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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最后一个弓箭手都倒下后,那跃动的身影方才静止。
燕横,左右手握着「雌雄龙虎剑」,矗立在蔡天寿眼前不足四尺处。
他一身蓝衣沾满点点血花。
头发散乱,左边脸因为中毒已发黑微肿,左眼充血眯成一线。
犹如从地狱回来。
蔡天寿膝下地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饶命!不是我,是我爹——」 还未说完,「虎辟」那宽厚的短刃,已经洞穿蔡天寿的心脏。
蔡昆还在跑,连一眼也没有回头看死去的儿子。
燕横再次拔步。
三步助跑,接着身体向前高高跃起。
那空中击刺「龙棘」的动作,竟然正是当日师父何自圣所使的「雌雄龙虎剑法」绝技:「穹苍破」——燕横在半失神的状态之下,身体自然使出这记只看过一次的剑招。
速度、力量、气势,都跟师父差得很远。
也没有龙飞九天的「借相」出现。
但那神态,与何自圣很像。
这刺剑的结果,当然不用说了。
燕横着地后,一腿踹飞蔡昆的尸体,把「龙棘」拔离。
他把剑往旁略一挥动,洒出血花。
青城宝物,金光四射,杀不沾血。
燕横意识不清,仍握着双剑站在原地。
倒地的那些弓箭手,一个个挣扎呻吟。
他们并没被杀,但都受着重伤,有几个还断手折足。
燕横回头扫视花园四周一眼。
后面的厅堂仍在焚烧。
他眼神迷茫,好像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地。
但这一眼,却令花园内所有拿长矛和拉绳网的马牌帮汉子心惊胆颤。
他们同时丢下手上东西,没命似地涌往正门方向奔逃。
受伤的弓箭手里有还能跑的,也加入逃亡的行列。
童静没理会他们。
她只凝视着这个形如恶鬼的青城少年剑士。
她的眼神里,混杂着畏惧与敬慕。
——用剑,原来是要这样的。
终于燕横双膝一软,身体倒下。
童静及时上前扶住了他。
燕横双目反白,失神昏迷。
——这就是燕横初踏江湖的第一场战绩:为了一家不认识的人,孤身仗剑,摧毁了成都府的第二大帮会。
◇◇◇◇ 荆裂正在苦思。
此刻巷道中的战况,表面上他这边仍占三对二的人数优势。
但孙无月一臂已重创,荆裂自己和虎玲兰也满身是伤,总体战力比不上这两个毫发未损的武当强手。
他综合自己过往无数比斗的经验,要在短时间内想出最有把握的战法。
第一,要令江云澜和石弘两人继续在巷道两头分开。
假若他们合流,更难应付。
第二,必定要集中力量,先击杀其中一人。
混战毫无胜算。
问题是:这两点简直完全矛盾。
既要分隔两人,就要分兵跟他们各自缠斗,根本无法集合三人之力…… 双方的五人,不期然各自瞧了瞧已经倒地的同伴,心中默祷。
——保佑我们,取得这场胜利。
家破人亡的孙无月,脸容有如寒冰。
他已是无所罣碍。
左臂和胸口的伤也都没有感觉。
他暗下调息,将意念贯注在一条右臂。
他只想着唯一的念头:怎样用这最后仅余的气力,把那乌黑的铁枪头,搠进其中一个仇敌的身体。
荆裂瞧瞧他半垂在地的大枪,忽然有灵感出现。
「前辈,待会儿要借你的劲。
」他悄声说,左手一边拔出鸟首短刀。
孙无月不明荆裂所指,但知道他必然想到了某种战术。
这时孙无月看见,荆裂伸足在大枪上轻轻踏了一踏。
孙无月恍然。
「那么就靠你了。
」 荆裂只是微笑。
江云澜和石弘其实也在思考怎样作战。
——始终是混战对我们最有利。
两人隔远相视一眼,点点头,同时拔腿冲向巷中央三人。
荆裂咬牙。
——就赌这一招! 「后面!」荆裂朝虎玲兰呼喝,自己则冲向前面的江云澜。
虎玲兰早就准备着,只听荆裂一声决定,也就提起野太刀,迎斩后方的石弘! 孙无月同时单臂举起大枪,似乎是要向前与荆裂夹攻江云澜。
江云澜奔跑着,右剑架在铁爪上,准备以一对二。
