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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毒王鬼谷(1/3)

乐之扬心下奇怪,忍不住叫道:“落先生,怎么了?” 梁思禽抿嘴不答,只是摇头。

乐之扬还想询问,身子陡然一沉,急速向下降落,还没缓过神来,已然摔在地上。

咔嚓,床脚着地,断成两截,朱微受了震动,险些儿抛下床来。

乐之扬忍痛爬起,举目望去,梁思禽盘膝而坐,双眼紧闭,浑身发抖。

“落先生……”乐之扬忍不住伸手摸去,还没碰到梁思禽,指尖火花迸射,力量汹涌而来,乐之扬飞出老远,浑身痛麻,几乎儿昏了过去。

梁思禽有所知觉,张开双眼,但见乐之扬倔强爬起,还要上前,忙道:“别来!” “落先生,你……”乐之扬莫名所以。

“心剑。

”梁思禽嗓音发颤,“我着了云虚的道儿!”他说话之间,肌肤下似有龙蛇流蹿,忽高忽低,忽胀忽缩,身子夸张变形,看上去诡异之极。

“可是……”乐之扬不胜迷惑,“刚才是你胜了!”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梁思禽艰涩说道,“云虚勾起了我的心贼。

” “什么?”乐之扬冲口而出。

“六虚劫……要来了……”说话间,梁思禽的呼吸忽急忽慢,变得紊乱起来。

“现在?”乐之扬脸色惨变,环视四周:三人所处之地,接近皇城高墙,从下看去,可以窥见城头的火光。

“不行……”忽听梁思禽锐声喝道,“现在不行……” “是啊。

”乐之扬忙说,“出了皇城再说。

” 梁思禽闻如未闻,声色俱厉:“不行,停下!”一边说话,一边艰难起身,面庞抽搐,须发横飞,作势向前走动,冷不防身子一仰,仿佛有人向后拉扯。

梁思禽站立不住,飞快向后滑动,砰地撞上城墙,城墙石块皲裂凹陷,出现一个人形坑洞。

梁思禽紧贴墙壁,四肢摊开,面庞连连抽搐,蓝白之火浑身乱蹿,从指尖、须发激射而出,忽明忽灭,耀眼夺目。

“落先生!”乐之扬失声惊叫,极力想要向前,奈何脚伤未愈,才走几步,便又无力跪下。

“别过来!”梁思禽嗓音虚弱,“近我者死!” “怎么才能帮你?”乐之扬心急如焚,这时呼叫声远远传来,守夜的禁军受了惊动,纷纷向这方拥来。

“你帮不了我……”梁思禽惨然一笑,突然身如陀螺,疯狂旋转,转速之快,平地搅起旋风,飞沙走石,吹得乐之扬睁不开眼睛。

梁思禽越转越快,风沙裹身,形影莫辨,倏忽向前急冲,快比脱弦之箭,所过地上的砖石纷纷跳起,卷入旋风,翻翻滚滚,直抵太和殿前。

禁军正巧赶到,遇个正着,旋风闯入人群,砖石所至,众将士头破血流、死伤狼藉,想要躲避,早已卷入旋风、脱身不得。

风沙中电光流窜,势如长枪大戟,瞬间殛死多人,更有多人衣甲起火,旋风一卷,化为团团火球,哀叫悲号,此起彼伏。

“六虚劫”的神威一至于斯,乐之扬看得五内翻腾。

他终于明白:梁思禽为何躲避云虚,不惜藏身绝狱。

只因大劫临头、心防脆弱,云虚心剑无影,直入人心,一个小小的念头,竟将一代高手凭空击碎。

有生以来,乐之扬从未如此痛恨自己。

