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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承恩和小太监们吓坏了。
众太监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上床,往他嘴里塞了两粒紫金锭,在他身上裹了三床丝锦被,又把两个大火盆抬到床前。
然后包承恩打发两个小太监去急召太医:“老爷子发热了,额头、身上都烫得不行,嘴皮子上起了几个大燎泡,两脚全肿了,让今天当班的所有太医马上都赶来!” 赵长安把他叫到床前,只觉天旋地转:“快……去……找那种……最……最大的六格食盒……来,在里面装上……水……晶蜜糕、葡萄……馅饼、枣泥……豆沙条……”他让包承恩往那具食盒里塞满了各种自己早就吃腻了的点心、糖块、干果、蜜饯,还有炙肉,抹了好多同阿酱和虬脯酱的炙肉,然后,还有治冻伤的药膏、六合如意孩儿枕,还有那床最暖和的织锦五彩牡丹富贵花纹锦被,让他马上带人送到那间小破屋子去,送给皇长子,那个大哥哥,他还在那儿眼巴巴地盼着自己的吃食和铺盖呢! 包承恩一听,原来,他被冻成那副德性,为的竟是这个!他真是又怨又气,可又连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只连连叹气:“小祖宗,奴才的老爷子,万岁爷的心尖儿肉,您……您这不是成心要奴才们的命吗?” “快……去,”赵长安快没力气了,“哦,对了……把我的……那几身……狐皮袍子也……也全……给大哥哥带去……他……他比我……冷!还有……不……不要告诉他,我……是谁!” “是喽!是喽!唉!” 那天,等赵长安服药睡下后,包承恩带着一帮小太监,把那间小破屋清理干净了,然后召宫中的御作坊来,换了门板,糊上窗纸,地上铺了毛毡,屋内一应器具、陈设物事都是赵长安的。
然后每天派个小太监,偷偷送各种吃食和其他物件去给赵长平,并交待宫内的其他大小太监,不准再欺负他。
这一送就是两年多,直到赵长安八岁生日的前三天,这事被皇帝察觉了。
“他寒了脸,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只得跪下求皇上,不要再把皇长子关着了,更不要冻他、饿他、打他,让他也能像其他的皇子们一样,有吃有喝,还能来上书1房念书。
皇上半天不说话,神情很奇怪,只问我是怎么认识皇长子的,刚才的那些话,又是谁教给我的。
最后,皇上告诉我,皇长子脑子有毛病,念不了书,不过,皇上答应我马上送他去跟皇八子住,让他有衣穿,有饭吃,还可以玩。
就这样,我才不再派太监送吃食去给他。
” 说到这儿,两人的面色都沉黯了。
两人都想起了萧绚临死前的那番话,知道皇帝并没有真的送赵长平去皇八子处,只不过是将他换个地方,又幽禁了起来。
“那种噩梦般的日子,算起来,他过了足足九年!可当时,”赵长安凄然一笑,“我还以为,他已经过上好日子了。
又过了五年……”他眼望虚空,又陷入了回忆,“皇宫里的日子,实在是难挨。
每天每时每刻,我都被一大群内侍包围着,从来没有单独一个人待一会儿的机会。
就连睡觉都有规矩:我只能仰卧或是侧躺这两种姿势,有时因闷热,我把脚尖伸出被子外,守更的包承恩马上就会拿一根玉尺,轻轻敲我的后背或是双臂,提醒我端正姿势,不要失仪。
所以,直到今天,除在筇竹寺的那一晚;我从来就不知道酣然入梦是什么滋味。
每天夜里,我眼虽闭着,但都是半梦半醒,好提防自己的睡姿又会有什么轻佻无礼之处。
十岁那年春天,我顺手折了根杨柳枝玩,正巧被程颐师傅看见了,当场就挨了他的好一顿训。
说时初春万物生长,我折柳枝,有伤天和……他数落了我足足有一个时辰的光景,到最后,把我的两眼都数花了,直让我恨得牙根发痒……” “是恨这个喋喋不休的老冬烘吗?” “不,我是恨我自己。
当时,我真恨不能拔出缘灭剑,把自己折柳枝的那只手给砍了算了。
可就那样都还不算完,后他又逼我写了一篇《论折柳之大不是》的八千字长文,这才放了我一马。