荆裂擎左右双刀,正要率先跟江云澜交战,却突然急煞步,转身向后跑跳。
他后方的孙无月已经架起大枪。
江云澜追击背转的荆裂。
荆裂这一跃,竟然跳上了孙无月的枪杆! 孙无月有如单手拿钓竿,右臂猛地扯起,大枪往上高扬。
荆裂以枪杆作踏板,充分借助孙无月这枪的劲力,从枪杆上跳跃而出,身体飞向石弘! 这一记跳跃,集合了荆裂本人的腿力、孙无月的臂劲、大枪杆本身的弹力,荆裂的身体有如攻城大炮射出的石弹,以极惊人的速度与力量,眨眼已飞到石弘身前! 石弘本来还准备以单把鸳鸯钺对抗虎玲兰的大刀,怎料荆裂如此后发先至,仓猝间不及闪避,就把鸳鸯钺举起,迎向这飞射而来的「猎人」。
荆裂在半空中乘着猛势,右手砍出雁翎刀,狠狠击在鸳鸯钺上! 一交锋之间,石弘只感手臂传来极震撼的巨力。
莫说他未学「太极」。
就算会,这种反常的力量他也不可能卸去。
石弘的肩肘关节无法抵得住这种力度,同时收折,荆裂的雁翎刀压在鸳鸯钺上,硬生生就把鸳鸯钺的刃锋,压得插进石弘自己的胸膛! 同时虎玲兰趁这时机,把野太刀的斩势半途向下一引,斜斜将石弘的左腿齐膝砍断! 荆裂余势未止,把石弘的身体扑倒地上。
荆裂跨骑着石弘腰身,左手鸟首短刀顺势往下猛刺。
血泉冒升。
武当派「兵鸦道」弟子石弘的辉煌战绩,就在今夜击杀两个峨嵋武者之后戛然终结了。
一夜之间折损三名「兵鸦道」弟子。
这是武当派过去未尝的耻辱。
而这个耻辱,是在自己领导之下发生的——江云澜入武当山门二十三年来,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沮丧。
——假如死了这么多人,却连「猎人」的头颅也带不回去,我还有何面目再穿这「兵鸦道」的黑衣? 江云澜此刻眼里只有荆裂。
他左爪往旁一伸,铁爪的五根指头插入巷道墙壁;左臂再发力一拉,身体以那铁爪为轴,凌空飞起,如秤砣般向前荡去,其追击的去势陡然加快了一倍。
江云澜一荡出,左爪就放开了墙壁,身体如箭飞射! 荆裂刚才那一记跳跃冲击极耗气力,加上他本身就有伤,杀了石弘后,回不过那口气来,站起转身略为缓慢。
江云澜的古长剑,已在半空中蓄势待发。
——下一刻将要洞穿荆裂的背项。
孙无月看在眼里。
这时他最接近江云澜。
——荆老弟! 孙无月知道再运用大枪肯定来不及。
他弃掉枪杆徒手冲上,右手以峨嵋「大雁悲手」,一掌印向江云澜腰侧。
就算平日神充气足,这等接近战斗,孙无月也绝非江云澜的对手。
——又碍着我! 江云澜愤怒得切齿,长剑一旋转,就把孙无月打来的手掌绞断,剑势接着顺刺,贯穿孙无月的右胸! 「前辈!」荆裂哀呼。
哪知孙无月早无生念,已断掌的右臂抱着江云澜腰身,把自己的身体紧紧拉前,长剑从他背后突出。
孙无月身材不高,这一拉抱,头顶刚好碰在江云澜面门,撞得他一阵晕眩。
「快杀他!」孙无月吐血呼喊。
那口热血都喷在江云澜胸口上。
荆裂猛地把左手的鸟首短刀掷出,飞向江云澜头部。
江云澜被孙无月抱着,限制了移动,只能侧头闪避。
回旋飞来的刀刃,险险从他左额擦过,带出一抹鲜血。
「斩他……」孙无月的声音已经微弱。
「……连同我……一起斩掉……」 孙无月眼看已势难救活。
就算救活了,一个双手俱废的枪术名家,只有比死更难受。
眼前的确是杀死武当高手江云澜的最佳时机,也是孙无月本人的愿望…… ——但是,荆裂无法下手。
即使是将死甚至已死的同伴,仍然是同伴。
要他把刀刃砍进一个生死并肩的同伴身体上,他,办不到。
岛津虎玲兰却二话不说,提着野太刀一跃上前。
鲜血流入江云澜眼睛。
他只是隐约看见对面一个身影扑前,加上听见孙无月濒死的话,心中大慌。
要把剑拔出已来不及。
江云澜左手紧抓孙无月的头发,带同他的身体快步后退。
虎玲兰踏步大力挥刀,斜斜劈下。
阴流太刀技·「燕飞」! 江云澜拉着孙无月,无法及时急退。
他心里已有死亡的准备。
野太刀的「燕飞」斩击,并没有斩开孙无月或是江云澜的身体,而是猛砍在孙无月背后突出的剑刃上。