他痛恨自己无能,眼看恩人遭劫,偏偏无力阻止,不但如此,而今陷入禁城、自身难保,他死了不打紧,朱微解毒一事,从此化为泡影。

回望朱微,他悲从中来,继而心生不甘,咬一咬牙,爬到公主身边,将她抱下床榻。

转眼望去,梁思禽搅得天翻地覆,禁军被他吸引,纷纷涌向太和殿,忽远忽近,绕着旋风鼓噪打转。

乐、朱二人呆在城墙阴影之下,一时竟然无人发现。

乐之扬明白此节,起了求生念头,举目望去,不远处似有一座偏殿。

他猛一咬牙,趴在地上,将朱微驮在身后,左手扶着少女,右手以肘代足,一寸一尺地向偏殿爬去。

爬了一会儿,偏殿轮廓渐渐清晰,乐之扬满头大汗,身子近乎虚脱,双肩的伤口疼痛,每动一下,都似刀割一般。

突然间,远处禁军齐声发喊,喊声中充满惊恐。

乐之扬应声望去,太和殿形同一个醉汉,东倒西歪,吱嘎连声,忽然豁剌剌一声响,梁柱倒塌,屋瓦破碎,一团大火冲天而起,停在半空,浮浮沉沉。

禁军回过神来,鼓噪放箭,箭雨射入火球,旋转一圈,忽又纷纷反射回来。

禁军中箭,惨叫连连,这时火球猛地一跳,忽又向西飞去,恍如流星曳空,声如霹雳,惊心夺目。

禁军不敢失职,一个个弯弓提枪、虚张声势,跟在火球之后狂奔乱叫。

霎时间,人去场空,皇城脚下安静下来。

乐之扬定一定神,继续向前爬行,才爬数尺,忽听脚步声响,夹杂抱怨谩骂。

乐之扬抬眼望去,几个禁军向这方走来,一个个皮破血流、惊魂未定,纷纷猜测方才是神是鬼。

乐之扬心跳加剧、匍匐不动,豆大的冷汗流淌下来,他不敢抬头,也不敢呼吸,耳听得脚步声从他身前不远经过,一步一步,都如在他心尖上踩踏。

脚步声渐去渐远、终于消失不见。

乐之扬长吐一口气,刚一抬头,忽然看见一双鹿皮靴子。

刹那间,乐之扬的心子停止跳动,脑子里一团空白。

靴子主人也一动不动,双方僵持片刻,一个声音幽幽说道:“你上哪儿去?” 声音娇脆耳熟,乐之扬应声抬头,忽见叶灵苏目光沉静、默默望来,黑夜之中,素净面庞宛如一朵雪白的幽兰。

乐之扬浑身瘫软,将头埋在肘间,又想大哭,又想大笑,心中忽酸忽热、百味杂陈。

“行了!”叶灵苏忽又说道,“这儿不能久留。

” 乐之扬背上一轻,朱微已被抱走,他撑起身子,掉头望去。

叶灵苏将朱微放回木床,折断一根床腿,默默递了过来。

乐之扬拄杖起身,踉跄走了两步,忽觉腋下一热,叶灵苏手臂穿过,将他用力托起,秀发凑到鼻前,一股馨香幽幽传来。

少女快走两步,将他扶到墙角坐下,一言不发,走到木床边打量一下,拔出青螭剑,嚓嚓斩断床栏,捉在手里,刷刷刷地削了起来。

“叶姑娘……”乐之扬神魂归窍,咕哝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叶灵苏停下宝剑,轻声说道:“我没走的。

” “你……”乐之扬话到嘴边,说不出来,胸中憋闷难言,像是堵了什么,半晌才说,“你一直跟着我们?” 叶灵苏默不作声,心无旁骛,运剑如飞,将两截床栏削成弧月形状,而后划破被褥,搓成细长布条,左缠右绕,一转眼的工夫,造成一个器械:两侧形如弯月,中间横杠相连,床褥铺在其间,一半像是担架,一半像是楼梯,稀奇古怪,从所未见。