”听到这儿,晏荷影也忍不住叹气了,心思:这是种什么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日子虽然难挨,可我还是一年又一年地挨过去了。
当时,我和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就会那样暧昧不明地在皇宫里待上一辈子了,可在我十三岁那年,又是冬天,又是那种能冻得死人的大雪天,年末岁尾,整个宫里都在忙活那一年之中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祭祖。
” 祭祖又称大祭,一年一次,每年都在正月初一的卯时正刻开始。
大祭是整个皇族,也是朝廷新年伊始最为庄重的一件大事。
为了大祭,每年腊月十八就要先期预备大祭的一应物事。
到大祭的前四天,整个皇城禁绝一切闲人出入,所有人都守在各自的宫里,不能随意走动。
等到大祭当日,才二更天,午夜刚过,上至皇帝,下至低等太监,就都起身了。
整个皇宫中虽灯火通明,人影憧憧,但却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不但没人说话,连走动和摆放器物都不准发出一丝半毫的声音,一切都以肃静为至诚。
寅时三刻,主祭的皇帝乘十六人抬的软轿从乾清殿出发,到达承天殿,率领早已候在殿外的皇子、内外藩王及世子上香,叩首行礼,开始大祭。
大祭仪式繁多,头更是磕得让旁人听了都会害怕。
祭礼中,须行九跪九叩的大礼,顿首达八十一次之多,穿着厚重的礼服,在那塞满了人,又生了十个青铜鼎兽炉的金砖地上爬起跪落地行这种大礼,对于参加祭礼的人而言,简直就是在受大刑。
偏偏那年又逢“整十”,大祭的仪式更是异常隆重。
赵长安听包承恩说,“整十”要每十年才有一次,所以礼部恭拟上来的单子,定的大祭仪注三倍繁于往例,时辰也三倍长于往例。
简单点儿说,除了其他额外的仪注外,凡参加祭礼的人,还都要磕三遍,也就是二百四十三个头。
赵长安当时一听就头皮发大。
到了大祭的前夜,十二月三十,寅时三刻,赵长安独个儿摸到了承天殿,瞅瞅四下没人,一矮身,就钻进了殿门左侧一张覆了红云绣金龙纹缎的案桌底下。
他早就想好了,要想逃过那二百四十三个头,整个皇宫中,唯有藏在这里,才能让众人找不到他! 才藏好,十三名一等司俎太监就端着献祭的祭品进来了。
先是平安包子,一共九盘,每盘九个;然后是“献祚”,祚肉是早已选好的一口大黑猪,缚好了,整头置人大锅中去煮,煮得半熟后,只割下猪肩上最肥厚的那一大块肉,血糊拉地盛在一只金俎盘上,由四名御前司俎太监端上来,摆在奠案正中。
这块祚肉虽大,可也不够六十多名皇族宗亲分享的。
通常,只有最得皇帝器重的几人,才有资格在祭礼后,由亲自操刀的皇帝割一小块祚肉给他。
能吃到祚肉,是无上的荣耀,有些皇族中人活了一辈子,也尝不到一小口这祚肉。
放好祭品,所有人均退到殿外阶下,只候卯时正刻,皇帝率全体皇族行大祭礼。
赵长安蹲在案桌下,透过锦缎缝隙,看着那一大块冒着热气和腥气、流着油脂和血水的祚肉,想:这么一块什么作料都不搁的大肥肉,我大宋的列祖列宗们能笑纳吗? 忽然,大殿侧门“吱呀”一声响,跟着,一条褚黄色人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
赵长安一怔,跟着便笑了:哈!是哪位皇子也烦磕那二百四十三个头,跑这儿来了? 他正想出声,招呼来人到他这儿一同躲灾,却见这人一转身,正好面对他。
只一眼,他就认出来了,这人就是那个曾与他有一面之缘的赵长平!虽然已过了七年时间,赵长平已是个十六岁的大人了,形体、容貌也变了很多,可他眼中的神情却几乎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凄惶无助,让人只看一眼都会心酸得想掉眼泪。
可最令赵长安心酸的,却是他的衣着。
