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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雨商家堡(3/3)

鼻烟壶,吸了一口鼻烟,他也知马行空是个劲敌,将辫子在头顶盘了个圈,叫道:“光棍祖上不积德,吃饭就得靠拚命!他奶奶的这就拚啊!”忽地猱身直上,左拳猛出,向马行空击去。

马行空待他拳头离胸半尺,一个“白鹤亮翅”,身子已向左转成弓箭步,两臂向后成钩手,呼的一声轻响,倒挥出来,平举反击,使的仍是少林派中极为寻常的“查拳”,但架式凝稳,出手抬腿之际,甚是老练狠辣。

那相公对镖客与强人的争斗本来并不在意,偶然斜眼一瞥之下,正见到阎基一足反踢,招式颇为奇特,不由得留神观看。

那美妇叫道:“归农,归农。

”那相公随口漫应,目光却贯注在二人的拚斗之上。

那美妇伸手摇了摇他肩膀,说道:“一个糟老儿,一个泼皮混混打架,当真就这么好看。

”那相公听她话中大有不悦之意,忙转头笑道:“这泼皮的拳脚很是古怪。

”那美妇叹道:“唉,你们男人,天下最要紧的事儿就是杀人打架。

”那相公笑道:“你不许我看,我就不看。

那你向着我,让我把你美丽的脸蛋儿瞧个饱。

”那美妇低低一笑,极是娇媚,果真抬起了头望他。

两人四目交投,脸上都充满了柔情蜜意。

这时马行空与那盗魁却已斗得如火如荼,甚是激烈。

马行空的一路查拳堪堪打完,仍是占不到半点上风,那阎基的拳脚来来去去只有十几招,或伸拳直击,或钩腿反踢,或沉肘擒拿,或劈掌夹腿。

三名武官看了一阵,早察觉他招数有限,但马行空居然战他不下,都觉好笑。

眼见马行空使一招“马档推拳”,跨腿成骑马势,右手抽回,左手向前猛推。

何思豪叫道:“沉肘擒拿。

”果然不出所料。

阎基手肘一沉,就施擒拿手抓他手腕。

马行空急忙变招,手臂缩回,微微转身。

何思豪笑道:“钩腿反踢!”阎基果然钩起右腿,向后反踢。

马行空的武功高出何思豪不知多少,何思豪既已事先瞧出,他岂有料不到之理?但说也奇怪,明知对手要钩腿反踢,竟然无法以伏着破解。

马行空号称“百胜神拳”,少林派各路拳术,全部烂熟于胸,眼见查拳奈何不得对方,招数一变,突然快打快踢,拳势如风,旁观者登时目为之眩,他使的是一路“燕青拳”。

那燕青是宋朝梁山泊上好汉,当年相扑之技,天下无对。

这一路拳法传将下来,讲究纵跃起伏,盘拗挑打,全是进手招数。

马行空年纪虽老,身手仍是矫捷异常,窜高伏低,宛如狸猫相似。

阎基眼见敌人变招,竟是毫不理会,仍旧是那十几招又笨拙又难看的拳脚翻来覆去地使用。

商宝震、徐铮、马春花,以及戚镖头、杨镖头见这盗魁的武功如此古怪,都是诧异万分。

每个人到这时都已料到他下一招是伸拳直击,还是劈掌夹腿,不禁随着何思豪叫了出来,但马行空竟然始终奈何他不得。

只见马老镖头“上步进肘掴身拳”,“迎面抢快打三拳”,“左右跨打”,“反身栽锤”,“踢腿撩阴十字拳”,一招接一招,拳脚之快,犹如门外的狂风暴雨一般。

但阎基只是一招毛手毛脚的伸臂直击,就将他所有巧妙的招式尽数破解了。

那独臂人和黄瘦小孩一直缩在屋角之中,瞧着马行空和阎基比武。

独臂人低声道:“小爷,你仔细瞧那个盗魁,要瞧得仔细,千万别忘了他的相貌。

”小孩道:“干么啊?干么要瞧他?”独臂人道:“你记着这人,永远别忘记了。

”小孩道:“他是个大坏人么?”独臂人咬牙切齿地道:“阴差阳错,叫咱们在这里撞见了他。

你瞧清楚了,可别让他知觉。

” 过了一会,独臂人又道:“你总说功夫练得不对,你仔细瞧着他,许就练对了。

”小孩道:“干么呀?”独臂人眼中微有泪光,低声道:“现在还不能说,等你年纪大了,武艺练好了,我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