“这是什么?”乐之扬忍不住问道。

“沙橇!”叶灵苏说道,“《天机神工图》有记载,造好之后,能在沙中滑行,可惜图纸不全,只能造成这样。

可要带走你们,倒也不是难事。

” “带走我们?”乐之扬大为惊疑,叶灵苏抱起朱微放在橇上,向他招一招手,“你也上来!” “我?”乐之扬越发诧异,指了指鼻子,忽见叶灵苏皱眉嗔怒,慌忙扶杖起身,坐上沙橇,下方床褥绵软,甚是舒服熨帖。

沙橇前方有两根布条搓成的套索,叶灵苏一左一右地挂上双肩,疾走两步,沙橇受其拉拽,顿也跳跃滑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叶灵苏停了下来,又扯布条,将橇身缠了数周,动作麻利,挥手立就。

乐之扬看在眼里,甚是佩服。

叶灵苏缠绕妥当,打量沙橇,似乎有些满意,说道:“乐之扬,我若停下,你便闭住呼吸。

” “为何?”乐之扬正要细问,远处传来喧哗,禁军追赶梁思禽未果,折转回来收拾残局。

“扶好公主。

”叶灵苏套索上肩,飞奔向前,一阵风奔出数十步。

前方走来一队禁军,她身形转折,闪电般从禁军身前掠过,钻入一片黑茫茫的树影。

乐之扬呆在橇上,见她如此弄险,不由心跳如雷,但觉少女止步,忙又闭住呼吸。

谁想那队禁军一无所觉,骂骂咧咧地走了过去,均是睁眼如盲,丝毫不觉有异。

宫中出了灾异,禁军惊惧万分,加上晋王之乱,头领换了一轮,新任者唯恐失职,步了前任后尘,无不战战兢兢,派出大队巡逻皇城,兵来将往,一片肃杀。

不多久,木床的残骸也被发现,又是好一阵疑神疑鬼,到处搜索盘查,正殿、偏殿无所不至。

如此扰攘喧天,偌大皇城几无立锥之地。

叶灵苏不敢稍有停留,曳橇奔走,龙游蛇行,时快时慢,忽明忽暗,曲曲折折地在皇城中穿梭。

她屡屡遭遇禁军,总能安然避开,有时候,便从对方眼前经过,对面之人也是有眼无珠、视而不见,双方相距之近,乐之扬甚至看得清禁军头领的容貌。

起初还当侥幸,接连数次都是如此,乐之扬诧异之余,想起梁思禽说过“人眼靠不住”的话,又说叶灵苏也明白这个道理。

这么看来,少女进退行藏大有法度,暗合某种武学要旨。

意想及此,乐之扬凝目细瞧。

可是看来看去,一无所获,只觉叶灵苏的步法有些儿异样,节奏不同一般,可是如何异样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节奏?”乐之扬忽有所悟,闭上双眼,静心聆听。

他耳力超人,远胜眼力,黑夜之中更见威能。

一旦功聚双耳,远近声响一丝不落,人声、风声、风吹旗帜声、火把燃烧声……都是一清二楚。

叶灵苏步子轻快,几无声息,可是乐之扬听来,一起一落、一滑一蹙,仍是动静分明、节奏宛然,她并非一味求快,有时甚至缓慢,无论奔走停止、动静呼吸,无不暗含某一种奇特的韵律。