这一击角度准确,江云澜的古剑虽非凡品,但也抵受不住这五尺余长的厚脊大刀砍劈,随着一记金属鸣音,四寸长一截剑尖断折飞去。
——与荆裂一样,虎玲兰也无法朝一个救过自己的人挥刀。
江云澜又退了十几步,感觉已经安全才停了下来,把断剑拔出已咽气的孙无月胸膛,左手仍然抓着那尸身的头发。
他瞧见爱用的兵刃被毁,心中痛惜。
——但剑断,总比身体断开好。
荆裂和虎玲兰并肩,再次举刀摆开架式,显然有继续战斗的准备。
——他们自知体能都已经消耗了七八成。
面对武功比他们强,又未有受什么大伤的江云澜,可说没甚胜算。
然而他们不知道,江云澜战意也已大大减弱。
爱剑被毁只是其次;对他打击更大的是,刚才荆、虎二人,确实有绝对的机会,就地把他连同孙无月一刀两断。
江云澜只觉得,武当「兵鸦道」武者的荣誉,今夜已经几乎被自己丢尽了。
这时,荆裂和虎玲兰后面远处,传来人群呼喝的声音。
巷里三人同时紧张地往那方向张望。
那是「祥云客栈」的所在。
远远可见有灯笼的光华。
虎玲兰脸容一紧。
如果来的是「物丹」的后援,那就肯定完蛋了。
「别紧张。
」荆裂轻声用日语说,脸上挂着笑容。
「要装作知道,来的是自己人。
」 虎玲兰瞧向江云澜,发现他的神情也有点紧张。
——也就是说,他也不确定来的是谁。
虎玲兰依荆裂之言,展颜笑了。
江云澜确实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他只知叶辰渊不大可能再加派人来。
——副掌门对我们绝对信任。
江云澜看看地上的尸体。
峨嵋派的人悄悄来了成都,必定是冲着武当而来,也许不只派了五个这么少…… 江云澜背脊流出冷汗。
——如果再来第二批峨嵋枪手,那可真走不掉了…… 死亡,江云澜并不害怕。
但如果连自己都战死,等于这次「兵鸦道」四人全军覆灭。
那将是武当派的重大屈辱。
外边的人声和灯火更接近了。
江云澜恨恨地瞧着荆裂,心意已决。
他左爪揪起孙无月尸身,右手断刃一挥,把孙无月的头颅砍了下来。
荆裂二人不禁动容。
「猎人。
」江云澜以断剑指着荆裂。
「留个名字。
」 「荆裂。
」他说着,把雁翎刀垂下来。
他知道战斗已经结束。
「别以为你这次胜利了。
」江云澜冷冷说。
荆裂看看地上那四具峨嵋武者的尸身。
他点点头。
「我知道。
」 「在武当派的霸业跟前,你不过是一颗挡路的小石头。
」江云澜垂下断剑。
「你继续吧。
看看你还能像今夜这样挣扎多少次。
」 「直到你们杀死我。
」荆裂把刀搁在肩上。
「或者我杀光你们为止。
」 「就这么约定。
」 江云澜说时竟然在笑。
那笑容并非讥嘲,而是发自真心。
复仇虽然失败了,但他心底最深处,却隐隐有点庆幸。
——若不是以决斗武者的身份杀死他,不够痛快。
江云澜说完,提着仍滴血的人头,就转身奔入黑夜中消失。
荆裂在回味刚才的对话。
他了解江云澜的感受。
那群人终于提灯笼寻到这巷子来。
虎玲兰一阵紧张,转身举刀。
只见那些灯笼上,写着大大的「江」字。
是岷江帮的人。
来「祥云客栈」寻找他们失踪的总管沙南通。
「不是敌人。
」荆裂按着虎玲兰的手,让她把刀放下。
荆裂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
伤痛和疲劳这时才一起侵袭而来。
他感到身体像快要四分五裂,不支半跪而下。
虎玲兰及时扶着,他才不至整个人摔倒。
他用雁翎刀支着地,勉力跪定。
荆裂仰首。
看见黑夜中的澄明月光。
——我生还了。
他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还有,对死去的同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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