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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心里一个雕功精细、纹着芙蓉花团的玉铃挡,她的手一颤,它就叮咚轻微地响,不明白为什么六音可以把它揣在怀里,却不发出声音。
看了一阵,她打开一块锦帕,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为什么不戴起来?你戴——”她停顿了好一阵子,才极其不情愿地接下去,“你戴着,比较好看。
” 六音看着她像收着什么宝贝一样收着玉铃和那落在玉铃上的温柔的眼光,突然心里温暖得没有一块地方不舒服,他其实对自己很满意,他名也有,利也有,艳福——是经常多得令人难以消受,作为一个喜欢享受度日的慵懒男子而言,他早已经什么也不缺,别人要花费一辈子也追寻不到的东西,他挥一挥手就会自动落在掌心里。
这样的日子,闲适富有,却也缺乏了一个人,人生最精彩最有魅力的地方,他从未遇到困难,因而从来也没有用过心去追寻过什么。
一直到见到皇眷,莫名地,他就是喜欢她,喜欢她的高傲,喜欢她的美丽,喜欢她常常口是心非的别扭。
他才开始真心地想要得到一份感情,一份温暖的契合的感情。
可是她不响应,她逃走,她拒绝,所以他就追寻,一切都很简单,没有什么道理,就是如此发生了,然后继续地,仍然在发生下去。
这三年,他的容颜憔悴,不复三年前的风采,但是,他的心没有憔悴,他仍是六音。
就好象他仍爱着皇眷的心情一样,改变的只是外表,而不是人心。
更愉快的是,他知道了什么是冷,什么是饿,而如今,他更知道了,什么是皇眷。
为什么会喜欢她,理由早已忘记,惟一记得的是,她这样小心翼翼地收起他给她的东西的样子,温柔、可爱,而且,认真得好可笑。
“我系铃铛的带子给马扎走了。
”六音无辜地道,“而且,我已经变得太丑太丑,根本,配不上这个铃铛啦。
” 皇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扬眉,“你的脸是我故意毁的,当然,我也可以把它变回来。
” 六音兴趣缺缺,“变丑了就变丑了,难道你打算天天在我脸上涂脂抹粉?胭脂花粉这种东西,我也并不讨厌,但是,假如整天要往脸上抹,我还不如挂张面具在脸上,省得麻烦。
我呢,”他抬起左手点着皇眷的鼻子,“我是男人,虽然我很喜欢漂亮,喜欢绫罗绸缎,喜欢享受,但是,我并不喜欢为了要漂亮就把自己一张脸弄得乱七八糟。
我宁愿一直丑下去,好过你在我脸上画一些早就已经不存在的东西。
” “谁要在你脸上涂脂抹粉?”皇眷冷冷地看着他,挽起袖子,“我们苗疆有一种方法,青春少女的血液最养颜,从今天开始,你就天天喝我的血,一直喝到你的脸色变好为止。
”她挽起袖子,伸出指甲在脉门上,是真的要一指划下去。
六音吓了一跳,“这样野蛮的方法,怎么可以相信?快住手!你如果逼我喝血,我就不吃东西饿死!”他用左手支撑着自己挣扎着起来,“我宁愿去找什么灵丹妙药,什么千年雪莲万年灵芝之类的东西,也绝对不喝血!” “我叫你喝血,有两种意思,”皇眷冷冷地看着他,“第一,你失血过多,需要补血;第二,我的血和别人不同,我是苗疆的本地苗人,小时候生食苗疆各种花果,血比常人更具灵气,这是吃药,不是喝水,也不是吃饭。
” 六音苦笑,“我问你,血是不是红红的、腥腥的、甜甜的、稠稠的东西?” 皇眷不理解他要说什么,皱眉,“是又怎么样?” “这种东西也是可以喝的吗?”六音瞪大眼睛,“你看着满碗黑黑红红的东西,腥腥粘粘的,那也喝得下去?你要我吃下去的东西全部都吐出来吗?你是在救我,还是害我?”他勉强提起真气,用惟一可以动的左手虚点一指,一股真气破指而出,点向皇眷的脉门。
皇眷侧手轻易闪开,“你已经剩下半条命,还要胡闹?我叫你喝你就喝,这是吃药,不是买菜,可以任凭你讨价还价!” “你这道理是歪理,我当然不服气。
”六音虚耗一指真力,大感虚弱,微微闭上眼睛,咕哝一声,“每次遇到你,总是要吵得昏天暗地,我好累,要休息,等我醒来你如果真的拿什么青春少女的血要给我喝,你看我不杀了你给你那些血报仇!” 皇眷本是脸上固执,心却特别容易软的人,他这么坚持,她也就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划下去。
看着他感到疲累睡去的眼睑,那眼睑下淡淡的淤黑和尤其憔悴失去光泽的肌肤,懊恼、悔恨、心痛、怜惜,种种种种混乱复杂的心情交织在一起,让她真的恨不得可以把自己的润泽晶莹,直接地贴在他脸上。
如果生命可以代替,她愿意把生命替换给他;如果容颜可以代替,她愿意,把美丽替换给他。
替换?皇眷突然之间隐约想起,似乎有一种什么方法,可以替换——不、不是替换,是换皮! 那是苗疆巫术和蛊术的结合,当然不是真的换皮,而是,在苗疆巫蛊传说中,有一种可以保持青春的方法。
那是一种荼毒生灵的邪术,皇眷依稀记得,通过一些诡异的药物,可以把一个人最娇嫩青春的油脂提炼出来,然后敷在另一个人脸上,那个人,就可以得到被提炼者一般娇柔细腻的皮肤,而且,长久不衰,可以维持容颜不改。
这种方法过于邪恶残忍,所以除非是极端心肠恶毒的女人,很少有人会去特别钻研此术,但是皇眷此时突然想起来,却有着另外一种心情。