”小孩看阎基拳打脚踢,姿式极其难看,但隐隐似有所悟,忽地大叫一声:“四叔!”独臂人忙道:“别大声嚷嚷。

”小孩嗯了一声答应,低声道:“这个人的拳脚我有些懂啦。

”独臂人道:“不错,你好好瞧着。

你那本拳经刀谱,前面缺了两页,所以你总是说瞧不懂。

那缺了的两页,就在这阎基身上。

” 小孩吃了一惊,黄黄瘦瘦的小脸蛋儿上现出一些红晕,目不转瞬地望着阎基,又问:“怎么会在他身上?”独臂人道:“将来自会跟你说。

这家伙本来不会什么武功,但得了两页拳经,学会了十几招残缺不全的拳法,居然能跟第一流的拳师打成平手。

你想想,那拳经刀谱共有三百多页,等你将来学会了,学全了,能有多大的本事。

”那小孩听了甚是激动,眼睛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场中虽是两人比武,但可看的却只有一人。

阎基来来去去这十几招,大家实在都看得腻了。

马行空的拳招却是变幻百出。

一套“燕青拳”奈何不了对方,忽然拳法又变,使出一套“鲁智深醉跌”,但见他如疯如癫,似醉似狂,忽而卧倒,忽而跃起,“罗汉斜卧”,“仙人渴盹”,这路拳法似乎虽乱打乱踢一般,其实是精彩之极。

这时阎基那十几招笨拳却渐渐不管事了,对方拳脚来路也看不明白,不由得心下着慌。

猛听得马行空喝一声:“着!”一脚“鲤鱼翻身搅丝腿”,正好踢在他的腰间。

阎基痛得弯下了腰。

马行空知道对方功夫了得,这一脚虽中要害,只怕仍然难以使他身带重伤。

若是平常比武较量,胜了这一腿自然可以收手,但这番争斗关联三十万两镖银,怎容得敌人喘息片刻?若是争端重起,也未必定能再胜,当下得理不让人,纵身上前,一腿“拐子脚”,又往他后心踢去。

