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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毅广绝没有想过,光天白日之下自己就会在这里中伏。
就像平常一样,他领着部下共计三十四骑士的巡逻哨队,午时左右又到了修水南岸的这片小河滩,给马匹喝水休息,他与众人就躲在树荫底下乘凉,吃着带来的肉干和烧饼,也喝一点酒。
在南昌接令要来这里执勤之时,凌十一将军已经向他们吿诫过:这次是真正打仗,非同从前打家劫舍,万事必得小心,巡逻哨戒之时,每日路线行程不可相同,而且切忌贪杯。
可是这些说话,冯毅广才来武宁几天就已抛诸脑后。
相比于正准备东进南京的本阵大军,他们西来武宁这小地方只能算是大后方。
任务只不过是每日巡视修水两岸以至湖广省边界上有无异动。
王府军师担心的是有驻囤在湖广的朝廷军队来犯,进袭南昌后方,并且控制水道作补给运送之用。
但冯毅广想,宁王爷宣布起兵才几天,向来反应迟缓的官军又哪会这么快集结出征?本是响马出身的他,对此最是清楚。
冯毅广投入王府一心想的就是发迹。
抢劫杀人虽然痛快,但真正的硬仗他可绝不想打。
获派这种闲差事正好合他心意。
于是这个下午,他也如常的跟部下坐在树底喝酒谈天。
沉重的刀枪兵刃也都搁在树干旁。
所以当第一个敌人出现时,这三十五人完全没有反应。
那敌人,是从天空出现的。
更准确说,是从树上。
这一刻冯毅广的嘴巴里仍晈着半片肉干,看着那突然破开茂密枝叶出现的身影,自丈许高处飞纵而下,那姿态犹如一头野性的大猿猴,双手高高举着一件长状物事,堕落在人丛之间! 当其中一人头颅发出爆裂的声响同时,冯毅广嘴里的肉干掉了下来。
◇◇◇◇ 「杀光他们。
」 蹲伏在岩石后、从高处俯视下方河滩上那三十几个敌人的童静,彷佛听到自己脑海里有一把声音不断这么说。
「杀光他们。
」 童静分辨不出那把声音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
还是她在吿诉自己听到。
她只知道那个简单的念头一直浮在她意识中,令她几乎无法再思考其他事情。
这种感觉很可怕。
童静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噬出血来。
她隐藏在斗篷里的身体微微颤抖。
但是身边的人都没有留意到她的异状。
那百来个武宁县乡民,拿着柴刀和斧头等作武器,与她一起监视着石滩上那队叛军,每个人都紧张得一身冷汗。
站得比童静前的燕横,披着与她一样的深色斗篷作掩护,并没有回头来看她,只是凝神监视着敌人,随时准备出击。
童静没有怪燕横。
过去这种情况,她绝对不用他担心。
她看着燕横的背影,镇定如山。
平日只要这么看着他,童静的心就能定下来。
可是这次不一样。
「杀光他们。
」 童静知道为什么。
是自从那天杀了韩山虎之后开始的。
在那一记快剑之后,她的心就蒙上了阴影:出剑的剎那,心灵犹如脱缰野马,跑进了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那体验令她非常害怕。
甚至怕得不敢跟燕横或练飞虹求助。
这几天以来没再出现异状,童静以为已经没事了。
可是如今第一次再面临战斗,那阴影又从心灵的某个角落出现…… 童静大口大口地透着气,试图压制那脑里的声音,却是徒劳无功。
越要压住它,那四个字越变得清晰。
就像你越是想努力忘掉一件事,你就越记得它。
要不是努力约束着自己,童静此刻早已放声吶喊发泄。
——我……难道我疯了吗?……..就像雷九谛一样…… 然后,战斗就开始了。
童静远远看见,早就隐伏在树顶上的荆裂,飞堕向敌人丛中,并借着落势双手向下猛挥船桨! 一个宁王府叛军士兵的头壳,在船桨猛击之下破裂,爆发出鲜红——童静早就不是第一次看见死人。
可是此刻她对杀戮前所未有地敏感。
那血红彷佛直冲她的瞳孔,令她无法忍受。
只见荆裂着地后,顺势巧妙地一翻滚,船桨距地面尺许平平地向横挥扫,另一人的膝关节断裂,小腿往不正常的角度折曲。