叶灵苏忽然停下,藏在一座偏殿的暗影里,前方一队禁军迎面走来。

这时远处传来呼喊,禁军首领打个手势,队伍转向,向左奔去。

叶灵苏松了一口气,乐之扬听得附近无人,忍不住低声问道:“叶姑娘,你用的什么武功?”叶灵苏诧然回头,冲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用的武功?” “你的节奏很怪!”乐之扬说道,“若以音乐比方,风吹雨打是一种曲调、日月之行是一种曲调,人马行走是一个曲目,草木生长又是另一个曲目……这些曲调各不相同,倘若一起演奏,势必杂乱无章,可你走路也好、呼吸也好,节奏恰到好处,可以融入任何一种曲调,与之和谐相处……” 叶灵苏面露讶色,待要回答,忽又听见动静,皱一皱眉,拽起沙橇,行走时许,到了僻静处,沉默一下,忽道:“比之音乐,倒也贴切,‘山河潜龙诀’源自风水之术,义理深奥难解,总之一呼一吸,一静一动,均能融入四周,在光则为光,在影则为影,站在树下为草木,立于水中为鱼虾,练到绝顶地步,共日月齐辉,与万物同化。

” “原来是捉迷藏的法儿。

”乐之扬口角俏皮,稍一安稳,又忍不住打趣儿。

叶灵苏白他一眼,说道:“可惜没有‘大象无形拳’,秘笈上说了,这两门武功合一,能夺造化之机,打败‘灵道人’的‘灵飞之道’。

” 乐之扬一愣,释印神念念不忘“乘黄观”一战,临死留下遗法,仍是为了克制灵道人。

乐之扬身为灵道传人,内外俱伤,几成废人,走不得,动不了,还要释印神的功夫救命,遥想灵道人的威风,乐之扬锐气尽消,暗生惭愧,低着头默不作声。

叶灵苏看出他的心思,自觉失言,可她性情刚毅,话已出口,也懒得挽回,看一看天色,小声说道:“差不多了。

” “什么差不多了?”乐之扬忍不住问道。

“出宫!”叶灵苏说完,拽着沙橇向前奔走。

这时闹了半宿,禁军无所收获、各自回营,皇城平静了不少。

叶灵苏忽左忽右,钻入城墙阴影,来到一座石狮后面。

前方不远就是皇城侧门,刀枪如林、火把烛天,禁卫数以百计,若无一支大军,休想破门而出。

“怎么办……”乐之扬话没说完,远处响起轱辘之声,举目一瞧,十余辆马车鱼贯驶来。

“那是……”乐之扬双目一亮,“除秽车?”叶灵苏默默点头。

人有三急,宫中再如何闹腾,数千号男女、太监总要盥洗方便,亦且皇家精洁讲究,秽物万万不可过夜。

故而每到五更天上,便有太监收集马桶、倾倒秽物,用马车送到城外皇庄,三百六十五日,一日不可荒废,纵然改朝换代,新任的皇帝也免不了拉屎。

除秽车靠近,车上大桶虽然盖得严实,仍有一股呛人的恶臭。

到了门前,马车停下,禁军士卒一脸晦气,跳上马车,掀开桶盖,忍着冲天臭气,捂着鼻子逐一查验。

乐之扬看得变了脸色,涩声道:“叶姑娘,不会要藏在粪桶里吧?”他自身也罢了,如花美人藏身粪桶,这样的情形不可想象。

叶灵苏瞥他一眼,意带嘲讽,默不作声,继续回头观望。

禁军忙着查验,围着马车,无暇四顾。

三人藏身一旁,直到查验完毕,统领一声喝叱,士卒升起门闩,推开宫门,巨门左右分开,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说时迟,那时快,叶灵苏取出一枚金针,挥手掷出,正中一条马腿。