群盗齐声大哗。

阎基忽地一脚钩腿反踢,来势变幻无方,马行空虽然阅历丰富,一时竟见不及此,被他这一腿踢在小腹之上,仰天一交直摔出去。

马春花与徐铮双双抢上扶起。

但见他面如白纸,连声咳嗽,只说:“拚死护镖!” 徐铮与马春花各持单刀,护在马行空两旁。

阎基腰里也痛得厉害,右手挥了几下,两名黑衣大汉走了上来。

阎基叫道:“取镖吧!还等什么?”群盗各出兵刃,齐向镖客杀去。

马春花、徐铮、戚镖头、杨镖头大呼迎敌。

群盗人多,除阎基外虽无高手,但马春花与徐铮要分心照料父亲,给群盗两下里一攻,情势登见危急。

商宝震拔出单刀,叫道:“三位侍卫大人,咱们动手吧!”何思豪道:“好,赶走强盗再说。

”四个生力军加入战团。

商宝震见马春花给两名盗贼用兵器封住了,渐渐施展不开手脚,当即抢将上去,喝道:“男子汉欺侮姑娘,还是两个斗一个,不害臊么?”刷的一刀,往那高个儿的盗贼头上砍去。

那人回鞭招架,几个回合,商宝震刀中夹掌,左手一掌抹在他胸口,将他击得直掼出去。

马春花喘息道:“行了,这一个让我来料理。

”商宝震一笑退开,径去帮助徐铮,三刀两掌,又打发了一名盗贼。

徐铮感激之余,甚是钦佩师父眼光,这少年的武功果在自己之上。

这么一来,厅上情势变换,群盗纷纷败退,抢着往门口奔出。

猛听得一人清声长啸,叫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

”众人斗得甚紧,无人理会。

商宝震突见人影一晃,一人伸掌在面前一摇,当即举刀削去,那人右手一钩一带,已将他单刀夺下,往地下一摔。

商宝震大惊,急忙跃后,瞧那人时,却是那服饰华贵的相公。

那相公大踏步走入人丛,双手钩拿拍打,只听叮叮当当,响声不绝,兵刃落了一地,原来都被他施展小擒拿手法,夺过来抛下。

群盗与众镖客惊骇之下,各自跃开,呆呆地望着他。

阎基一愕,忽然记起了十余年前之事,叫道:“田相公!是你?” 那相公想不起他是谁,奇道:“你认得我?”阎基笑道:“十三年前在沧州府,小的曾服侍过你老。

”那相公低头一想,恍然记起,说道:“是了,你就是那个跌打医生。

怎么学会了一身武功,做起寨主来啦?”阎基上前请了个安,说道:“全凭你老栽培。

”原来这相公打扮之人,正是天龙门北宗掌门人田归农。

镖行人众眼见已可驱退群盗,哪知这田相公不但武功强极,还与盗魁是旧交,这一下可糟糕已极。

马行空低声嘱咐,叫大伙儿护住镖车,瞧他眼色行事。

田归农双目自左至右在众人脸上横扫一遍,然后又自右至左地横扫过来,再向天井中倾盆而下的大雨望了一眼,眼光终于停在镖车之上,说道:“阎兄,今日的买卖你可是赔定啦。

”阎基陪笑道:“你老人家别见怪,也是弟兄们少口饭吃,走投无路,这才干起这没本钱买卖来。

我们定当改过自新,不敢忘了田相公今日的恩德。

”田归农哈哈大笑,说道:“怎么跟我闹起虚文来啦?老阎,你拿五万两镖银,够不够使了?”阎基一怔,陪笑道:“你老人家开玩笑啦。

”田归农道:“开什么玩笑?这里三十万镖银,我取一半十五万,余下的你取五万,还有十万两你说怎么分?” 阎基喜出望外,忙道:“你老人家一并取去就是了,还分什么?”田归农摇头道:“那不成话,这哪里还有江湖义气?适才我们进来避雨,我……我……我娘子衣服湿了……”那美妇听他说“我娘子”三字,脸上一红,神态微现忸怩,向田归农微微一笑。

田归农报以一笑,继续说道:“镖行这位姑娘借衣服给她,这一番情分不能不报,咱们给马姑娘留五万两。

还有,这里三位侍卫大人在此,常言道见者有份,每人分一万两。

余下二万,就送给此间主人。

你说我这样分法公不公道?”阎基连连鼓掌,大叫:“公道之极,公道之极!我早说你田相公是天下第一等慷慨的大英雄。

” 马行空、徐铮、马春花等听田归农侃侃而谈,旁若无人,倒似这三十万两银已是他囊中之物一般。

马行空身受重伤,这么一气,更是险欲晕去。

徐铮眼望师父,只问:“怎么办?怎么办?”马春花怒道:“什么怎么办?”弯腰拾起地下的单刀,叫道:“姓田的,你当我们是死人还是活人?”说着扬起单刀,径往田归农扑去。

田归农笑道:“你别逼我动手,我娘子可要喝醋。

”那美妇啐了一口,笑骂:“贫嘴!”但似对他的轻薄口吻甚为喜爱。

马春花听他言语无礼,更是恼怒,上步一刀,拦腰横砍。

田归农笑道:“哎哟,不好,我娘子可不许我跟女人打架。

”手指在她刀背上一击,马春花拿捏不住,脱手撤刀。

田归农手法快极,右手抢过刀柄,左手已拿住她手腕,举起刀来,作势要往她头颈中砍下,口中却叹道:“似这般如花如月貌,怎叫我不作惜玉怜香人!” 商宝震和徐铮见他戏弄马春花,双双抢出。