那么冷的天,他居然还是只穿着一件夏常服,虽然衣上的破洞都缝缀过了,可衣衫上东一绺,西一条,随处都是因无法缝补而任其拖挂着的布条,一阵风过,吹得那件破衫还有他整个人都在打颤。
而他脚上的那双靴子,破得十个趾头都露出来了。
可想而知,他脸上、手上,还有脚趾上,满是结了黄痂的冻疮! 一看他这样,赵长安当时就傻了:天哪,大哥哥怎么还是这么一副忍饥受冻的惨样?当年皇上不是许了我,不再饿他、冻他了吗?难道,皇上哄我?哦,不不不,不可能!君无戏言,皇上怎么可能会骗我?嗯……定是皇上国事繁忙,把这件小事给忘了,要么,是那些可恶的势利眼太监们阳奉阴违,根本就未遵行皇上的圣谕…… 就在他走神的当儿,赵长平四下看了看,神态跟个贼似的,紧接着一步抢到奠案前,还没等赵长安明白过来,一伸手,他竟然就把那块祚肉塞到了袍袖里,再藏进去五个包子,然后疾转身,就往进来时的那扇殿门跑。
一看这情形,赵长安吓坏了:天哪,他竟将祚肉偷走了!这可是要死人的罪呀!记得有一年大祭,有个平日皇帝厌恶的世子袍袖不慎擦到了盛祚肉的金盘,皇帝及众藩王认为他玷污了祚肉,祭礼才毕,就命他回府自尽了。
这块祚肉在整个祭礼中至关重要,因这是献给大宋列祖列宗的祭品,只有列位先帝和上天享用得满意了,那大宋的国运才能得到祖宗和上天的庇佑,兴隆昌盛。
因此皇帝和整个皇族对这块祚肉的重视也就可想而知了。
可现在赵长平竟将它偷走了,赵长安一惊之下,马上想起,虽然他是皇长子,不折不扣的皇族一员,但从赵长安六岁随皇帝参加大祭礼起,就从来没有在参加大祭礼的人群中见到过他。
显然,他并不知道这块才煮好的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肥肉对于大宋还有他本人意味着什么,他是误打误撞进到这殿里来的。
赵长安刚想开口阻拦,可赵长平已疾步出殿去了。
他不敢大声喊,只好从藏身处跑出来去撵他,可才一出大殿,迎面就来了两名太监,他们踮着脚尖到了他面前,压低声音:“老爷子,原来您在这儿哪!万岁爷命奴才们找您找了老半天了!马上就要行礼了,您请快去更换礼服吧!” 他无奈,只得随两太监回配殿,换上礼服,然后又匆匆赶到承天殿阶下,归人到鹄立等候的众皇族的队列中。
卯时正刻一到,皇帝领头,带着众人进入大殿,明亮的烛光下,几乎是第一眼,所有人都看见了大殿正中那个空空如也的大金盘。
皇帝一愣,脸当即阴得能滴得出水来。
四名司俎太监的脸吓白了:“奴才……奴才们刚刚才把福祚请上去的呀!”皇帝瞅着金俎盘中残留的一点儿肉汁:“该死!整十大祭,居然丢失了福祚?来人!” “万岁爷!”一太监语带哭声,“饶命哪!奴才们该死,刚才,奴才见皇长子进过这殿,福祚八成是他拿了!” “嗯?”皇帝脸上掠过一丝奇怪的神情,似是意外,又是欣喜,“瞧清楚了?” “是!奴才不敢撒谎,他们几个也全瞧见了!”其余三名太监赶紧点头。
略一思索,皇帝狞笑了:“好……好,好!来人哪……” “皇上!”赵长安急忙从队列中跨出,紧走两步到皇帝跟前跪下,“求皇上恕罪,那块福祚是臣拿的。
” “什么?”不但皇帝,就连殿内的近百人也都愣住了。
.赵长安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嗫嚅:“臣……刚才偷跑进来玩,看见……看见福祚,一时嘴馋,就……就把它拿走了。
”皇帝这时反应过来了,惊怒交集,错愕不已。
皇帝负手弯腰,狠狠地盯着浑身微微发抖的赵长安看了半天,咬牙笑了:“你知不知道,擅动福祚,误了我大宋今年一年的国运,这是款什么罪名?”赵长安当然知道,就算不知道,只看看一殿中,连皇帝在内,所有人或青或白的脸色,再听听许多人因害怕而牙齿“咯咯”相击的声音,就是个傻子也知道,他刚才承认的,是款什么大罪。
皇帝黑了脸:“哼!见天儿的就爱做滥好人。
这些年,你别以为朕心里不清楚,那些犯了错的太监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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