那马吃痛,惊嘶一声,扬蹄奋起,向左逸出。

马车剧烈摇晃,车上的粪桶摇摇欲坠,吓得一群卫兵冲上前去,拽马的拽马,扶桶的扶桶,粪桶若是倾覆,屎尿横流,臭气不散,倘若皇帝经过,岂不是欺君大罪。

这边乱成一团,叶灵苏早已奔出,仗着绝妙身法,冲到车旁,仍无人知。

叶灵苏脚下不停,细腰一拧,全身贴近地面,钻入马车之下,双手握住车底横梁,双腿盘住沙橇两侧。

这几下兔起鹘落、风行草偃,亦且无声无息,更未惊动一人,当真技艺通神、胆大包天。

乐之扬亲眼看见,满心都是佩服之情。

金针钻入肉里,卫兵查验不出,换过马匹,放行开路。

一时车马辚辚,车轮滚滚,除秽车鱼贯驶出皇城大门。

沙橇借力向前,遇见凸石,上下跳动,忽左忽右。

可是车轮声响、天色尚黑,大街上行人全无,车夫忙着驾车,沙橇藏在车底,真是再也隐秘不过。

一路驶过长街,来到西门。

守门将士见了宫中车辆,忙忙打开城门,连查验也都免了。

又行一程,远离京城,叶灵苏放开横梁,平躺在地,任由车队驶过,这才从容起身,拖着沙橇走入道旁树林。

这一晚惊心动魄、东躲西藏,叶灵苏也是不胜困倦,背靠树木,打坐炼气。

乐之扬护着朱微,心中烦乱,以梁思禽之能,解毒并非难事,谁想节骨眼儿上,“六虚劫”居然发作,惊世骇俗倒在其次,解毒的事也没了下落。

只看当时威力,梁思禽生死难料,纵然不死,也得劳神费力,压制“身内之身”,与那一股自作主张的真气抗衡。

短时之内,指望不了他出手相助,可是朱微命在须臾,随时都会毒发而死。

想到这儿,乐之扬纵然行动不便,也如热锅上的蚂蚁爬来爬去,但见叶灵苏端坐不动,想要打断,又觉不妥,犹豫之间,越发焦急。

又过一会儿,东方微白,晨曦初露。

叶灵苏长吐一口气,终于张开双眼,一双眸子晶莹清澈,迎着如水晨光,胜似花间朝露。

看见乐之扬焦躁模样,叶灵苏也觉有些诧异,再看朱微,问道:“她怎么了?” 乐之扬一愣,诧道:“你不知道么?” 叶灵苏摇头说道:“梁思禽何等人物,我纵要跟踪,也不敢接近。

好在他行事张扬,拎着一张木床高来高区,不是瞎子,就不会跟丢。

” “落先生不是张扬。

”乐之扬苦笑,“他是一片好心,只怕惊醒了公主。

” “落先生?”叶灵苏皱眉。

“梁城主别号‘落羽生’。

”接下来,乐之扬又将自己下狱落难,巧遇梁思禽,朱微抗拒下嫁、服毒假死的经过说了一遍。

事情悲惨凄凉,以叶灵苏之坚毅,也听得浑身发抖、双目潮红,望着朱微,流露佩服神气,轻声说道:“她为你服毒而死,真是少有的刚烈女子。

唉,红颜薄命,莫过于此!” 乐之扬说道:“当务之急是找到‘毒王宗’。

” 叶灵苏道:“‘毒王宗’绝迹多年,找到他们绝非易事。

”她站在身来,低头一瞥,乐之扬望着朱微,满含忧愁,专注之甚,仿佛通身的魂魄精神全都倾注在这公主身上,除此之外,无暇分出一丝半缕。

叶灵苏心中难受,望着二人,眼前朦胧起来,她用力握紧拳头,指甲入肉,疼痛钻心,叶灵苏机灵一下,伸袖拭去泪花,低声说道:“急也无用,先找地方歇息。

”不由分说,将乐之扬扶上沙橇,拖着二人向东行走。

走了一程,天色已亮,前方出现一家院落、几间雅舍。

尚未走近,道旁跳出几个男女,齐声叫道:“帮主!” 叶灵苏停步说道:“你们都在?很好,将这二人抬进院子。

” 盐帮弟子应声上前,作势抬起沙橇,乐之扬慌忙起身,摆手说道:“抬她一个就好。

” 叶灵苏知他倔强,也不多说,转身就走。

两个盐帮弟子抬起朱微,乐之扬扶着一个中年男子,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进了院子,孟飞燕闻讯赶出,见状吃了一惊,仔细打量一下,认出乐之扬,骇然道:“我的小爷,你怎么闹成这样?” “孟盐使好。