商宝震右手一扬,一枝金镖取他左目。

徐铮急了,来不及拾取地下兵刃,飞脚就踢他后心。

田归农倏地回身,撤刀擒拿,抓住他的足踝,往上一提。

徐铮身子倒转,只感腿上一阵剧痛,失声大叫,原来那枝金镖打进了他右腿。

田归农挥手一抖,徐铮的身子犹如一柄扫帚般横扫出去,正撞在马春花腿上,两人跌在一起。

众人见他戏耍二人,如弄婴儿,哪里还敢上前? 田归农道:“阎兄,你把镖银就照适才我说的那么分了,套一辆大车给我,我们两口子身有急事,须得冒雨赶路。

”阎基大喜,连声答应。

群盗从镖车中取出银鞘,五万两的堆成一堆,三万两、二万两又各作一堆,分别堆在地下,向众车夫喝道:“乖乖地赶路。

” 北道上有个规矩,绿林豪客劫镖抢银,却不伤害车夫,甚至脚力酒钱也依常例照给,但若车夫不听嘱咐,自然又作别论。

众车夫见了这等情势,哪敢不依,冒着大雨,将银车一辆辆推出去。

马行空见银车出去一辆,心里就发一阵疼,只见一辆骡车赶到庭前,田归农扶着娘子便要上车。

只要骡车一行,马行空就是身败名裂,一世辛苦付于流水了。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突然纵起,叫道:“我和你拚了!”双手犹如铁钩,猛往田归农脸上抓去。

那美妇甚是害怕,吓得叫了一声。

田归农侧身出掌,击向他肩头。

马行空若是未受重伤,这一掌自然打他不着,但此时全身筋骨不听使唤,眼见掌到,竟然不能闪避,砰的一声,身子飞起,向院子中跌了出去。

猛听得一人嗓子低沉,嘿嘿嘿三下冷笑。

这三声冷笑传进厅来,田归农和那美妇登时便如听见了世上最可怕的声音一般,二人面如白纸,身子发颤。

田归农用力一推,将那美妇推入车中,飞身而起,跨上了骡背,双腿急夹,挥鞭催骡快走。

哪知他连连挥鞭,这骡子只跨出两步,突然停住,再也不能向前半尺。

众人站在厅口,从水帘一般的大雨中望将出去。

只见一个又高又瘦的大汉,左手抱着一个包裹,右手拉住了大车的车辕。

那骡子给田归农催得急了,低头弓腰,四蹄一齐发劲,但大汉拉着车辕,大车竟似钉牢在地上一般,动也不动。

此人神力,实足惊人。

那大汉又冷笑了一声。

田归农尚自迟疑,车中的美妇却已跨出车来,向那大汉瞧也不瞧,昂然走进厅去。

田归农慢慢跨下骡背,也跟着进厅。

他全身被雨淋得湿透,却似丝毫不觉,目光呆滞,失魂落魄一般。

那美妇招手叫他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那高瘦大汉大踏步进厅,坐在火堆之旁,向旁人一眼不瞧,打开包裹,原来里面是个两岁大的女孩。

那大汉怕冷坏了孩子,抱着她在火边烤火。

那女孩正自沉沉熟睡,圆圆的眼旁却挂着两颗泪珠。

马春花、徐铮和商宝震三人扶着马行空起来,见田归农对那高瘦大汉如此害怕,都是又惊又喜。

马春花道:“爹,你伤处还好么?这……这人是谁?”马行空道:“他……他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金面佛苗人凤……”一句话刚说完,已痛得晕了过去。

大厅之上,飞马镖局的镖头和趟子手集在东首,阎基与群盗集在西首,三名侍卫与商宝震站在椅子之后,各人目光都瞧着苗人凤、田归农与美妇三人。

苗人凤凝视怀中的幼女,脸上爱怜横溢,充满着慈爱和柔情,众人若不是适才见到他一手抓住大车,连健骡也无法拉动的惊人神力,真难相信此人身负绝世武功。

那美妇神态自若,呆呆望着火堆,嘴角边挂着一丝冷笑,只有极细心之人,才瞧得她嘴唇微微颤动,显得心里甚是不安。

田归农脸如白纸,看着院子中的大雨。

三个人的目光瞧着三处,谁也不瞧谁一眼,各自安安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但三人心中,却如波涛汹涌,有大欢喜,有大哀愁,有大愤怒,也有大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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