六音,我任性残忍,故意折磨你,毁了你的脸,如果可以的话,我赔给你,我赔给你你的美丽,然后,我们之间,就一切两清了,好不好?我不恨你,我不会再迁怒你,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恨过你,但是我一直在伤害你,是你心肠好,你豁达大度,所以你不会恨我。
但是,我恨我自己,我始终不够善良,所以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伤害了你,伤害了文嘉,然后借口说是爱,借口说是因为我爱你们,但是我自己清楚,我恨文嘉自私,恨她先说爱你,然后恨你伤害文嘉,又恨你,为什么不在文嘉说爱之前,先说爱我。
我始终是一个狠毒自私的女人,口口声声是为了文嘉,其实,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不能爱你,所以才说恨你,然后逼着自己证明恨你,所以我伤害你。
皇眷闭上眼睛。
一切,都是我的罪孽。
是我刻薄、自私、狠毒,无缘无故迁怒于你;我任性、野蛮,丝毫不曾为你的付出而感动过,我太狠心了,是不是? 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女人,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苦苦地追,苦苦地找。
皇眷脸上慢慢泛起一点自嘲的苦笑,轻轻地握起六音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赔给你我欠你的,然后,我们一切两清,不必再苦苦纠缠。
你依然做你的风流公子,依然去弹琴唱曲,翩翩起舞,回开封去吧,我相信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等着你回去。
而我,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苗疆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却是我的家。
就像还龄和则宁的故事,六音啊,你还记得吗?就像大辽是还龄的故土,是她的归宿,所以她无论走到哪里,都必然是要回去的。
我也一样,苗疆是我的故土,我的归宿,无论我在外面经历了多少悲欢离合,多少喜怒哀乐,也都是要回去的。
握着六音的手,皇眷那辉煌的狭长的凤眼里,隐约地泛起一片朦胧,却很快地闪了过去,低低地说了一声:“我欠你的,我会赔给你。
” 六音却真的是累了,他的伤势太重,枉费聪明精灵的他,这一次,却真的什么也没有听见。
※※※ 等他睡得心满意足起来,已经不知道是哪一天的清晨,他已经换了个地方,又不是在马车里,而是在一间明亮宽敞的房间里。
这房间很柔和,木质的家具未曾上漆,却也并不扎手,打磨得光滑柔顺,一坛白花在桌上盛开,一股子幽幽微微的香,一屋子淡淡地萦绕。
“终于知道起来了。
”有人在耳边冷冷地道,“睡了两天两夜的猪。
” 六音转过头来,非常好气色地挑起眉毛,“我是受伤的人啊,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只手可以动,你居然埋怨我睡得多?”他用左手的力量撑起来,坐在床上,东张西望,“这里又是哪里?客栈?” “这里是开封府。
”皇眷淡淡地道。
六音陡然转过头,“开封府?” “不错,”皇眷脸上依然冷冷的,“开封府。
你怕了?” 六音凝视了她一阵,终于叹了口气,重重地躺回床上去,“不错,我怕了,怎么不怕?从这里出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回来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我怎么能一个人只剩四分之一回来?只剩一只左手?那也太丢脸了。
” 他念念不忘的只是太丢脸吗?皇眷凝视着他,他私自离宫,三年不归,难道就不怕皇上怪罪,抓他回去砍头吗?”这里是开封府,你如果怕丢脸,那么两个月之内,把你的手和脚给我练回来。
”她丢给他一支拐杖,寒着一张脸,“和我出去散步!” “等等,这里是开封府的什么地方?”六音抓住拐杖大叫,“你怎么能让我这么丢脸,变丑了就算了,你还要我拄着拐杖到处走?万一给人看见了,那……” 皇眷头也不回,冷冰冰地道:“没有人会认得你是六音公子的,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样的脸?” “喂!”六音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床上坐起来。
“我宁愿一辈子不会走路,也不要出去见人。
”他本来就懒得很,虽然突然间四肢有三肢不能动,但是比起要恢复的辛苦,他还是宁愿就这么躺着好了,可惜皇眷不肯,那一张脸,板得比剁肉的俎板还要难看。
“你不出来,我砍了你剩下来的那一只手!”皇眷冷冰冰地道,“一只拐杖不够?”她背对着六音,向东一指,“那里还有一只,你爬也要给我爬起来。
” 六音极不甘愿地爬起来,心里却舒服得不得了,她在关心他!她在关心他!只不过,凶婆娘就是凶婆娘,连表示一下关心,都这样狠毒刻薄。
用左手撑住拐杖,他完全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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