这人的惨叫声响彻岸边。
童静感到耳鼓如被针刺。
然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破风啸音,分别在河滩东、西两头响起。
一个叛军被羽箭贯穿了颈项。
另一个才刚伸手摸到搁在树干旁的刀柄,背项就钉着一柄飞刀,他如身体泄了气般重重仆倒在石上。
死亡。
血腥。
惨呼。
「杀光他们。
杀光他们。
杀光他们。
」 童静感到脑袋像被充塞得快要爆开。
一件斗篷飞扬而去。
「雌雄龙虎剑」的长短刃光在太阳下闪烁。
燕横挟着无匹气势,沿斜坡奔向滩岸。
那百余个乡民也都举着刀斧,呼喊着跟随他冲下去。
童静本来也应该跟他们一起走。
但她像中了邪一样,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身体的颤抖更强烈。
她在努力压抑着灵魂里那股黑暗。
——不行,现在不是时候。
——这些人都需要我。
——同伴都需要我。
童静感觉自己像身处乱流之中,不断被不同方向的力量拉扯,结果就只是在原位失控翻滚。
所有人都已经越过她,往河滩冲过去。
不可以。
她这样吿诉自己。
不管如何,一定要动。
——即使是要放开自己,随那乱流而动。
她左手狠狠把斗篷扯下来,右掌振一振「迅蜂剑」,从唇齿之间吐息嘶叫「杀」。
然后童静就像枷锁被突然解除,身体变得轻盈,步履如飞地追赶上去! 最先杀进敌丛的荆裂,此时早抛去了船桨,左右手各拔出雁翅刀与「牝奴镝」鸟首刀,不断游走双刃翻飞,卷起一阵阵血潮! 叛军陷于一片混乱之中。
他们最近虽在宁王府中也有见识过武当派武者的奇技,但毕竟只是旁观,如今这个披着一头乱发的奇异男子,刀势武功显然绝不在武当高手之下,却是突袭冲着他们而来,众人无不震惊,加上久坐并且喝了酒,根本不在作战状态,想也没想过要靠人数围剿,只有数人及时抄回兵器挡架自保,更多人则四处乱窜奔逃。
冯毅广也是恐惧莫名,完全忘了指挥,只是不断借部下掩护逃命,跑往岸边马匹的所在。
有的人也顾不得再骑马,一心只想逃离河滩,徒步向两端奔跑,但是一走进树林之间,就遇上虎玲兰的野太刀与飞虹先生的「奋狮剑」。
没有人能越过他们。
眨眼间这支叛军哨队已有超过十人倒地不起。
残余者接着又看见,敌人大军自南边的山坡冲杀而来,一眼看去至少也有百人。
他们眼中闪出绝望。
但那百余人只走到石滩边缘就未再进,只是连成一面人墙,不断用手中刀斧敲打着树木或石头,并且发出愤怒的吼叫。
——这是事前「破门六剑」给他们的命令:不必加入战斗。
一切只交给他们五人。
正当叛军以为这样得以喘一口气时,敌阵里当先一人却如箭冲来。
那人手上挥着两团光。
致命的光芒。
叛军们开始用身体血肉领教青城派剑技,岸边的马匹为这厮杀所惊吓,嘶叫着乱跑。
冯毅广与一名手下,及时抓住其中两匹马的缰绳,他们都是鞍上讨生活多年的马贼,身手了得,双手抓住一翻身,就先后跨上了马背! 荆裂与燕横四柄利刃来回冲杀,很快就令仍站着的叛军又减少七个人。
余下有些拿到兵器的叛军,这时才看清形势:站在南边那大堆人,不过是虚张声势的乌合之众,我们实际上只是被几个人围攻!一认定了这点,他们就壮起胆要杀出生路,其中五个人提着刀枪,往那群乡民中央杀过去!那些武宁乡民本来没准备打仗,一见有贼兵反击杀来,顿时脸色煞白,停下了敲打和呼叫。
那五人见对方如此胆怯,杀意更增。
——杀几个,再抓几个当人质,也许就能逃出生天! 然而就在五人将要冲入人丛之前,乡民之间有个娇小的身影排众而出,手里握着一把前端幼细的剑。
把第一个挺身反抗的人砍倒——这是马贼出身的这五人每次抢劫的原则。
五人里最前那一个,双手提着缨枪,直往童静冲去,准备振臂猛力把枪尖搠出。
他与童静正面相对,看清了她的脸。
这一眼令他呆住了:他从没想过, 一张红润、秀巧而可爱的脸,可以令人如此心寒。
——简直不像人…… 那提枪的叛军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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