”乐之扬拱手苦笑,“一言难尽。

” 孟飞燕待要细问,叶灵苏说道:“楚先生呢?”孟飞燕说道:“家师遇上两个文友,到江上泛舟喝酒去了。

” 叶灵苏道:“你找他回来,我有事问他。

”沉吟一下,“另外派人去城里请东岛的花眠花尊主,我要借她的‘牟尼珠’一用。

” 孟飞燕领命去了,叶灵苏又向两个帮众说道:“你们烧些热汤,给紫盐使者洗尘。

” “不用了。

”乐之扬连连摆手,“我留在这儿就好。

”他怕朱微毒发,不愿离开半步。

叶灵苏冷冷道:“我是帮主,你是使者,你要抗命么?”她忽然拿出帮主威仪,乐之扬登时无言以对。

叶灵苏也不理他,支使一干女帮众铺床叠被,安置好朱微,自去后屋更衣歇息。

片刻热汤烧好,乐之扬无奈入桶沐浴。

多日来,他第一次细看伤口,琵琶骨已经结痂,可手指一碰,仍觉十分疼痛;脚筋接续完好,可是双腿绵软无力,乐之扬抚摸伤口,悲从中来,心想:“尽我一生,这腿再也好不了啦!” 清洗完毕,乐之扬费力爬出木桶,换上干净衣裳。

一转眼,看见冷玄给的包裹,尽管连遇凶险,他依然不忍丢弃,这时打开一瞧:真刚、空碧、半月珏均在其中,另有进出东宫的腰牌,温润的羊脂玉上刻着‘道灵’二字。

乐之扬拿起空碧,来回摩挲,想象朱微把握在手、绝望垂泪的样子,当真肝肠寸断,不由倒在床上、失声痛哭。

哭了一阵,神疲意倦,昏昏欲睡。

昏沉间,忽听有人敲门,乐之扬猝然惊醒,忙问:“谁?” “我!”叶灵苏的声音传来。

乐之扬犹豫一下,问道:“有事么?”叶灵苏道:“送你的拐杖。

” “拐杖?”乐之扬微微发呆。

忽听吱嘎一声,叶灵苏等得不耐,推门而入,忽见他才穿内裳,面孔一红,将拐杖放在门旁,正要退出,目光落在乐之扬的足颈,略一怔忡,冉冉坐下,抓过他的左脚,放在双膝之间。

乐之扬又惊又窘,正想缩回,忽见叶灵苏低下头,伸出纤指,轻轻地抚摸足颈处的伤疤,肩头微微耸动,豆大的泪珠一点点滴在足背上,泪水温暖,乐之扬不觉浑身僵硬。

他望着女子,不知怎么是好。

叶灵苏自觉失态,伸袖抹泪,起身道:“饿了么?饭好了!” 乐之扬说一声“好”,起身取过拐杖,掂量一下,忽又放下。

叶灵苏轻声问道:“不趁手么?” “不……只是……”乐之扬掉转话头,“叶姑娘,你怎么会去紫禁城?” “云虚来见我,说要刺杀朱元璋,又恐大内戒备森严,邀我前往相助。

”叶灵苏微微苦笑,“我明知他只是借口,想要与我亲近。

但身为盐帮之主,与朝廷誓不两立,大义所在,不容推辞,何况……”说到这儿,流露窘态。

“何况你也担心父亲的安危!”乐之扬代她说出心声。

叶灵苏面孔一红,白了他一眼,嗔怪道:“谁是我的父亲。

” “不管你如何怨他,总是血浓于水。

”乐之扬苦笑一下,“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也想好好待我的义父,可他……唉……” 叶灵苏沉默一会儿,说道:“昨晚梁思禽发生了什么?为何抛下你们?” 乐之扬想起牢中承诺,摇头道:“我也不知。

