什么如此静?为什么连风声都没有?他只有自己咳嗽几声,几乎忍不住想自言自语,自己跟自己说几句话。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铮”一响。
这是琴声!琴就在榻前的几上,除了他之外,屋里却没有别的人。
没有人拨动琴弦,琴弦怎么会响? 傅红雪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背脊上升起,忍不住翻了个身,瞪着几上的琴,星光正冷清清地照着琴弦。
琴弦又响了,“宫商、宫尺、宫羽”一连串响了几声。
是谁在拨动琴弦?是琴中的精灵?还是空山里的鬼魂? 傅红雪霍然跃起,就看见后窗外有条淡淡的黑影。
那是人影?还是幽灵?人在窗外,又怎么能拨动几上的琴弦?傅红雪冷笑:“好指力。
” 窗外的黑影仿佛吃了一惊,很快地往后退。
傅红雪更快。
几乎完全没有任何一点准备动作,他的人已箭一般蹿了出去。
窗外的人影凌空翻身,就已散入黑暗中。
空山寂寂,夜色清冷。
傅红雪再往前进,看不见人,回过头来,却看见了一盏灯。
灯光鬼火般闪烁,灯在窗里,是谁在屋里燃起了灯? 傅红雪不再施展轻功,慢慢地走回去,烛光并没有灭,灯就在几上。
几上的琴弦却已断了,整整齐齐地断了,就像是被利刃割断的。
屋里还是没有人,琴台下却又压着张短柬: 今夕不走,人断如琴。
字写得很好,很秀气,和刚才琴下压着的那张短柬,显然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人在哪里? 傅红雪坐下来,面对着断弦孤灯,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
只有鬼魂才能倏忽之间来去自如,他从不相信这世上真有鬼魂。
世上若没有鬼魂,这屋中就一定有地道复壁,很可能就在榻前几下。
在这方面,他并不能算是专家。
可是他也懂。
江湖中所有的鬼蜮伎俩,他多多少少都懂一点,“机关消息”这一类的学问虽然很复杂,要在一间小屋里找出复壁地道来,却并不太难。
公子羽是不是已经来了?从地道中来的? 傅红雪闭上眼睛,屏息静气,让自己的心先冷静下来,才能有灵敏的感觉。
然后他就开始找。
他找不到。
——今夕不走,人断如琴。
——我找不到你,你总会找我的,我何妨就在这里等着你,看你怎么样将我的人断如此琴? 傅红雪慢慢地坐下来,将灯拨亮了些,光亮总是能使人清醒振奋,睡眠总是和他无缘的。
有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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