” 叶灵苏面有愠色,冷哼一声,说道:“你是不肯说吧?” “这个……”乐之扬十分尴尬,“我答应过先生,决不将此事告知他人。

” “他人?”叶灵苏微露失望,“朱微呢?” 乐之扬一愣,决然道:“这是千金一诺。

换了朱微,我也不会说。

” 叶灵苏咬了咬嘴唇,眼中仍有不快,忽听乐之扬又说:“叶姑娘,昨晚的事情,你也不要对他人说起。

” “为什么?”叶灵苏没好气说道。

“这个……”乐之扬苦笑道,“算我求你。

” 叶灵苏听他哀求语气,心头微微一软,想了想说道:“他不招惹我,我也不招惹他。

” 乐之扬知她言出必践,松了一口气,说道:“梁先生慧眼识珠,他还赞过你呢。

” 叶灵苏自负甚高,并不在意他人褒贬,可梁思禽天下一人,言如金玉,叶灵苏也忍不住问道:“他赞我什么?” 乐之扬将梁思禽的评语说了,叶灵苏呆了呆,叹道:“英雄所见略同,释印神、梁思禽相隔数百年,武学上的见识却有相通之处。

”说到这儿,站起身来,“再不走,饭可凉了。

” 乐之扬点了点头,挣扎起来,一步一挪地向前走出,才走两步,忽觉肘下温软,叶灵苏伸手将他扶住。

乐之扬的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屈辱?感动?自怜自伤。

他没有挣脱,任由女子扶着,蹒跚走出房门。

帮众们正在忙碌,见这情形,停下活计,纷纷望来。

当日崇明岛上,乐之扬意气风发,力战群雄,而今失意落魄,成了不良于行的废人。

众人眼中有惊讶、有怜悯,也有幸灾乐祸、窃喜嘲弄。

乐之扬无心面对,低下头,定定地望着地面。

用过饭,乐之扬又去朱微房中探望。

半晌不见,女子眉间的黑气似又浓重了几分。

乐之扬心头沉重,仿佛压着千钧巨石。

忽然孟飞燕来请,乐之扬进入厅堂,楚空山和花眠均已到了,二人曾有数面之缘,正在闲谈当年旧事,忽见乐之扬,均是惊讶不胜、各各站起身来。

花眠失声叫道:“乐公子,你的腿?” “瘸了!”乐之扬自嘲苦笑。

楚空山也惋惜道:“乐老弟,相别不久,如何遭此大厄。

” 乐之扬坐下,将来龙去脉略略说了一遍,花眠忿然道:“朱重八当初就是个臭叫花子,当了两天狗皇帝,就当女儿金枝玉叶,谁也高攀不起?”忍不住瞥一眼叶灵苏,少女低头沉默,郁郁不乐,花眠心中大痛,越发为她不值,心想:“姓乐的小子不识好歹,灵苏九天之上的人儿,一片痴心他不领受,偏偏不自量力、攀龙附凤、奢求公主,闹得这般下场,也算咎由自取……”想到这儿,明知不对,但瞧着乐之扬,也不觉打心底有些儿快意。

“花姨。

”叶灵苏打起精神,抬头说道,“牟尼珠带来了么?” “灵苏。

”花眠脸色一沉,“你真要救朱元璋的女儿?” “朱元璋可恶,他女儿无辜,何况她为情殉身、可敬可怜。

” 花眠望着叶灵苏,心中好生无奈:“我还不是为了你么?”想着微微叹气,不情不愿地取出一个盒子,打开看时,却是一颗明黄色的珠子,色泽沉暗,药香扑鼻。

叶灵苏拈起珠子,凝视一会儿,对乐之扬说道:“这颗牟尼珠是当年‘素心神医’所留,携在身边,毒物不侵。

中毒之人一时不死,含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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